八月十五,沈青青一早遣人將昨日準備好的月餅禮盒分發出去。


    她昨日打了一天的月餅,除了宅院裏每人都有兩枚口味不同的月餅外,還特意備了幾套禮盒,準備給來京入職已有半年的陸成玉府上,皎怡街墨玉軒的掌櫃,還有宏泰鏢局汴京分館各送一份。


    除此之外,她把給孟西洲準備的那兩份月餅禮盒一並遣人送去了大理寺。


    待事情辦妥後,她換了身素淨淡雅的常服,將禮盒親自送到宏泰鏢局與墨玉軒中。


    今日中秋佳節,汴京街頭好不熱鬧。


    諸家鋪麵皆賣新酒,織彩絡掛滿樓麵花頭。


    沈青青一路瞧著隻覺得稀罕,先去宏泰鏢局把月餅與信函送了去。


    後步至墨玉軒,掌櫃見是她來,趕忙關門待客,迎她一路進了後堂。


    “先生這是才回汴京麽?”掌櫃為她斟滿杯茶,坐在圈椅上扯著家常。


    沈青青聽他這麽叫自己,想必上次那人將來龍去脈同掌櫃說明,故而並未否認,將月餅送過去道:“這點心是我的一片心意,多謝掌櫃對我的照拂。”


    “先生快別這樣講,是您高看咱們墨玉軒一眼,才願意把作品放在這兒寄售,委實是我墨玉軒的榮幸。”


    掌櫃此話確無半分虛言,隻要哄得那位公子滿意,墨玉軒永不用發愁沒有生意。


    二人閑聊片刻後,掌櫃遣人取來之前售賣的收據與銀錢,同她清賬。


    沈青青粗略一掃,被最後的那個數目嚇到了,她放下款單,怔怔道:“掌櫃是不是寫錯單子了?這筆錢……也太多了。”


    掌櫃莞爾一笑,見過拿銀子興奮的,也見過嫌銀子不足的,這拿了銀子,說他一個生意人多算款子的還是頭一個。


    “先生沒有看錯,這是那位買主願意出的價格。”


    沈青青眸色一轉,問:“上次那位公子是買主麽?”


    “正是。”


    “他到底是何人?出手這般闊綽。”


    “先生何必刨根問底,那位公子姓謝,單名一個贏字,從來都是對自己喜歡的作品一擲千金,他是墨玉軒的老主顧了。”


    謝贏……


    那人風雅翩翩,眉眼溫和,對畫作的確是個癡人。


    “可我自己的畫值多少銀子我自己清楚,這筆錢委實太多,我收了於心不安。”


    “畫作本無價,謝公子對先生畫作的仰慕之心亦是無價,若先生覺得於心不安,那便為謝公子做一幅小象可好?”


    上次謝公子走之前,同他提了一嘴,想讓他下次見到沈青青時問一問,會不會畫人像。


    故而才有今日一問。


    沈青青思索片刻,倒也不是什麽太難的要求,便點頭應下。


    她隨掌櫃去了偏房內的畫室,備好筆墨紙硯,沒怎麽猶豫便落了筆。


    少時,一幅二尺小象送入掌櫃手中,他垂首看去,畫中男子手執折扇,墨發高束,翩翩公子如玉,竟是與那位的樣貌一模一樣,甚至還有了幾分靈動。


    掌櫃大喜,“先生妙手丹青,老夫佩服!”


    “即是如此,我就不多打擾,這次帶來的畫作也有勞掌櫃了。”


    “是、是,那是自然,先生不再多坐一會兒麽,我這有上好的普洱。”


    “多謝掌櫃美意,下次再品。”


    掌櫃送她出了鋪子大門,心中暗道:怎得拖了這般久的時間,傳話的小廝還未把謝公子請來?


    可他卻不好多留對方,隻得暗中遣了夥計去跟著。


    出了墨玉軒,沈青青去茶樓找到了正在聽段子的嬌雲嬌玉,見二人聽的入神,她抓了把瓜子坐下一起歇了會兒。


    聽了片刻,沈青青聽出來,這位先生講的栩栩如生,倒像是個真人真事。


    原有一人劉某,生於揚州小官之家,家庭富足,兒時由父母做主,同世家交好的王家結了娃娃親,不想王家家主獲罪,牽連妻女入了奴籍,被送入妓.坊□□。


    王家女子容貌可人,一躍成為揚州二十四橋最炙手可熱的頭牌,劉某心念竹馬青梅,為護她周全一擲千金,將其贖出燕館歌樓,添置一處小宅將其安置起來。


    二人郎有情妾有意,終是生出情意,日日耳鬢廝磨,此事在王家女身懷六甲之時被劉家發現。


    本是世家交好,定有娃娃親,劉家因王家女身份低賤,不準其入門,又將劉某嚴加看管,不讓其與王家女相見。


    再之後,王家女孤身艱難誕下一女,被街坊趕走,萬般無奈下,為了母女之後的生計,王家女拿著僅有的錢銀,買下一處偏僻小宅,重操起了皮.肉生意。


    劉某機緣巧合,救下京中貴女,得一份大好姻緣與仕途,卻無人知曉,當年他離開揚州前,走訪多少村落,隻為尋到心尖上的人。


    再之後,便是殊途一生,生死兩隔,不曾相見。


    三人聽罷故事,潸然落淚,心裏都空落落的。


    “這劉某,既不能護全王家女,又為何去招惹,動了真心,才惹得傷情。”嬌玉抬手擦了擦淚,心中酸澀。


    “那為何不說劉家背信棄義,親家落難,還要落井下石趕走了王家母女。”嬌雲憤憤道,她自己便是因家人獲罪受到牽連,自出生起,便是奴籍。


    自是能明白生來賤籍的人,是如何被人作踐。


    她還算好的,是顯國公府的家生子,倒也沒受過那麽多委屈,可若放在外麵,受多少苦也要自己受著。


    沈青青聽了,拉了拉嬌雲的小手勸慰道:“若無劉某一片真心,王家女定然淪為風塵女子,受人掌控,也許這一生,都不會嚐到真情為何,我倒覺得王家女並不後悔跟了那人,否則也不會為了富養女兒,重操舊業。”


    見二人連連歎氣,她轉而一笑,“我們何苦在這裏傷心難過,前日聽世子說秀靈山上有寺廟,到時候我們去為王家女子上一炷香祈福吧。”


    “好!”嬌雲嬌玉擦幹了淚,聽到又能出去玩,自是開心。


    沈青青今日得了一大筆銀子,又逢中秋佳節,便沒著急回小宅,先帶著二人去了趟錦羅閣。


    沈青青不同往日,一身淡紫長裙看似低調,放在懂行人眼中,就不一樣了,迎客的夥計識出這條裙子的麵料,笑臉將三人迎進門去。


    “今日這夥計倒挺機靈的。”嬌雲低聲道。


    “行了,先別管這些。”沈青青抬手點了點嬌雲的眉心,扭身道:“今日想為這兩位姑娘訂做兩身秋裝,兩身冬裝,麵料和款式由她們自己來決定,銀子無需考慮。”


    說著,沈青青賞了夥計一塊碎銀子。


    夥計見狀,露齒笑道:“夫人待人寬厚,對丫鬟都如此上心,小的一定盡心盡力。”


    “你誤會了,她們不是我的丫鬟,是小姐妹。”沈青青糾正道。


    夥計哪兒管她們是什麽關係,隻要給幾位伺候好了有銀子拿就是。


    “是是,瞧我這嘴笨,夫人要是不跟著一起瞧看,先移步後堂品些點心茶水如何?”


    “好。”沈青青隨著夥計走到後堂。


    堂內不乏衣著豔麗華貴的女眷正在閑談,她一進去脫下帷帽,便吸引了眾人視線。


    大家都好奇,這位膚白賽雪,貌可傾城的少婦是哪家夫人。


    沈青青避開眾人目光,尋了個僻靜的角落歇著。


    少時,正在同其他女眷閑談的掌櫃留意到角落裏端坐著的女子衣著時,眼前一亮。


    這麵料他是認得的,當初鋪子裏隻有這一匹,一尺百金,如數讓那位大理寺少卿買去製成衣,說是要調查□□之事,如今見了這位娘子,掌櫃心中了然。


    他打量沈青青片刻,大抵算出她的尺寸。


    果不其然,同那位大人訂的,的確是一個尺碼。


    掌櫃想到那日之事便頭痛,他倒是沒虧銀子,隻是因此耽誤了其他高門女眷製衣進度,免不了被催促,而且當時那個被帶走的夥計,去大理寺地牢裏折騰了兩日,回來就辭工不做了。


    按理說,這位大人可算是以權謀私了。


    但如今,全汴京誰人不知這位大人身份有多金貴,即便是以權謀私,又能說什麽呢?


    正想著,正同他攀談的女眷順著掌櫃的視線瞧見那頭的沈青青,低聲問:“王掌櫃可認識那位夫人?這樣貌可真是清水出芙蓉,也不知是哪家大人好福氣,娶了這位美女。”


    沈青青的美貌並非張揚刺人的那種,她給人的感覺像初春第一朵白玉蘭,柔柔弱弱的,卻又經得住料峭輕寒。


    掌櫃記得,那位國公府的世子殿下是沒娶親的,甚至連侍妾都沒聽說過有一位。


    如此一來,這位小娘子的身份便顯而易見。


    富家子弟,在外偷養個外室不算什麽,掌櫃看小娘子柔弱恬靜,並非妖媚惑人的那種,心生憐惜,搖搖頭道:“不知是哪家娘子,小人每日接客無數,實在是記不住。”


    少時,同嬌雲嬌玉逛完製衣、首飾鋪子的沈青青有些乏了,她尋了個街邊的甜水攤子,要了碗桂花紅豆粉。


    三人正坐在那解渴閑聊,不知何時,三人身後立著個身著粗布的少年郎,他一身書生模樣,背著竹匣,樣貌普通。


    “嫂嫂?”他有些遲疑的輕聲喚道。


    嬌雲嬌玉見那少年對著沈青青喊嫂嫂,一臉迷惑。


    沈青青聞聲回首,看那壯實的少年正打量著自己,她怔了一瞬,即刻道:“紅牛?!”


    紅牛撓了撓頭,訕訕道:“真的是你啊,嫂嫂,你穿這樣華貴的衣裳,我都不敢認你了。”


    嬌雲嬌玉見沈青青真認識這少年,起身給他讓了座。


    “兩位姐姐安坐,我站著同嫂嫂講話就好。”


    “紅牛你怎麽來汴京了?”


    “年初受江州知州大人舉薦進了國子監,就一直留在汴京讀書了,不想嫂嫂也在汴京。”


    紅牛來汴京已有半年之久,國子監內非富即貴,他見沈青青這身打扮,亦不是當初三溪村的鄰家嫂嫂。


    他當初隻知道西洲哥離鄉辦事,後了無音訊,嫂嫂一去尋人幾個月,也不清楚後麵發生了什麽事,所以紅牛沒好意思當著別人的麵,問她西洲哥的情況。


    “嗯,這件事有些複雜,不過你西洲哥已經找到了。”沈青青也沒說太多,拉他坐下,問了些讀書的近況。


    從紅牛口中,沈青青才得知,原是阿洲走前,拜托過江州知州為其寫了舉薦書,這才讓紅牛有機會進到國子監讀書。


    “汴京花銷很大,嫂嫂也沒什麽能幫到你的,這個你拿著用。”沈青青把今日收到的那一包碎銀子拿了出來,遞了過去。


    紅牛日常在皎怡街書坊打雜或為同窗抄撰文章掙些零花錢,很是節儉。


    見沈青青突然拿出這麽一兜沉甸甸的銀子,婉言拒絕,“無功不受祿,嫂嫂,這我不能收。”


    “也不多,就應付些平日開銷,往日你母親也沒少照拂我們。”


    “那是阿娘同嫂嫂交好……真不能收……”


    “欸,我說這位小公子怎麽這麽倔,先生讓你拿著你就拿著嘛。”


    倏地,輕飄飄的一聲,落在幾人耳邊。


    沈青青見竟是之前在墨玉軒見過的富家少爺,愣了一瞬,趕忙將帷帽又戴了回去。


    “先生?”紅牛疑惑,不知他說的是誰。


    “這位公子,我們不熟,若是想吃糖水,旁邊有位置。”沈青青不喜歡這人不請自來,一講話也滿是紈絝子弟的既視感。


    張內官聽小娘子話語一點都不客氣,兀自抹了把汗。


    太子不惱,反倒麵露喜色,真扭身坐在旁邊的空桌上,叫了幾份甜水。


    少時,太子扭身緩緩道:“先生逍遙數月,雲遊四方,不知有何新的見解?”


    沈青青不理,同紅牛講了幾句,問清他現在住處後,起身走了。


    這時,紅牛起身欲行,聽身後那人冷不丁的說了句,“郭知新,春燕堂新入學的監生,師從文甫學士,不想你同知意先生還是舊識。”


    紅牛一怔,回首打量向那位錦衣玉冠,溫和如玉的公子,疑惑道:“你是何人?”


    太子勾唇淺笑,抿了口勺子裏的桂花粉,才緩緩答道:“此處不是說話之地,不如同去茶樓小坐。”


    *


    是夜,金風玉露,月掛枝頭。


    小宅,桂蘭院。


    夜間多風,院中懸在小亭上的花燈搖曳。


    沈青青穿著件長衫,坐在滿桌子的菜前,給自己倒了杯酒。


    夜已不早,若他要來,定會提前讓李炎知會一聲。


    按常理,中秋皇宮是要設宴邀請群臣同樂,賞月賦詩,祭祀月神。


    所以她故意把晚飯推遲了些,她想著,即便很晚,他應該也會來一趟的吧。


    然而並沒有。


    “好了,菜都有些涼了,去把菜熱一熱,我們少吃一些吧。”沈青青說著,兀自給自己斟滿一杯,手邊放著的,是下午新買的桂花酒。


    “娘子,您今日怎麽碰了酒……”嬌玉看她神色黯然,小聲問。


    沈青青很少碰酒,見她自斟自酌,嬌雲心裏憋得難受。


    “走,我們去給娘子熱菜。”嬌玉拉著她一路走開,低聲問:“你這兩日沒見到李侍衛麽?”


    嬌雲搖頭,“前日爺不是還宿在這裏麽,唉,怎得今日不來,竟不遣人知會一聲,讓娘子好等。”


    “爺是什麽身份,許是今日宮中有設宴也未可知,一會兒咱們都高興點,陪著娘子喝一些,醉了就什麽都忘了。”


    “嗯。”


    另一頭,皇宮宮門處,孟西洲被李炎攙扶著,與群臣分開了路。


    李炎抬頭看了眼月色,已是不早,他蹙眉,低聲問:“爺,您今日怎麽喝了這麽多?”


    “今日聖上設宴,自是君臣同樂……中樞那幾個老家夥深藏不露,輪番同我暢飲,便喝了不少……”


    “那咱是回府,還是去桂蘭院?”李炎小心翼翼的問著。


    今日可是中秋佳節,想必此時,桂蘭院那位還等著呢吧。


    “回府,不去桂蘭院,以後都不再去了。”


    李炎聽了有些想笑,隻當他是酒後之言,隨即將孟西洲攙扶上馬車,匆匆離去。


    另一頭,同是喝多了的沈青青與嬌雲嬌玉醉倒在一處,一壺酒平灑在桌麵上,滴滴答答的落個不停。


    蕭應今日值守小宅,他遠遠看著庭院裏的沈青青從期待到失落,再到醉酒,心中說不出的煩悶。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至少去宜州前,沈青青從不會因要等小公爺,就餓了自己的肚子。


    見三人已經不省人事,蕭應躍進院內,鹹菜聽出他的步腳,搖著尾巴撲了過去。


    “乖,今日不能陪你玩。”


    他揉了揉狗頭,先送兩個丫鬟回了屋,回來時,見沈青青半支著身子,一手拎著酒壺,仰首往下倒。


    酒液順著頸子淌下,浸濕前襟一片。


    蕭應蹙了蹙眉,折身去尋了件衫子,給她披好。


    誰知剛一搭上去,她小手一扯,衫子落了地。


    “我熱,不穿。”她雙頰泛紅,嘟著粉唇,嘴角還掛著酒泡泡,濕漉漉的脖頸下,是一片朦朧的洪波。


    蕭應心神一顫,趕忙斂起視線。


    暗道這人醉了怎麽是這副鬼樣子,怪不得以前小公爺在三溪村從不讓她沾酒。


    “青青姐,你醉了,院裏太涼,我送你回去好不好?”蕭應溫聲哄著,少時,聽她悶悶“嗯”了聲。


    “你背我吧。”沈青青垂首,冷不丁的冒出一句。


    “……好。”蕭應見這酒鬼已經準備好要爬上來了,他便背過去,接住了她。


    一股子濃鬱的酒氣灌入鼻息,帶著些許桂花的香氣。


    天知道她喝了多少。


    桂蘭院的花園委實不小,他背著她走近一片竹林時,沈青青突然哼唧了句,“小應。”


    “嗯?”


    “……他沒來。”


    “今日宮中設宴,小公爺去赴宴了。”


    “我知道。”她說話聲音又小又細,輕飄飄的纏在他耳廓上,搞得他頭皮一緊。


    “就因為這事,才灌醉自己?”他蹙眉。


    “我是真的以為他會來。”她執著地重複著,像是在跟自己較勁兒似的。


    可他沒有來,甚至連遣人來告訴一聲都沒有。


    沈青青從方才,就憋著一股勁,她既生氣,又酸澀難忍。


    她以前從不會在乎孟西洲的。


    她對他好,照顧他,全念在她對阿洲的情誼上,憑著她的喜樂行事,不曾讓孟西洲這般牽著鼻子。


    此時,卻完全不一樣了。


    她一顆真心被吊在半空,上不去,下不來。


    不敢問,不敢想。


    他們的身份,懸殊太大。


    在她的計劃裏,本不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到頭來,連她自己都徹底失控。


    倏地,蕭應察覺到頸子上一片濕滑,帶著些許無措道:“青青姐,你在難受嗎?”


    她點點頭,下巴抵在他後頸,難受的搖了搖頭。


    “小應,我好像病了,怎麽辦?”話語間,一聲輕嘔。


    蕭應耳根子一麻,一個不祥的念頭從心底冒了出來。


    “青青姐,你堅持下……我扶著你去林……”


    他放下她的一瞬間,沈青青捂著嘴跑開,一聲聲的,疊在寂靜的夜色之中。


    他覺得,再這樣下去,青青姐都要把胃吐出來了。


    她終於停下。


    沈青青狼狽的跌坐在地,就那樣放生大聲哭起來。


    桂蘭園很大,今夜無旁人看守,她的哭鬧,也被鎖在這深宅大院之中。


    蕭應不是沒見過沈青青哭。


    隻是今日,她像個孩子一樣,哭的毫無防備。


    脆弱的……像一支易折的柳枝。


    聽的蕭應茫然無措,隻好環住她肩頭,溫聲哄著,“別哭了,別哭了……”


    她哭的那樣傷心,蕭應知道,她不是因為自己酒後失態而哭。


    是為了那個沒有來的人。


    汴京的秋隨著兩場匆匆雨水落盡,天氣幾乎是一夜入冬。


    是日,孟西洲接了個急案,要出一趟遠門,臨走前,見李炎眉頭緊蹙,心事重重,他多嘴問了句。


    原是沈青青生了一場大病。


    “不是說過,不要同我講那個人的事麽,吃穿用度不斷,病了就請大夫,難不成這些事也做不好麽?”


    李炎眉頭一擰,頗為無奈道:“爺,這是您問我的。”


    “下次有關她的事,我問了你也不要答。”孟西洲話語冰冷,帶著少許怒意,隨即匆匆上馬而去。


    李炎兀自長歎口氣,想著這次回來要如何跟嬌雲解釋,頭就忍不住的疼。


    入冬時,蕭應辦完老國公爺交代的事,提前一日返京。


    他行於冬夜之下,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桂蘭院探望沈青青。


    臨走時沈青青的傷寒雖已讓霍羨瞧過,也服了藥,但一直沒好利索。


    懷著這份擔心,蕭應就著夜色步至院中,很遠處,便聽見屋內斷斷續續、微弱的咳嗽聲。


    他不由得加快腳步,推門進去,若有若無的燭火下,一襲雪衣的沈青青正捂著嘴,咳個不停。


    蕭應三兩步倒了杯溫水,遞過去。


    沈青青顧不上他,此刻她渾身發顫,細長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抖個不停。


    蕭應瞳孔驀地一震,這才發現她現在是個什麽模樣。


    好端端的一個人,如今身形消瘦若枯槁,那隻捂著嘴巴的手,骨節分明,幾乎隻剩下皮與骨。


    才一個月不見,青青姐怎麽成這樣了?!


    一股怒火驟然燒在他五髒六腑之中,他強壓著,等她小口抿下溫水,精神多少好些後,半跪在榻邊,溫聲問:“青青姐,你的病怎麽還沒好?”


    那霍羨妙手回春,不會治不好一個小小傷寒。


    “是不是下人苛待了你?”蕭應話語溫和,袖籠裏拳頭緊攥。


    高門大院裏的事,他見得多了,好好的一個人會變成這樣,除了有人苛待,又或是下毒,他尋不到其他解釋。


    “不是,嬌雲嬌玉待我很好,這園子裏吃穿用度一直不缺,是我自己吃不下什麽……咳咳。”


    “怎麽會吃不下,青青姐往日胃口最好了。”他說著說著,竟潤了眼眶。


    蕭應想到此時沈青青的處境,壓低了頭,有種說不出的無力感。


    沈青青看少年擔心至此,抬手揉了揉他沾著寒氣的發間,溫聲道:“你別多想,我就是生病,實在沒什麽胃口。霍大夫一直堅持每兩日來為我瞧一次病,但也沒什麽用。”


    “你平日吃的都是哪裏做的?藥又是哪裏熬的?”


    “都是嬌雲嬌玉在照看。”沈青青見他扭身要走,趕忙要拉住他,卻不想撲了個空,跌了下去。


    蕭應嚇得趕緊扶起她,誰知沈青青突然環住他脖子,“你別去。”


    沈青青知道他這副風塵仆仆的模樣,想必又是剛出遠門回來。


    深夜來看她,肯定是偷偷來的。


    “這是藥碗,你若不信,就去查這個,還有剩下的吃食,你也去看過。”


    “我周圍的人都待我很好,不會害我。”


    “那他也是麽。”


    蕭應冷不丁的問出口,這句話,他想過無數次。


    他今日僭越了。


    沈青青沉默片刻,忽而道:“小應,你還記得你當初同我講的那件事麽,如果我說,我現在改變了主意,你還願意履行承諾嗎?”


    蕭應一怔,默然頷首。


    沈青青淡然一笑,“那好,我想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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