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二,春雨不歇。


    陸成玉手持筆墨尚未完全幹涸的卷宗,翻來覆去地看個不停。


    他怎麽都不會想到,相識約有三十餘載的摯友,竟會是藏匿在暗處,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孟西洲端坐一旁,兀自拎起茶壺給陸成玉斟了一杯茶,沉聲道,“表兄就是再看百次,霍段行凶之事也無可辯駁。”


    “不,我隻是不敢相信,蘇家案,還有上次秦家一案,行凶那日他都有同我一起登門拜訪過,他怎麽能……在我眼皮子下……”


    陸成玉氣急,想那霍段是多麽膽大包天,竟故意帶著負責此案的官員與其同行,此等行為,簡直匪夷所思!


    孟西洲似是察覺到他的疑慮,解釋道,“霍段這些年,粗略算來,手下亡魂不少於百人,他心思縝密,手段愈加熟練,到如今,所追尋的已不再是最霍家傳下的隻殺妾室與家主的家訓,他早已成為貪圖殺戮時快感的瘋子。”


    “帶上表兄同去,一來能利用你的記憶點,誤導作案時辰,二來能從與你同行中,獲得刺激。”


    “表弟口中的霍家家訓,是何意?”


    “霍家是素女後人,雖改了姓氏,但還是能從戶籍冊典中尋到根源,查明他原本身份後,我又翻看了之前遺案卷宗,妾室與主君被人謀害的事,在潿洲百年前就已發生不下百起。”


    “故此我便推斷,素女當時的庶子,大抵因母親身份受人非議,後對妾室與主君這兩個身份心生怨恨,進而立下家訓,嚴格控製子嗣執行家訓,四處作案。”


    陸成玉駭然,疑惑道:“可素女她自己就是妾室啊。”


    “正因她做了妾室,被世人輕看,以至生前諸多授人漁牧、造船等驚人壯舉最終不能被記入正史,素女的故事,隻能存於鄉間野史,為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你想,作為庶子飽受欺辱的霍氏,能咽的下這口氣嗎。”


    陸成玉默然,孟西洲說的不錯,史中有跡可循,素女的確因妾室身份被輕待。


    可誰又能想到,她的兒子卻因此,憎恨上了妾室。


    “霍段此次積極地為大理寺官員提供住所,想必也是同樣原因。”


    “啪”的一聲,陸成玉將卷宗重重摔到桌上,“是我愚鈍,竟未察覺身邊暗藏虎狼,不,他豈止是虎狼,簡直就是惡鬼羅刹!”


    “可他為什麽最後會找上表弟你呢?”


    陸成玉想不通,霍段明明隱匿的這樣好,為何要自投羅網,昨夜約陸成玉去鹽倉攤牌。


    孟西洲從袖籠中抽出一封信函,遞給陸成玉。


    這是霍段昨夜留給他的。


    當時嬌雲送來的兩張信紙,一張是沈青青畫的畫,是留給不識字的嬌雲,另一封,便是霍段留給他的這封。


    信中隻有八個字。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孟西洲猜想,霍段因陸成玉所言,認定沈青青同他關係不凡,才將沈青青擄走,為了給陸成玉出口氣。


    至於那封信,是他留給孟西洲的挑釁與選擇。


    霍段為人自傲狂妄,這八個字是在暗示他已知曉沈青青同他的露水之情。


    既是孟西洲都不願意擺在明麵上的人,他的意思是,自己擄走殺就殺了。


    也能讓陸成玉早日脫離苦海。


    可霍段自始至終沒想到,孟西洲一路找到他的藏匿之處。


    並親口承認,兩人的確是結發夫妻。


    如此一來,恪守家規的霍段,殺不了沈青青。


    隻是昨夜之事,孟西洲分毫都不會透露給陸成玉。


    陸成玉疑惑,“這信中意思是……”


    “孤傲自負,難遇對手,我想霍段或許是尋不到有意思的事了,才打算同我一搏生死,不過我早有讓手下盯著他。”


    “唉。”


    陸成玉一聲長歎,心中不知什麽滋味,畢竟多年好友,最後卻落得這樣的結局。


    “案情既已水落石出,明日我便啟程回京了,一會兒表兄可否賞臉,同去那小漁館品鮮同飲?”


    陸成玉打量了孟西洲一眼,今天見他時,就瞅見他眼下那片烏黑,想必是為了潿洲之案,已經有好幾日沒休息好了。


    想著明日他要啟程回京,又是幾日舟車勞累,婉言拒絕道:“不如還是算了,表弟操勞多日,今日先好好歇著,待年底述職時,我必定登門拜訪,到時候再拿京中好酒招待我吧。”


    “哈哈,表兄還沒去就慫了麽,今日飲不飲酒無所謂,此次來潿洲,其實還有一事要同表兄道明。”孟西洲放下茶盞,淡淡笑道。


    跟在一旁的李炎每每見到自家爺擠出生硬的笑容,後脊便不由自主地暗暗發涼。


    “……那吃魚可以,飲酒就算了吧,表弟從軍中鍛煉出來的酒量,鴻硯可不是對手。”


    陸成玉想到那日醉酒後的事,心裏不免別扭起來。


    他隱隱覺得,那夜被灌醉,是表弟有意為之。


    之後他沒再推脫,允下後,同孟西洲一前一後出了屋。


    過了晌午飯點,本就清冷的小漁館就兩人用餐,掌櫃見來者是知州大人,不敢怠慢,叫醒了打瞌睡的廚子,給兩人備菜。


    孟西洲瞧見掌櫃待陸成玉熱情周到,笑著問:“表兄政績顯著,頗受百姓愛戴呢。”


    “父母官行父母事罷了,潿洲百姓隨和熱情,但凡用心做官者,皆會如此。”陸成玉擺擺手,為孟西洲斟滿一杯酒。


    “不過在潿洲任職的確比京城瀟灑不少,沒有那麽多煩心事。”陸成玉舉杯一笑,“這一點,想必任職大理寺的表弟更清楚了。”


    “我歸京入大理寺不過兩個多月,就差點交待在大理寺府衙門口,一句清楚,怕是不足以體現其中險惡。”


    “慧王一案麽。”陸成玉壓低聲音問。


    此案案情雖已昭告天下,但具體細節不為人知,他隻聽說過孟西洲在大理寺府衙前遇刺,不想會是這般險惡。


    “如今京局勢波雲詭譎,表弟還不如留在西北做你的大將軍來的自在威風。”


    “波雲詭譎麽,卻也不至於,如今朝堂清晰明了,輪勢力來說,就隻有陛下同東宮那位,隻不過這幾年,東宮那位越發急切,手也越伸越長了。”


    “……身為臣子,不敢妄議儲君。”陸成玉將聲音壓到最低。


    “坐上東宮之位,就一定是陛下所看好的儲君麽,我看可未必。”


    孟西洲話語自然,並未刻意壓著聲音。


    此刻被他這句驚得正不知如何回答的陸成玉並不清楚,方圓三十步內的所有人,都在孟西洲的掌控之中。


    這些話,除了他能聽見,不會有第三人知曉。


    “表弟的意思是……”


    孟西洲一指輕輕點了點杯口,一斂方才輕鬆之色,抬首看向陸成玉,“我想給表兄一個報仇的機會。”


    “報仇?”陸成玉駭然,不知他這句報仇從何而來。


    “母親提起過,表嫂自小身體康健,可為何表嫂隨表兄入京後不到兩年,身體便每況愈下,後突染重疾,不過半年便與世長辭?”孟西洲神色深幽,雙目沉冷清澈,他不慌不忙地將這件陳年舊事一點點的推開,引著陸成玉一步步走進他調查出的真相當中。


    孟西洲思路清晰,話語仿佛帶有一種天然的魔力,不過三兩句,便能讓人忍不住順著他的話去猜、去想。


    陸成玉心底驀地一沉,有人謀害在穎兒這件事,其實他不是沒想過。


    因為穎兒病倒時,陸成玉恰好剛由禮部郎中升任侍郎,位於五品,受陛下臨時指派,將會出任當年春闈的副考官。


    當時考官一共五人,皆是臨時指派,兩位為禮部官員,三位為翰林院學士。


    他當時起疑,一來是穎兒病倒的時機太過巧合,二來五位考官中的一人——翰林學士丘懷之,突然落水離世。


    當巧合湊到一起,心思機敏的陸成玉便不認為這是巧合了,隻不過他找不到任何根據,也想不通對方加害穎兒的道理,遂而作罷。


    穎兒重疾染身,時常昏厥迷離,不知日月今夕。


    他陪在她身側親自照顧時,便常聽她口中喃喃潿洲之事,日子一久,心腸軟的陸成玉再無法專心供職禮部,便上表請辭歸鄉,再後來,便是陛下降下聖恩,允他回潿洲出任潿洲知州一職。


    如今孟西洲突然重提此事,且話語篤定,以他的做事方式,必然是有了證據。


    “原來表兄也懷疑過。”孟西洲從陸成玉的反應中讀出這個信息,他不懷疑陸成玉有這樣的能力,隻不過現在的陸成玉,還太過心軟。


    孟西洲不再多言,給了李炎個眼色,李炎便將準備好的木匣遞給陸成玉。


    “表兄把木匣中的證據先好好看過吧,許多事,表兄隻需順著線索一查便知真假,其他的話,我等表兄思慮好了,再談。”


    話音剛落,屋外有人叩門,是掌櫃親自端菜上來。


    孟西洲起身理了理衣擺,扭身道:“我還是先回府中等表兄了。”


    陸成玉沒有回應,他正捧著木匣裏的口供,一張張的讀著。


    他不知道,其實孟西洲早在一年半前,就將此事調查清楚,隻是後來遇刺,真相拖到現在才被揭開。


    掌櫃上完菜出來,見方才雅間內的公子正立在堂內看著自己,他見狀,緊著快走兩步,問:“公子可還有什麽吩咐?”


    “方才多點的一條鮮魚,掌櫃能否幫忙打包,上次我家貓兒因沒能吃到你們家的魚還撓了我幾道,今日來了,便帶一條給它嚐鮮。”孟西洲隨後讓李炎結了賬。


    掌櫃下意識的瞥見他脖頸上那兩小道結了痂的撓痕,笑道:“我這就為公子打包,不過公子家的貓兒絕對是個識貨的主兒,咱們家的魚,論鮮美,絕對是潿洲第一。”


    掌櫃說罷,t梔子整理w折回廚房將食盒雙手奉上。


    李炎接下食盒,正納悶爺口中的貓兒是怎麽回事呢,聽爺吩咐,“一會兒去市坊采購些潿洲特產,給同行的幾位大人,還有國公府、李府(孟思然婆家)、梅園,都各備一份。”


    “是……”李炎頷首應下,聽到梅園二字時,他明顯僵硬一瞬,忽而明了爺口中的貓兒指的是誰了。


    他就說吧,像沈娘子這樣溫柔靚麗,聰慧大方的娘子,爺就是冰塊做的心,也得被暖熱了。


    孟西洲回首見李炎漾著抹可疑的笑,沉聲問:“是嫌差事太輕鬆麽,不如回府再端端茶。”


    李炎想到那日蹲馬步端茶的事就腰痛腿酸,趕忙道:“爺我錯了還不成?我現在就去采購……”


    他說著就要跑走,被孟西洲一把扯住,“食盒留下,魚一會涼了就不好吃了。”


    *


    民宅西院。


    小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沈青青做了個夢,卻又不是真的夢。


    夢回慶靈峰的三月,那時她剛同阿洲成親不到一個月。


    慶靈峰的天總要比山外冷上幾分,她穿著那件之前靠拾野果子換來的小舊襖,在院裏收拾門口那塊小田地。


    下個月就到穀雨該播種了,她打算趁著這幾日,先種一茬韭菜和大蔥。


    沈青青蹲在那,專心致誌地種菜,絲毫未注意到身後接近的腳步。


    一絲清涼忽而貼上麵頰,嚇得她“啊”的一聲。


    原是阿洲回來了,她撫著心口抬眼一瞧,立刻蹙緊了眉。


    “阿洲你衣服和頭發怎麽弄濕了?”


    三月山內,春寒似冬,沈青青瞧著他滿身水漬,臉凍得發紫,趕忙起身扯他進屋,這才瞧見阿洲身後掛著兩條活動亂跳的桂魚。


    他似是見她真著了急,紅了眼眶,不說話了,這才交待方才去山下溪邊摸魚的事。


    溪水半凍半融,他廢了不少力氣才抓來兩條,本想給妻子一個驚喜,卻不想竟把人弄哭了。


    “你身上的傷還沒痊愈,就下這麽冷的水,你……”沈青青不好再說他,揉了揉眼,折身去燒水。


    “趕緊把衣裳脫了,我給你燒水洗澡。”


    他不做聲,跑出來同她一起燒水,一起灌滿澡盆,又牽扯著,一起進去。


    她瞧著他身上還泛紅的疤痕,眼眶不知不覺地又濕了。


    “為什麽去抓魚呀,那麽冷,你是不是傻?”沈青青帶著哭腔責備著。


    “青青不是說想吃。”他垂首,有些無措的說。


    沈青青想起來了,原是前幾日嘴饞提了那麽一句,她抓不住魚,已經許久沒吃過了。


    下一瞬,他吻來,輕柔的不像話,牽著她的小手一寸寸地撫過他身上的疤痕與火熱。


    新婚燕爾,沈青青到底還是由著他,折騰了一次。


    浴桶裏熱水撲通撲通的濺,不遠處的兩條桂魚也跟得了真傳似的跳著。


    沈青青眼皮子一跳,醒了。


    她深吸口氣,竟聞到一股子蒸魚的香味兒。


    恍恍醒來,不知是夢還是現實,念著夢中的桂魚,沈青青趿拉上繡鞋出了內室,一眼便瞧見坐在桌邊的孟西洲。


    隻不過第一眼,睡迷糊的沈青青真沒反應過來他是孟西洲。


    但她也沒叫他阿洲。


    昨夜之後,沈青青給自己長了個記性。


    阿洲的名字,她不會輕易再喚了。


    因為她不想聽見,他那句冷冰冰的:我不是阿洲。


    “世子。”她清醒了,對方錦衣玉冠,不是阿洲。


    卻又忍不住納悶兒,他怎麽會來她這兒,又是什麽時候來的?嬌雲為何不知會她一聲?


    還有他眼底的黑眼圈怎麽這樣濃?


    孟西洲坐在那,聽她啞聲喚他,眉頭不自知地蹙了下,抬首便瞧見她紅潤的眼眶,心口跟著一抽。


    他想著,自己的心疾、怪病,這次回京一定要找個大夫好好瞧瞧。


    “坐下吃,魚還熱。”孟西洲的話聽不出喜怒,隨後正回身子拿起筷子。


    沈青青有點發懵,孟西洲在這當不當正不正的時辰,跑她這兒弄了條魚吃算是什麽?


    “世子……是不是病了?”


    想了半晌,也就這麽一個解釋了。


    孟西洲沒有回答。


    沈青青見他動了筷子,鮮嫩的魚肉露出一角,魚汁順著肉的縫隙滾下,瞧著既多汁又美味。


    再加上方才夢裏那一場桂魚,真給她瞧餓了。


    她咽了咽口水,自覺也沒什麽要拒絕的理由,便挺直身子,坐到對麵的位置上,動了筷子。


    孟西洲麵色冷淡,吃的慢條斯理,除了魚肉,還有四道其他現炒的小菜,每一種並不多,似乎恰好是兩人分量。


    直到桌上的盤子快見了底,孟西洲都沒說一句話。


    沈青青其實無所謂,他不說話,她也輕鬆自在,這種相處模式,跟之前在梅園也差不多。


    隻是瞧著他一直沒怎麽吃魚,盤子裏最後那一小塊,也不好意思碰了。


    她巴巴的望了兩眼,見孟西洲放下筷子,便不動聲色的把最後一塊魚夾進自己碗裏。


    孟西洲看她終是放下筷子,心中不免長舒口氣。


    終於結束了,他想。


    他無言起身,隨後冷麵離去。


    少時,嬌雲見爺走了才進了屋。


    她見盤子裏的菜全空了,沈娘子衣冠整潔地坐在桌旁吮吸著魚頭,不禁疑惑問:“主子就來吃了頓飯?”


    沈青青驀地笑了,並未放下手中的魚頭,“不然呢,誰知道他又怎麽了。”


    嬌雲小臉一羞,前兩日的事,她可是知道的,那夜見沈娘子遲遲不歸,她便一直沒睡著,後聽院裏傳來動靜,順著窗戶縫一瞧,見沈娘子長發垂落,捂著衣衫從外匆匆走來。


    那時最少也是四更天了,她還能從哪兒回來呢?


    翌日再見李炎時不時的瞧著沈娘子的屋子笑,還有那條被扯壞的荷葉色長裙,便大抵猜到發生什麽了。


    之前見她病懨懨的扛了那麽久,還死活不讓告訴小公爺,不就為了換取同爺出來的機會,博得爺的垂愛麽。


    如今事成了,她打心眼裏為她高興。


    還有昨夜她拿著信函找李哥哭訴時,爺著急的模樣,嬌雲還是頭一次見爺會為一個女人這樣上心。


    爺對沈娘子,總歸是不一樣的吧。


    不過嬌雲見沈青青依舊是那副不以為然,不爭不搶的模樣,心裏幹著急,“沈娘子這次壞了好幾身衣裳,等回京了,娘子得多做幾件兒好看的夏裝才是。”


    夏裝薄而透,再加上沈娘子的身段,她不信爺還能隻吃個飯就走。


    沈青青附和的點了點頭,再不做衣裳,她的確要沒衣裳穿了。


    不過她哪兒知嬌雲的小心思,反正此刻她是吃飽喝足,準備去散步消消食了。


    另一頭,陸成玉渾渾噩噩的持著木匣走進大宅,直直奔向正院。


    他正欲推門而入,守在門口的秦恒一把攔住。


    “主子在休息,還請陸大人偏室稍坐片刻。”


    秦恒是孟西洲的貼身暗衛,之前大理寺遇襲,便是他在暗處發出信號,現身同刺客搏殺。


    其實平日裏,他是不用露麵的,隻不過今日李炎不在,再加上這兩日,主子作息上有些反常。


    小公爺似乎失眠了。


    一連兩日失眠不說,連平日用膳也明顯銳減。


    秦恒清楚,爺自打出了京,便沒有一日能睡夠三個時辰的。


    方才見爺從西院回來後,麵帶困意,直直回了主室就寢,他便暗中清理了院內雜役,守在屋外。


    所以即便是陸大人拜訪,他也要頂著被罵的風險,先將人攔下。


    孟西洲這一睡,直接睡到了一更響。


    雖然還不夠久,卻也足矣暫緩這兩日的疲憊。


    屋外的秦恒聽見動靜,即刻叩門通報。


    待孟西洲見到陸成玉時,陸成玉也已經從當年實情中恢複過來了。


    孟西洲見他眸色堅定,已是有了決斷,便開門見山問:“表兄可有決斷?”


    其實孟西洲並不完全確認,他手上的這份實情,能將他拉回汴京這潭深沼之中,隻不過陸成玉的為人與履曆,恰好是他現在最需要的。


    他隻能一試。


    陸成玉並未直接回答,反倒是平靜的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問:“表弟這次來潿洲,為的就是拉攏我吧。”


    “是。”孟西洲不遮掩。


    他要陸成玉成為他的心腹,便要問無不答。


    “這份證據,怕是在表弟手中攥了許久吧。”


    孟西洲頷首,“從西北歸京前,屬下偶然抓住一個四處騙財的郎中,聽他帶汴京口音,便扣下細細查問,此人經不住拷問,不過多時便交代了為東宮製.毒謀害性命之事,其中一份毒藥,便是送入了當時的陸府。”


    “東宮……何故如此陰毒殺我妻兒。”陸成玉垂首扶額,悲痛萬分。


    穎兒中毒時,恰是剛剛懷上身孕。


    當時他忙於春闈準備,穎兒病來的太快,不出一個月,便小產了。


    女子小產,身子本就虛弱,故而起初陸成玉並未考慮到下毒的可能,再想查時,就什麽都查不到了。


    “表兄師從太師,時任禮部侍郎,深受陛下賞識,輔理春闈,日後不可限量,春闈是各方勢力培養門生之地,東宮誌在皇權,又怎麽會放任春闈不受控製。”


    陸成玉掩麵低泣,孟西洲沒再多言,少時,聽陸成玉強忍著抽噎,起身對著端坐在上的孟西洲跪了下去。


    孟西洲並未起身,眸色微沉的看向陸成玉。


    “鴻硯願為少卿大人效犬馬之勞。殺妻之仇,鴻硯必報!”


    孟西洲起身,步至陸成玉身前,將他扶起,“表兄且在潿洲耐心等一段時日就好。”


    送走陸成玉,孟西洲坐在案前沉思片刻,那股子困意,再次席卷而來。


    他兀自撫了撫心口,想到這兩日的異常,不由得蹙起眉頭。


    不知為何,那夜碰了沈青青後,腦海中便一直浮現出她想吃魚的詭異念頭。


    像是中了什麽降頭,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直到今日,他實在扛不住腦海中的那個聲音,親自帶了魚給她。


    待親眼見她吃完,一切才消停下來。


    孟西洲剛起身準備回去歇息,倏地,一個詭異念頭又冒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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