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青青醒來,渾身散了架似的疼,特別是昨日被反押的肩頭,酸疼難忍,腦袋也痛的似要炸裂。


    她眯著眼,懶懶的掃了眼窗外,蟹背青的淺光蕩在窗欞上,藍蒙蒙的。


    天還早麽。


    她抬手揉了揉胃,又悶又難受。


    昨夜不該喝那麽多酒的。


    第一杯下肚,她其實就暈了,再後麵,身體隻是遵循腦子裏早已下好的指令,一杯杯灌下去而已。


    屋裏炭火燒的旺,她現在口幹舌燥,半暈乎著趿拉上鞋,起身想去倒杯水。


    結果走了幾步才留意到,自己正置身在一間完全陌生的屋子裏。


    這不是宏泰鏢局。


    房間內幹淨整潔,陳列家具不多,粗瞧上去,像是名貴的紅木。


    驀然垂首,才發現身上的衣服都換了,心底一驚。


    倒不是什麽錦衣玉服,是身普通襦裙。


    她披頭散發,身上帶著股淡淡的梔子香。


    有人為她梳洗過了?


    她揉了揉太陽穴,試圖想起些什麽,可惜所有的畫麵停滯在她同二娘進珍饈閣。


    後麵的,一片空白。


    這時,屋外傳來一陣緊密的腳步聲,沈青青隨意摸起個瓷杯,悄聲藏在槅門後。


    “也不知道這位娘子醒了沒,大人在春暉堂等了許久。”


    “不醒也得醒了,這還沒出年呢,想今夜主子肯定是要回府住的,嬌蘭帶了碗蜂蜜水,一會兒先幫娘子醒醒酒再說。”


    很快,房門被人推開,她透著紗簾,見是進來三兩個女子,一人掌燈,其他人手中端著些什麽。


    沈青青離床榻不算遠,趁著那幾人穿過屏風時,先躺回榻上裝睡。


    嬌雲瞧見沈青青身上的被子半搭著,急忙把木盤放下,給她把被子蓋好。


    “人都要叫醒了,你還蓋什麽被子。”嬌蘭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她緊走兩步,把蜂蜜水遞給嬌雲,“你來伺候她醒酒,我去提熱水。”


    沈青青躺在那,聽完幾人對話,心中稍稍平靜。


    看樣子,這裏至少這不是妓館。


    “娘子,娘子,該醒醒了。”嬌雲輕輕推了推她胳膊,沈青青順勢醒來,迷茫的對二人道:“你們……是誰?這又是哪兒?”


    沈青青緩緩睜開眼,烏亮的眸子對上兩人視線,沒留意到她們不自覺的咽了咽口水。


    嬌雲、嬌玉幾人是老國公夫人親自為世子挑選的婢女,個個出挑,放進人堆裏絕對算是美人,可如今麵對身前的女子,二人竟不知不覺地相形見絀起來。


    二人暗歎:昨夜人送來時太過匆忙,沒仔細看,如今見這位娘子肌膚雪白細膩,白裏透紅,眉眼溫柔,還未施粉黛,便瞧得人驚心動魄,一會兒若穿上主子為她精心挑選的衣裳,梳洗打扮好,那還了得?


    二人想罷,卻也了然,為何一向不近女色的主子會突然在小宅裏藏這麽個人。


    倒應了那句:英雄難過美人關。


    兩人都是長在府裏的老人,懂規矩,不會亂說話,聽完沈青青的提問,隻笑答道:“我二人隻是奴婢,受命來伺候娘子梳洗的,至於其他的,等娘子梳洗好了,見過我們那位大人便一切都知曉了。”


    “那位大人?”沈青青默了默,這倆人一會兒大人一會兒主子的,也不知道說的是不是同一個人。


    “你們主子是誰?”


    二人垂首不答,要服侍她喝蜂蜜水醒酒時,沈青青一把推開那瓷碗,拒絕配合。


    “我是良家女子,一覺醒來便出現在這,你們若不願同我講,便讓你們主子又或是那位大人過來,待事情說清楚了再談別的。”


    沈青青少有的強硬起來,她索性別開頭不看她們,又鑽回被窩裏去了。


    其實方才講那些話時,她緊張的不行,此刻心口也是怦怦亂跳。


    可她必須盡快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


    嬌雲嬌玉相互瞧了一眼,想到主子臨走前補得那句話,小聲附耳道:“娘子莫要生氣,我們主子是顯國公府的世子爺,姓孟,名西洲,是汴京城內高門貴女傾慕的男人,怎麽可能是壞人呢。”


    ……阿洲?!


    沈青青腦子驀地一炸。


    “你方才說什麽?你們主子叫西洲?”


    “是啊,姑娘難不成不知道?”嬌雲見她眸中滿是驚詫,雖是疑惑,卻也沒繼續想下去。


    阿洲他是世子爺?


    是啊,她在勾欄遇見他時,他穿的那樣尊貴,周身那種威嚴清冷的氣勢亦是高不可攀。


    莫要說他是世子,就說阿洲是皇帝的身份,她也是信的。


    所以……昨日在勾欄,他是礙於朋友在場,故意裝作不認識她?


    也是,她女扮男裝也就罷了,還穿的那樣破舊,又當著那麽多世家子弟的麵,他怎麽認她?又怎麽叫她青青?


    這段日子發生過的混雜瑣事突然變得清晰起來,拚湊出一個殘酷無比的事實。


    擺在了沈青青麵前。


    阿洲應是想起了自己世子身份,而小應……細細想來,他的出現以及留下,很多事都解釋不通,怕他本就是認識阿洲的,甚至他來三溪村就是為了找回世子吧。


    可阿洲真的是這種背信棄義的人麽?


    他們的感情也都是假的麽?


    慶靈峰上,他為了救她不惜舍掉性命。


    那不是假的。


    兩人相處的日日夜夜,耳鬢廝磨,相濡以沫。


    也不是假的。


    可他又為什麽,明明安然無恙,卻連封信都不能找人帶給她呢?


    腔子裏驟然泛起酸澀之意,心裏也亂成一片。


    她已經沒辦法思考了。


    再獨自想下去,她怕是要瘋了的。


    如今人已找到,是好是壞,她去見過,問過,再說其他的吧。


    沈青青推開被子起身,嬌雲見大人支的招起了作用,把蜂蜜水遞過去,看著她小口小口的喝了。


    二人看她肯配合,便將送來的衣服為她仔細穿戴妥當。


    這時,端來熱水的嬌蘭見穿好錦服的沈青青先是一愣,後將銅盆往架子上狠狠一放,驚的正在綰發的嬌雲嗔道:“動作就不能輕柔些?”


    嬌蘭甩下句“主子在等”,後推門走了。


    二人似乎已經習慣嬌蘭這臭脾氣,沒再說什麽,待為沈青青梳洗幹淨後,她卻不願再化妝打扮,隻讓插了根白玉素簪,便起身要走。


    嬌雲心裏暗笑:方才這小娘子還不願配合呢,知道主子是誰後,這不也著急起來。


    “娘子莫要急,屋外天色已晚,等我為娘子掌燈。”嬌玉騰手去取了個燈籠,嬌雲給她加了件襖子,這才出了門。


    沈青青這才知道,自己原是睡了一夜一日,也不知謝二娘怎樣了,她突然不辭而別,二娘肯定是要擔心的。


    想著,心中又生出些許煩躁。


    沈青青讓二人簇擁著出了屋,庭院內梅香暗暗,瞧不清顏色。


    她無心賞花,暗自觀察院落情況,隻不過回廊內沒有掛著燈籠,處處黑漆漆的,有些奇怪。


    雖立了春,夜晚冷風依舊清寒,沈青青剛張口想問此事,被冷風灌進肺腑,咳了起來。


    跟在後麵的嬌雲輕輕拍打她後背,被沈青青錯開身子。


    這口冷風沁入胸膛,沈青青從未覺得自己這般清醒過。


    她同阿洲不同,不是王公世家嬌慣出來的貴人,她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孩,跟身邊的婢女沒什麽區別。


    她清楚,在這個時空中平民與權貴之間的巨大溝壑,不是兩廂情願便能逾越的。


    昨日在人前,他那般態度,不就印證了麽。


    若是他願意繼續同她攜手一生,她必同他風雨同濟,不論艱難險阻,也要在一起。


    可若他已成親娶妻,又或是礙於身份之別,要她做個妾室通房。


    她是斷然不肯的。


    還不如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她隻當是做了一場美夢。


    沈青青兀自想著,步腳已停在一處燈火通明的屋外。


    明窗剪影,她望著屋內那個高大身形,輕輕推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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