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通。


    怎麽也想不通。


    此時,阿圓眼睛又紅有腫,時不時還打個哭嗝,有氣無力地吊在兩棵參天大樹之間的藤條上,這是他一直特別喜歡玩的自製“秋千”。


    那個男人,登山中途從未有過探測地下的動作,很明顯不是采參人啊!


    還給他吃了那麽多好吃的。


    但那個男人還拿火龍果逗他!


    可最後也給他賠禮了的。


    但那是個酒心的巧克力,害他毫無招架之力!難道,前麵都是故意下套?


    小麻雀缺缺在他身邊飛來飛去,焦急萬分,“我說什麽來著!人類心眼兒很壞的,這下知道了吧?阿圓你喜歡幹煸還是清蒸?嗚嗚聽起來都太痛了,還是涼拌吧嗚嗚嗚——”


    阿圓:“……”


    秋千位於白雲山之巔,此時匯聚了白雲山四麵八方的人參族人,有驚恐的、害怕的、焦慮的、無所謂的,還有看戲嗑瓜子的。


    “老天爺,這可不得了!我們族千萬年來就得阿圓這一個能化形的,如今也被人類套牢了,該不是人參一族要降什麽災禍了吧?”


    “我們是不是得全族搬遷到別的山脈?感覺這裏根本就不安全了!”


    “怕什麽!這白雲山地勢陡峭,山情險峻,人類一時沒法大批入侵的!”


    “我還沒見過人類嘞,那人是不是長得虎背熊腰,張牙舞爪滿嘴腥臭的啊?“……


    阿圓盯著手腕紅繩上的小金墜,湊近看有個“奇”字。


    他使勁勒紅繩,打了皂角也沒用,怎麽都脫不下來,他麵露頹喪。腦海中浮現出帳篷裏,男人那雙似溺死在夜海的的眼睛,海浪撲來似把他推得很遠,但回潮的時候又好像在向他伸手求援。


    一隻參須帶著紫色紋路的中年參行至他的下方,眼底充斥著痛心和垂愛,“阿圓。”


    阿圓聞聲微顫,從秋千上蹦下,攬住她的肩膀,語氣委屈又帶著撒嬌,“娘,對不起,我不該瞎跑的。”


    人參繁殖是自體繁殖,發情期後自行結出參果,脫落到地上發芽成年。所以他們不會有雙親,隻會根據性別區分父親或者是母親。本來阿圓也應該是一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快樂小人參,隻是在他八歲那年,突然一夜就奇異化形了,逐漸長到如今18歲的模樣,然後再也沒有生長,徹底停止發育了。


    阿圓娘心疼地摸摸他的手腕,“別再折騰了,契約一旦生成,這紅繩就拿不下來了。”


    阿圓抿緊下唇。


    “娘想了一夜,就是不明白,那人如果是衝著采參來的,套上了你,為什麽又不帶走你?”阿圓娘兩頰的紋路褶皺似乎變多了,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瞬間蒼老不少。


    原本嘈雜的討論聲忽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拐杖“篤篤”的杵地聲。


    阿圓顧不得難過,立馬上前,攙扶住了顫巍巍而來的年邁人參,其參須都花白了,鬆弛地耷拉著。


    “族長!”“老族長來了!”“族長您說這可怎麽辦吧!”


    老族長的眼珠深邃如黑井,透著飽經風霜世故,落在阿圓的身上,語調慈愛又惋惜,“好孩子。”


    他被阿圓攙扶至鋪了獸皮的矮石上坐下,撫著自己的胡須許久未言,最終化作一聲長長的歎息。


    所有族人不禁心有戚戚。


    老族長的目光定定地看著阿圓手上的紅繩,“古時混沌初生,精怪頻出,我們人參一族素來沒什麽通天的本領,又因為’下接地氣,上應天象’的特性而被人和妖視為祥瑞,遭到大量捕捉,要麽被視為愛寵玩物,要麽被用作滋補食材。到了夏朝,這一現象變本加厲,那是我們人參一族最為黑暗的時代。那代族人便主動找到人類,以契約的形式,每年送定額的人參美人換來人類的庇護和供養,人參一族才得以保全。


    “現代文明開化,精怪數量大減,可化形的妖怪更是少之又少,大多都逃離到深山老林中自給自足自生自滅,我們也一樣,過上了相對安生的日子。可是那古老契約也延續至今,一直是我族之隱患。人類現在玩物豐盛,玩弄我們的心思不再,可是我們仍然被視為珍貴的大補之物。一些傳統的采參家族仍在用這個方法捕捉我們……”


    阿圓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既是契約,可有破約之法?”


    “就是!”“老族長您想想辦法吧!”族人紛紛應和。


    老族長見阿圓也充滿希冀地看著自己,沉聲道:“辦法其實自立下這契約儀式的時候就有,隻是從未有族人能夠做到,族人後來漸漸也就不提了。”


    阿圓的眼睛驀地亮了,“什麽辦法?”


    老族長:“隻有愛才是平等的,解除契約的辦法就是讓契主愛上你,那樣你們就不再是不平等的主仆關係。”


    阿圓歪了歪頭,“愛?”


    老族長嗯了聲:“不是我們對你的這種愛,是甘願為你做任何事的愛情之愛。”


    阿圓迷糊了。


    而所有的族人沉默了。


    阿圓娘也是滿臉蒼白,但仍抱著一絲僥幸,“族長您看,這契主沒有帶走阿圓,會不會出現什麽變數……”


    “不會,”老族長打斷她的話,“阿圓必須去到契主身邊,不然會遭到契約力量的反噬,一年內枯萎致死。”


    也曾有締結契約的人參精出逃過,下場苦不堪言。


    阿圓的腳底瞬間發軟。


    兩個月後。


    阿圓洗得白白嫩嫩,背上從山裏撿的遊客落下的小包包。


    缺缺撲著翅膀在包的側袋塞下各種堅果,“阿圓,雖然沒有你遁地快,但我會用力飛的,過陣子應該就能跟你會和。”


    阿圓不情不願地癟嘴,壓住鼻音,“我要走了。”


    磨蹭到現在,是不得不走了,契約反噬是真實存在著的,因為他的手部皮膚有些開始幹裂了。


    阿圓娘悄悄抹眼角,“阿圓,有什麽事就讓缺缺給我們傳信。這可怎麽是好,你馬上就要到發情期了,一個人在外要照顧好自己……”


    老族長千叮嚀萬囑咐,“千萬、千萬不能讓人類知道,你人參精的身份,不然很可能被吃得連須都不剩。”


    阿圓裝作堅強,“知道啦知道啦,不就是讓那人愛上我嘛,我很快就會回家的!”


    說完似害怕這樣的送別場麵,不再停留,咻地一下鑽進洞裏,就是這片土變得濕潤了不少。


    阿圓娘掩麵哭泣。


    老族長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有一句老話說得好,如果事與願違,就相信老天另有安排,無須過於擔心。”


    阿圓娘傷感地望著地上,“我隻是怕阿圓吃不飽。”


    老族長:“……”


    半天後,天澤市,知名家居超市。


    阿圓嘴裏塞著肉丸,左手拿著小塊熱狗,右手拿著迷你冰激淩,吃得不亦樂乎。


    “謝謝,我已經吃不下了。”婉拒了還要往他手上遞試吃的導購員。


    旁邊一位年輕的男生執意往他掌心塞了杯咖啡。


    盛情難卻,阿圓接過來暖手,彎起唇角,“謝謝哥哥。”


    這男生還有一眾阿姨聽得心都化了,買不買倒是其次,這少年吃得很認真,看到客人一臉享受的神情,還長得這麽乖巧,大家都樂意湊過來。


    阿圓則暗自鬆了口氣,一路上看了太多光怪陸離的高科技產品,他內心著實受到了不小的震撼。過安檢的時候一直惶惶不安,生怕人家掃描出他是一根呆頭傻腦的植物。


    但人類似乎也沒有那麽可怕,族人對人類的刻板印象也太深了。


    他小嘬了一口咖啡,濃鬱的奶味在舌尖散開,隨後小心地抬頭,望向斜前方十米處,正站在日用品區的兩個男人。


    湯傑帆正仔細研究商品標簽,而身邊黑帽墨鏡黑口罩打扮的男人一股腦全部放到購物籃裏。


    哪怕離得這麽遠,阿圓仿佛都能透過墨鏡,看到那個男人冷淡的眼瞼。


    不知道是咖啡作祟,還是太緊張的緣故。阿圓忽然心跳得好快。


    隱在袖口手腕處的紅繩發著隻有他看得見的光芒,還帶著些溫熱觸感。正是因為紅繩它能夠定位,他才能順利找到主人的位置。


    該怎麽和主人打招呼呢。


    最重要的,該怎麽讓主人愛上自己呢。


    不管怎麽樣,第一印象很重要。想到此,阿圓懊惱地把手裏的食物都啃進了肚子裏。


    初見那晚自己光顧著吃了,又貪吃又笨,主人對我的印象肯定很爛吧。


    那頭


    牧奇對了下手裏的清單,轉身朝二樓家居區域走去。


    湯傑帆一隻手拿了個娃娃,另一隻手拿了個同款娃娃,“你說,連娃娃都成雙成對,誒……喂喂!等等我啊……”


    擠過了好幾個人,才好不容易追上,湯傑帆把鼻梁上的眼鏡扶正,“我剛才和你說的話你聽進去了嗎?你嫂子說給你物色了個公務員,有編製的,性格老實文靜,關鍵是不混圈!你看多好,要不過幾天聖誕節約出來見見?”


    牧奇麵色平淡,“幫我謝謝嫂子的好意,現在餐廳剛起步,很忙,所以我沒興趣。”


    忙倒是真的,這個湯傑帆知道,比如說現在他們就在為餐廳添置必需品。


    但他狀似無意地掃了眼牧奇的手腕關節,瘦得越發突出了。說開家餐廳,是湯傑帆提議的,可是他不知道自己這個提議到底是好是壞,起初是想讓牧奇分分心,但似乎對牧奇的病情沒有任何改善。


    所以才逼著牧奇去相親,但牧奇非常不配合,對這件事很抵觸。


    牧奇還是敏銳捕捉到他的目光,低著頭,不作聲色地把手腕背到身後去。


    湯傑帆不死心,“說真的,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我讓你嫂子給你去找……”


    牧奇表明過自己的立場後,不再多言,任湯傑帆說得嘴皮子都破了也沒法撬動一份,他翻了個白眼:“不解風情。”


    牧奇來到餐具區,仔細挑選著客人喝水的杯子,拿起一個不鏽鋼的圓杯,杯麵光滑反光。


    湯傑帆想到件事,“對了,這幾天生意是越來越好了,後廚人手不夠,我打算多找幾個幫工,你覺得怎麽樣?”


    結果牧奇盯著杯麵,有些出神。


    “我要辭職!身為餐廳二把手的高級經理,被老板無視,沒有人權!我要辭職……”湯傑帆氣得鼻孔都大了。


    牧奇回過神來,“幫工的事,你決定吧,你當老板都可以。”


    一拳頭打到棉花上,湯傑帆二度送了他個白眼。


    因為臨近聖誕節,超市擺了不少促銷的聖誕裝飾品,湯傑帆直接拿了滿滿一籃子。


    牧奇看在眼裏,“店裏用不著這麽多。”


    湯傑帆:“剩下的擺你家裏,不然老是冷冷清清的,一點人氣兒也沒有。”


    身後,某人腳滑著購物推車,駛過來,駛過去,玩得忘我。


    湯傑帆剛欲偏頭,“怎麽感覺有風……”


    牧奇掰過他的腦袋,“這個極簡設計的鍾,擺在餐廳中央正好。”


    “是不錯誒,搞一個!”湯傑帆迅速拿上。


    二人繼續朝超市裏深入。


    裏麵的客人比較多,阿圓不好再玩推車了,隻好和它依依不舍地道別。


    然後悄咪咪地跟著不遠處的牧奇二人。


    不料伸頭的時候恰好碰到牧奇回頭和湯傑帆說話,阿圓連忙就近一屁股坐到一個椅子上,哪想這椅子竟然是個電腦椅,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轉的,帶著他在原地轉悠了三四圈才停下。


    阿圓拍拍胸脯,嚇得夠嗆,結果這定眼一瞧,嚇得更甚!


    主人和主人朋友怎麽朝他這個方向走來了?


    他急得跺腳,四處找躲避處,最後從一對夫妻中見擠過去,小聲道了句“抱歉抱歉”,然後鑽進了商品衣櫃裏。


    呼……


    他長籲一口氣。


    好險好險,就差一點點!


    還好他反應夠快。


    阿圓是這麽計劃的,既然一見鍾情失敗,那怎麽著也要好好謀劃二見傾心吧。他想先摸透主人的喜好再行動,更能事半功倍。


    越盤算越覺得靠譜,阿圓點點頭。


    時間差不多了,要趕緊出去,不然把主人給跟丟了。


    伸手推門……


    阿圓:?


    怎麽推不動?


    於是他用兩個手推,還是推不動!


    外麵有什麽抵著門了!


    阿圓有些急了,衣櫃裏不太透氣,他已經覺得兩頰有些熱了。當即用力拍打衣櫃門,怎麽回事,剛才進來的時候還好好啊。在他都要準備用身體撞門的時候,外麵卻傳來了一聲冷哼。


    阿圓驚住。


    “跟了我一路。”牧奇清冷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


    阿圓記得這個聲音。


    奇怪的是盡管對方語氣不善,但他在封閉空間的恐懼,還是被驅散了不少。


    牧奇的語氣微顫,似拚命壓抑著什麽,“喘不過氣是吧?我可幾乎每天都被你們逼得這樣狼狽。”


    阿圓聽得迷迷糊糊,但心裏跟著一顫。


    牧奇用力撐著門,語氣卻是靜得怕人,“你是狗仔?所有人隻想看我怎麽落魄怎麽悲慘怎麽被踩在腳底下,把我拍得不夠晦氣你恐怕要賠得血本無歸。”


    裏麵的人沒有說話。


    “還是私生?夠了吧,我現在隻是一個普通人,能不能不要再打擾我的生活?”牧奇一字一字地說出這句話。


    衣櫃裏的人就像入定了般,除了呼吸聲,沒有任何回應。


    牧奇的耐心告罄,一把拉開衣櫃門,不想裏麵那人原本是靠在門上的,直接跌了出來,整個人撲進了他的懷裏。


    牧奇嫌惡地揪住他的手腕,抵到衣櫃門上,讓他沒法掙紮。


    錄音筆、微型攝像頭,這種娛樂圈管用的肮髒手段,牧奇已經做好了迎接的準備。


    不想在看到身下這人的臉上,怔了下,瞳孔瞬間深邃:“是你?”


    阿圓的臉悶得潮紅,劉海也被汗漬打濕了些許,腳因為在衣櫃裏蹲太久全麻了,沒骨頭般地倚在牧奇胸前。


    剛才牧奇那些話,他似聽不懂,又似聽懂了,尤其那句“不要再打擾我的生活”。


    他眼底彌漫了霧氣,心底其實開心出了花:


    “主人,你是不要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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