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要揪他耳朵,南玉是不敢躲的。他緊緊閉上了眼睛,眉毛不自覺地揪在一起,嘴角可憐巴巴地抿著,五官皺成一團。九娘抬起了手,看他表情卻又好氣又好笑,手幹舉了半天也下不下狠心打下去,最後抽刀恨恨向溪流一砍,水花激了幾丈高,澆了南玉滿頭滿臉,她這才稍稍解了氣,收刀入鞘,惡聲惡氣道:“還不回去換衣洗漱,要是生病了,你晚上也不用去了!”


    南玉抹了把臉上的水,才睜開眼睛,想也知道自己現在是如何狼狽,他站起身對九娘一笑,道:“多謝九娘。”


    九娘冷哼一聲,沉聲道:“這一次我會幫你把王蠱取回,不會告訴七哥,但蠱王對你、對南疆的重要性你自己知道,這種事,絕不能再出現下一次,如果再有下一次,你隻能重走一遍萬蠱池。”


    南玉乖乖點了頭,說道:“我知道了。”


    九娘戳了下他額頭,道:“還不快回去,成天就知道跟我裝可憐,怎麽不見你對七哥撒嬌!”


    當然是因為九娘你素來心軟。


    南玉在心裏默默說道,不敢反駁,額頭上被戳了個紅印,被九娘趕回營地換衣服擦頭發去了。


    在南疆,地位最高的不是人,而是蠱,巫祝們不能擁有自己的名字,隻能以自己所供養的蠱神的排行相互稱呼。南疆一共有十二位蠱神,傳說他們將自己的分身降臨在南疆的十二隻王蠱身上,代替神靈保佑南疆福澤綿延,能將王蠱從沉睡中喚醒,得到王蠱承認的人,才有資格成為南疆的主人。現在的南疆隻有三人身負王蠱,就是七哥,九娘,和南玉自己。


    其中七哥年紀最長,為巫殿之主,也是整片南疆的王。


    南玉想到這些,無聲地歎了口氣,作為十一,他確實……已經與中原再無關係了。


    明月樓一行人越接近海岸,顧涼月就越謹慎,每隔一裏就會派人前去探路,時常改變已經定好的前進路線。他自己心裏也清楚,自己沒那麽容易回到曜國。這一路走來雖然還算是平安無事,可是燕國河流雖多,適合走船的入海口卻並沒有多少,也就是說,這一路的太平,就要到頭了。


    婉娘雖然在路上為了防止有人跟蹤,帶江舍繞了些遠路,但二人輕功行得極快,在當日傍晚時,婉娘便已經回到了她的主子身邊,也就是說,江舍見到了嚴峰。


    江舍和嚴峰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都是神情沉重。


    張光明現在也在這架馬車的車廂裏,顧涼月把他請來鑒定江舍的船圖真假。此外,紅雀與婉娘一左一右跪坐在顧涼月身後。


    顧涼月道:“江少現在可以把船圖拿出來了嗎?”


    江舍下意識看了嚴峰一眼,嚴峰卻閉目沒有看他,他隻好收回目光看向月漣漪,遲疑片刻,才道:“可以。”說完,也不見他如何動作,隻拿出一物向桌上一丟,卻是一個姑娘家常用的香球,他說道,“你們自己解開看吧。”


    顧涼月未動,婉娘上前拿起香球,輕輕掰開香球頂部的機關,香球果然應聲而開,露出裏麵的紙卷,展開後,正是半張船圖。婉娘將這半張船圖遞給了張光明,張光明小心翼翼接過後進行查看,越看眉頭越緊。


    顧涼月問道:“張先生,可是船圖有異?”


    張光明搖了搖頭道:“船圖沒有問題,是我的問題。我需要時間驗算,即使得到了整張船圖,一葉老人的船也沒這麽好造出來。還請容我先行告退。”


    顧涼月道:“先生請便,我就不親送了。”


    “不過幾步路,平波過於客氣了。”張光明對顧涼月點了點頭,“那麽我就先走了。”說完,他徑自撩開車簾,跳下馬車,回去自己的馬車上。原本江舍上車後出了嚴峰,看得最多的就是他,可是他從上車到下車,沒和江舍對視一眼。江舍回想起從前與張家兩兄弟同遊秦淮的時候,覺得真是恍如隔世。


    “江少。”顧涼月涼涼喚了一聲。


    “嗯?”江舍回過神來,看見顧涼月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立馬就沒了好臉色,問道,“幹什麽?”


    顧涼月一挑眉,道:“這可是我的馬車,我的車隊,就是你江少坐著的,也是我的墊子,難道不應該是我問你,你待在這裏要幹什麽嗎?”


    江舍瞥了一眼嚴峰,才看向顧涼月道:“你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我可以帶我表哥走了嗎?”


    顧涼月道:“江少想走,我們不會攔,隻是遠山必須要留下來,否則我如何確認你不會把我們的行蹤透露給八方衙?馬上就要入海了,我可不想節外生枝。”


    江舍道:“我表哥在哪,我就在哪,再說本少爺可是千裏迢迢特意給你們把船圖送過來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在樓主卻要趕我走,難道這就是明月樓的待客之道?”


    顧涼月笑了笑,道:“既然江少願意留下來,我明月樓自是求之不得,隻怕江少心口不一,嘴上說著要留下,心中卻在暗暗思慮如何帶人離開。我就跟江少說開了吧,遠山身上被我下了毒,隻有我手裏才有解藥。”


    江舍麵色一變,拍桌而起,指著顧涼月罵到:“交出解藥!”他話音未落,手中折扇已經猛地向顧涼月身周大穴點去,他倒不指望憑借自己那點三腳貓功夫能製住明月樓樓主,隻是試圖近身,看看是否能把解藥摸出來。


    隻是江舍還沒碰到顧涼月,婉娘已經從旁一劍刺出,劍尖直直指向江舍咽喉,刺出一粒殷紅血珠,強迫江舍停下了動作。


    江舍和婉娘對視一眼,僵持片刻後,江舍坐回原位,婉娘才收劍入鞘。


    在明月樓車隊前方十裏處,九娘和南玉一同站在山頭。


    九娘問道:“十一,你確認明月樓不會再改道?”


    南玉答道:“今夜已是最後時候。燕國未開海市,適合走船的入海口隻有那麽幾個,而在南方,更是隻有我們守住的這一個。月漣漪不會猜不到我們會在入海口設下埋伏,那麽與其拖延時間,不如走最快的那一條路。他到現在還沒改向,就說明我的猜測沒錯。”


    九娘看向山下來路,不再問話。二人一時沉默,隻有山風在月色下呼嘯而過,泠泠月光落在樹枝上,在裸露的山石上投下交織的影子,隨著風聲簌簌抖動。即使是在這樣的夜裏,九娘仍然穿得極少,鑲著金片的紅色舞衣領口開得極低,隻堪堪兜住一對豐滿胸乳,她腰又極細,但並不似楊柳纖弱,而是每一根肌肉線條下都暗含爆發力,風吹起她波浪般的漆黑卷發和火焰般的裙擺,露出她裸露的大片後背和勁瘦有力的長腿。這女人美豔得像是被火焰灼燒得滾燙的赤紅刀鋒,看一眼就覺得要被那囂張的美麗灼傷,可當她神情沉靜地握住了自己腰間的彎刀,渾身肌肉繃緊時,卻又無人有膽錯認,心知這是一位必須慎重對待的對手。


    山風夜寒,南玉站在九娘旁邊,他體弱,可不比九娘瀟灑,渾身上下裹得嚴實。他看向來路,摁住自己胸口,感到渾身的血液都因為在命蠱的接近而發燙,他說道:“來了。”


    在目力可及的盡頭,一列車隊漸漸走近,九娘握住南玉在微微發顫的手,道:“再等等。”說完便拉著南玉向後退去,一直退到林中,抱住南玉向上一掠,隱藏在樹林之間。剛剛藏好,便見有人向這處山峰行來,檢查是否有埋伏。隻是那人還沒搜到九娘和南玉藏身的地方,在半路上便被其他埋伏之人射出的暗器擊中,像隻折翅的鳥一般落了下來,屍體被拖入草叢中掩住。


    在明月樓的車隊中,嚴峰感到心口的位置微微發燙,睜開了眼。短短不到兩天的時間,遠遠不夠他手腕和腳腕的傷恢複到能行動自如的地步,但也已經好過戴著鐐銬時完全不能行動了。婉娘和紅雀都去了車隊前方護行,隻剩顧涼月、江舍和嚴峰三人坐在馬車之內。


    嚴峰一睜眼,另外二人便注意到了,隻是顧涼月並不在意,江舍驚喜地喊了聲:“表哥!”


    嚴峰對江舍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江舍製不住顧涼月,現在的他也不行。


    顧涼月微微一笑,翻過一頁手上的書。


    此時,車隊正行到山崖之下。


    嚴衡吹哨為號,一時數不清披著偽裝的身影在夜色裏如蝙蝠般從自已的藏身地躍出,撲向車隊,安靜,迅猛,而危險。


    這一次,輪到八方衙精銳傾巢而出了。


    九娘帶著南玉同時飛掠而下,幾個起落就已經落到了車隊正中,她鬆開南玉,說道:“快找!”


    南玉徑直向嚴峰所在的馬車跑去,同時掏出蠱笛,放在唇邊吹響,清亮笛聲在夜色下遠遠傳開,韻律卻像是飄忽的鬼魅。山坡上,草叢中,所有人類曾經遇見過毒蟲蛇蟻的地方,令人頭皮發麻的沙沙聲響起,逐漸匯聚成潮。九娘護在南玉身邊,她刀光極快,出鞘必要見血。即使所有明月樓之人都知道這怪象是因誰而起,卻無人可以靠近罪魁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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