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入明月樓,焉得三表哥?


    可江舍還是愁啊。在江家,他是全家人的寶貝獨子,在嚴家,他是他師父的親親徒弟。嚴家三個兒子,老大被嚴老爺子,也就是他師公帶在身邊親自教導,他圍觀過一次後,就被嚇得回來就抱著他師父不肯撒手了;老二老三都是不到十歲就被他們各自的師父帶出去曆練,也不知道吃了什麽苦,反正每次他們回家跟江舍切磋,江舍就從來沒有打贏過;就算是跟南玉比起來,江家小公子吃得苦也還沒南玉當年學習蠱術時經受得多。


    可現在,從來都被長輩們捧在手上,被他的兄長們護在身後的江小少爺,江小公子,就要親自去以身涉險營救表哥了。


    江舍好愁啊。


    他歎了一口氣,話癆的性子又有點憋不住了,雖然現在陪在他身邊的是一位蛇蠍美人,可那也是美人啊!他問道:“姑娘,你叫什麽名字啊?”


    婉娘看了江舍一眼,他們現在在用輕功趕路,速度極快,沒想到這人還留有餘力,心中不由得對江舍高看了一分,這才是信了當時江舍說的他不會連吞下船圖的機會都爭取不到。婉娘答道:“奴家曾有幸得主人賜名,喚作婉娘。”


    江舍讚道:“這名字真適合你,婉娘,你吃過金陵意做的鹽水鴨嗎?就是桂花鴨。”


    “……”


    婉娘沉默了一下,思考江舍問這句話是不是有什麽企圖,難道是想打探明月樓還有沒有人手留在金陵?她謹慎地答道:“沒有。”


    “那可真是可惜,除了桂花鴨,還有烤鴨,鴨四件,鴨油酥燒餅……有機會我帶你去吃啊,我好友說十裏秦淮河,流的都是鴨子的血和淚。”他說完就忍不住露出笑來,想起當時和好友一起坐在留雲樓談天說地的日子。


    這少年實在是喜歡聊天,加之他現在心中緊張,禁不住就比平常更要滔滔不絕,從報菜名講到老字號,又從老字號講到鴨子的做法,直到最後講得自己都餓了,才意猶未盡地結尾道:“說定了啊,到時候陪我去金陵意吃鹽水鴨。”


    婉娘:“……”誰跟你說定了?


    嚴峰被擒的第五日。


    他氣色看上去總算是比前幾日好了許多,隻是眉目間沒有精氣神,於是便連這逐漸變好的氣色看上去也是羞愧的,是難以見人的。他仍然在馬車的一角靠壁箕坐,閉目養神,就是顧涼月再跟他說話,他也不答了。顧涼月頗覺無趣,卻也無意再為難他。


    婉娘尚未回來,也不知船圖之事進行的如何。


    南玉一行人已經繞路趕到了明月樓的車隊前麵,在一處山林內暫時安頓下來,與前來支援的八方衙和漕幫的人手匯合。九娘說要給十一找點補藥,自己外出去了,臨走前拜托嚴衡多看顧一下她的弟弟。


    南玉看見了張磊落,不過是分別了幾天時間,這少年已經不能再稱之為少年,而是變成了一個有幾分陰沉的青年了。以前人們常常可以在他臉上看見的那種,不知愁的少年特有的神氣已經消失不見,而是轉變為被迫成長起來的沉穩。他和南玉嚴衡見禮,說道:“漕幫此次前來二十五人,都是好手,任憑八方衙差遣。”


    嚴衡回禮道:“潘幫主高義,八方衙和嚴家都會記得的。”


    張磊落點了點頭,道:“那我便先帶著兄弟們安頓了。”


    嚴衡道“諸位請便。”


    張磊落漕幫一行人走後,又上來了一位牽著馬,提著食盒的十六七歲的少年,他麵容陌生,一笑,卻讓南玉感到幾分熟悉。南玉再看一眼食盒,便猜出了這少年身份,隻聽那少年道:“這可是掌櫃的讓我快馬加鞭送過來的,食盒裏還鎮著冰在,保證不會失了味道,還請客官盡快享用。”


    嚴衡行了一禮,笑道:“還請吳二哥替我謝過掌櫃。”


    吳二翻身上馬,笑道:“好說,既然東西已經送到,我就先走了!對了,嚴三爺可是我金陵意的老顧客了,這段時日都沒見到,掌櫃的說讓我替他問候一聲,還有這次的飯錢先賒著,你們記得千萬別賴賬就行!”


    嚴衡道:“自然,到時必定讓嚴三親自前去結賬,請掌櫃放心就是!”


    “行,那我這就把話給掌櫃的帶回去!”吳二說完這句話,在馬上衝嚴衡還有南玉一抱拳,道,“嚴二,還有這位小兄弟……”他目光中帶著笑意掃過南玉,“請務必保重!”


    嚴衡和南玉回禮後,吳二甩了一馬鞭到馬臀上,騎著馬離開了。


    嚴衡打開食盒底部的暗格,裏麵裝的正是飛燕盟特意送來的消息,他打開,看見裏麵寫了飛燕盟調查到的所有明月樓已知情報。他仔細閱讀過後,不由一笑,感歎道:“飛燕盟這次可是幫了大忙了。”


    江湖中人,但凡出手過,必然被人觀察過招數,揣摩過弱點強項,飛燕盟此次送來的,正是這些消息。


    南玉坐在一旁,並沒有主動上前提出要看。他隻道:“預計今晚月漣漪就會到達這裏,到時你準備如何安排人手,營救嚴峰?”


    嚴衡道:“剛剛嚴家傳來的消息,江易居帶著船圖與明月樓的婉娘一同離開了嚴家,易居要求必須要親眼見到嚴峰,才能給出船圖。他的輕身功夫,即使是在江湖上也稱得上頂尖,我們早已商量過,到時他自會尋找機會攜嚴峰出逃。”


    南玉閉了閉眼,強自按耐下自己體內翻滾的所有情緒,他這幾天本就臉色蒼白,現在更是像覆了一層冰雪,不見一點人氣,他道:“若是我是月漣漪,擒下嚴峰後最先做的就是廢了他的雙腿和雙手,有腿能逃,有手能反抗,而這些事,我都不需要他去做。若是我再狠一點,還可廢了他的雙眼,因為初盲的人往往心裏脆弱,更容易被撬開嘴巴。我隻需要留下他一雙耳和一條舌頭,用來聽問和說話。”


    南玉越說,嚴衡的神色便越凝重,但待南玉說完,嚴衡卻搖了搖頭,道:“月漣漪或許會讓三弟受些皮肉上的苦頭,卻絕不會毀了他,即使他想,也做不到。”


    “……”南玉不語,他覺得嚴衡也好,江舍也好,對待嚴峰抱有的信任簡直近乎盲目,但他沒有反駁,隻說道,“我要親自去將嚴三爺接回來,月漣漪在他身上下了毒,我要盡早看到他,才方便考慮如何解毒。”


    嚴衡拒絕道:“不行,你不會武功,不能身涉險境。”


    南玉道:“九娘會與我同去,而且這裏是山林,雖然沒有熟蠱,也有的是毒蟲可以供我驅使,我並非毫無自保之力。最重要的是……”他直直盯住嚴衡雙眼,說道,“你對易居是否能救出嚴峰並無把握,對嗎?”


    嚴衡不語。


    南玉原本坐得背脊挺直,問出上一句話時身體微微前傾,神色又冰冷,不自覺就顯現出逼迫姿態,但他說完,看見嚴衡神色,卻歎了一口氣,渾身的尖刺都收斂起來,仿佛從一塊冰化成了一汪水,他低聲道:“我需要他,我必須去。”聲音柔和微啞,疲憊又眷戀,裏麵的情意任誰都聽得出來。


    嚴衡神色微動,終於鬆了口,道:“如果九娘同意的話,我也同意。”


    南玉找到九娘的時候,這美人正坐在溪邊的石頭上處理一隻野雞。她看見南玉粲然一笑,還沒等南玉開口,就笑容一收,斬釘截鐵道:“不行,你老實待在這裏,晚上我給你燉湯補一補。我也不會陪你去的,你的體質你自己清楚,受一點磕碰都是受罪。”


    南玉無奈地笑了一下,道:“九娘,我還什麽都沒說呢。”


    “你當我能不知道你要說什麽?要麽是求我去救那小子,要麽是求我帶你去救那小子。”九娘掐住雞脖子,熟練至極地手起刀落,狠聲道,“中原人最是擅長負恩忘義,就算你救了那人,那人也不會對你以身相許。”


    南玉在嚴衡麵前不覺得如何,被九娘直接這麽一說,反而覺得害臊起來,紅了耳朵。他蹲下來,伸手拉住九娘的袖子,露出了可憐相,眼巴巴地看向九娘。


    九娘的衣袖被他這麽一扯,停了動作,卻扭過頭去,不肯看他。


    “九娘……”南玉喚了一聲,見九娘還是不理他,隻好歎了一聲,說道,“我不是去救他,而是去救我自己。”


    九娘總算是回過頭來,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冷笑道:“我倒不知你什麽時候變成了這麽個多情種子,怎麽,他若是死了,你還要像中原那些騙人的戲文裏一樣,為他殉情不成?”


    南玉神情不變,慢吞吞道:“我欠他一命,本來就是要還的。”他對九娘說道,“我把我的命蠱給了他。”


    九娘氣急,丟了手上的雞,收刀入鞘,洗幹淨手在自己衣料上一擦,就要伸手來拽南玉的耳朵,嘴裏罵道:“好你個十一,命蠱也敢隨便給人!我看你是根本不想活了!與其讓你死在中原人手裏,不如我現在就打死你算了!省得哪天被你活活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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