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幫的船靠岸了。碼頭處人來人往,十分熱鬧。張家的光明磊落兩兄弟也在漕幫,此時張磊落就在碼頭上監工,碰見扶不住了的就過去搭把手,他正喊著:“哎哎哎!那小子!最後麵那個!就說你呢!別偷懶啊!”剛喊完,一扭頭就看見了嚴峰二人,大步走了過來,大大咧咧道:“嚴三爺今個兒怎麽來碼頭了?可是要乘船?想去哪直接跟兄弟我說啊!要是順路,幹脆直接搭我們漕幫的船豈不方便?”他說完,才看到站在一旁的南玉,眼睛一亮,道,“好俊俏的小兄弟!不知道江湖名號是什麽?怎麽樣,有沒有興趣入我漕幫?別看我們一年裏十來個月都在船上,吃的可都是白麵饅頭肥豬肉,入幫就是兄弟,有我一口飯吃,就不會少了你湯喝!”


    嚴峰還一字未答,張磊落就已經說了一大堆話,幸好嚴峰對他這快人快語的性子早就有所認知,此時總算逮到了個空隙,趕忙說出了來意,道:“此次嚴某前來是找潘幫主有要事相商,還請磊落兄幫忙帶個路。我旁邊這位是我新交的朋友。”


    南玉摸了摸鼻子,抱拳道:“在下南玉,字如瓔,尚未有江湖名號,入幫還是算了吧,在下暈船。”


    張磊落歎了口氣,伸出手拍了南玉肩膀幾下,道:“沒事,既然是嚴三爺帶你來的,以後有事來漕幫找我張三就是!”十分豪爽。


    有張磊落帶著,嚴峰二人一路暢通無阻地上了最大的那艘船,潘幫主站在甲板上,在指揮運糧。漕幫的船隊這次隻在金陵停半天,就要起錨北上,要趕在年節前把糧送到長京去。張磊落上前跟潘幫主說了幾句話,潘海清回過頭來,嚴峰衝他遙遙一拱手,行了個晚輩禮。潘海清打量了這個後輩幾眼,看見嚴峰腰間佩刀時,認出了這把春山笑,眯了眯眼,心想,倒是位俊傑人物。這才走了過來,在嚴峰二人身前一頓,道了聲:“跟我來吧。”領著他們二人向船艙內走去,一路上遇見的凡是迎麵走來的幫眾都會自覺讓路,側身讓幫主先過,笑著向幫主問好,潘海清也一一笑著回應。嚴峰對待漕幫這氣氛見怪不怪,倒是南玉頗為好奇,多看了幾眼,他對人心情緒一向敏感,自然看得出這些幫眾對待潘幫主都是真心敬愛,不由暗想這位幫主在幫中必定說一不二,聲望極高。


    潘海清領著嚴峰二人進了屋,關了門,自己在桌邊坐下,拈了兩粒桌上的花生子丟到嘴裏,說道:“你們兩也別站著了,都坐吧,我漕幫沒有那些磨磨唧唧的規矩,找我有什麽事直說就是!”


    他說的自在,嚴峰也受的坦然,和南玉一同在桌子另一邊坐下,道明來意:“嚴某此次是受長京工部郎中左立忠所托,前來尋潘幫主,詢問可有另外半張船圖線索。”他說完,又向潘海清解釋了一遍左立忠為何把此事托付給他的來龍去脈。


    潘海清坐直了背,道:“果然是這件事。當初在嚴家和老左之間牽線的就是我,我原以為來的會是你二哥,不過你來也無差。線索自然是有的,我懷疑漕幫有內鬼。”內鬼二字一出,室內瞬間一靜。漕幫規矩入幫如入家,五湖四海皆兄弟,是當今天下單論規模唯一可與丐幫平分秋色的幫派,卻比丐幫規矩要森嚴得多,終身不可退幫,背叛者當受三刀六眼,不可容情。


    嚴峰道:“漕幫主既然這樣說了,想必早有打算揪出內鬼。”


    “不錯。嚴家小子,我問你,另外半張船圖可還在你身上?”


    嚴峰食指在桌上敲了敲,才答道:“實不相瞞,潘幫主,現在那張船圖並不在我身上,不過我可以保證,那班半張船圖現在十分安全。”他話語到此,並沒有確切說出船圖下落。


    潘海清不鹹不淡地道了一聲:“如此也好。,老左既然已經把這件事托付給了你,那我也不問你那半張船圖下落,這種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隻需要配合我揪出內鬼便是。”


    “有什麽晚輩能幫忙的,潘幫主隻管吩咐。”


    潘海清便說出了自己的計劃,嚴峰聽了後提出了幾點意見,二人就細節又商量了一番,敲定後嚴峰就攜著南玉離開了。留下潘海清一個人待在屋子裏,默默吃完了那盤早就冷掉了的炒花生,覺得鹽放得有點多,又因為已經冷了,嚐不出香來,反而覺得還有一絲苦味,等吃完後,他已經記不起來這盤炒花生還熱乎著時的味道了。


    張磊落忙了半天,才終於盯著那群小子搬完了貨物。他自己也搬了不少,累得不行,此時終於幹完了,卻苦下了臉。他拿起肩膀上的汗巾擦了擦臉和脖子,走進了船艙裏去,敲了敲潘海清的房門,聽見一聲進來,才把門推開一條小縫,側著身子探進去一個頭,對潘海清嘿嘿笑了兩聲,問道:“幫主,我們活都幹完了!現在起錨嗎?”左家和張家代代都是漕幫左右手,然而張家這一代和與潘海清同年出生的左立忠不同,張家的兩個小子比潘海清年級小了整整一輪,從小到大潘海清相當於他們半個爹。老二張光明倒是還好,是個老實性子,老三張磊落可就不行了,從小就因為皮沒少被揍個半死,就算後來終於等到長大不挨打了,入了漕幫,見了幫主還是怕得不行,每次都像老鼠見了貓抖抖索索的,這間屋子是能不進來就不進來。


    “你看你,像什麽樣子!進來挺直了背說話!”潘海清放下了筆,板著臉訓斥道。他在給左立忠寫信,倒是沒提什麽大事,都是一些瑣碎日常,隻在最後提到下個月月中他就到長京了,到時再敘。


    張磊落苦著臉走了進來,站直了背,高聲又說了一遍:“報——告幫主!弟兄們已經把活都幹完了!請問現在起錨嗎?”他正兒八經地說完這句話,就忍不住原形畢露,低下眼睛偷偷瞄桌子上那張紙,想看寫了什麽。


    潘海清也不避著他,把那張已經晾幹了墨跡的信紙,折了折,卷成一個小卷,交給他,讓他帶去碼頭,借信鴿寄過去,等他回來就開船。張磊落應了,彎腰把信紙接了過來,在手裏一握,就呲溜跑出了屋,出去後還記得關上門,留下潘海清一人在屋內盯著被關上的門,神色被燈光照得清楚,卻複雜得辯不分明。


    而在金陵六十裏開外的興曲,張家的門半夜被敲響了。已經睡在床上的門房翻了個身,把被子往頭頂一蒙,權當自己沒聽見,準備繼續睡,這敲門聲卻不依不饒,擾人得很。他罵罵咧咧地坐起來,穿上了衣服,打著哈欠開了門,沒好氣問道:“誰啊?大晚上的來敲門,還有沒有點禮貌了?”然而他一開門,就啞了聲音,好半天才遲疑道,“……江少爺?”


    站在門外的正是江舍,他笑眯眯地彎腰拱手,行了個文人禮,不倫不類地說道:“小生在這裏給錢大爺賠罪了,此次深夜前來拜訪是找張老爺子有要緊事,實在是打擾了,抱歉抱歉。”


    門房錢杞趕緊讓開,連聲道:“當不起當不起!江少爺這是要折煞老夫啊!隻是夜已深,還請江少爺進來稍等,容小的關上門後去給主子通報一聲。”錢杞把江舍領了進來,讓他待在茶室裏稍等,提著燈籠急急忙忙地就想去通報了,被江舍喊住了。


    “錢老稍等。”江舍從懷中拿出了一封信,道,“這是長京左張氏托我帶回的家書,煩請錢老通報時順便把這封信呈給張老爺子。”


    “好,江少爺稍等,我去去就來。”


    錢杞徑直去了書房,果然看見還亮著燈,他沒有敲門,徑直走了進去,果然看見張老爺子還在畫圖,他在書桌邊站了一會兒,等張老爺自己發現了他,才呈上了那封信,道:“報告老爺,江家的小少爺今夜來訪,說有要事與您相商。這封信是京城的小姐托江少爺帶回來的家書。”


    張老爺子展開了家書,果然是女兒的筆跡,他迅速看完,才道:“去把江少爺領到我書房。”


    “是。”


    錢杞把江舍領進來後,就退出去關上了門,留下江舍與張老爺子在這間書房裏。


    江舍先行了晚輩禮,起身後才打量這間書房,隨處可見的圖紙,上麵寫滿了江舍看不懂的算籌與圖畫,擺得滿滿當當的書架,大多是水利與船隻相關的書籍。張老爺子是當年一葉老人的徒弟,可以說是燕國現在技術最高的造船大師。他長相清瘦,留了一小撮亂糟糟的花白胡須,眼睛裏有著熬夜的血絲,看向江舍的目光卻極亮,身上青色長袖半舊不新,袖口處還濺滿了墨點。


    江舍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從胸口處拿出了那張拚湊出的圖紙,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張老爺子的書桌上,道:“一葉老人的留下的最後一張船圖的一半,我想如果天底下有誰能補全它,非您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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