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漣漪一愣,他再看嚴峰和南玉二人,看見嚴峰張嘴欲言,也被瞪了一眼後就乖乖閉上了嘴,心中便信了,苦笑了一下,對南玉賠禮道:“是我唐突了。還望這位女俠勿怪。”


    嚴峰坐在一旁,聽見月漣漪果真信了,頗有幾分無奈好笑,不知道這小祖宗又起了什麽壞心思,要如此蒙騙月漣漪。然而一想當初他與南玉初見場景,也隻當他隻是少年心性,起了玩心罷了。他要是此時拆穿南玉,隻怕二人都不好收場,隻能待以後再尋機會背著南弟暗地裏向月漣漪解釋賠罪了。憑借這少年的易容手段,想要把在座姑娘們全部比成庸脂俗粉也非難事,況且在嚴峰看來,縱是南弟不飾脂粉,在座的姑娘,也是無一比得過他的。隻是這話在心裏想想便罷,以他性子是萬萬說不出口的。


    月漣漪雖然是個對待姑娘溫柔多情的性子,卻認為男人有男人的責任,女人有女人的事情,二者生來就分工明確,互不幹涉最好。此時他心中認為嚴峰貪圖享樂,竟然讓女人扮作男子跟在身邊,且那女子又是個善妒的,心中便歎了一聲英雄難過美人關,頗有些為嚴峰可惜。他拍了拍手,廳堂內絲竹又起,對嚴峰笑道:“無論如何,嚴三爺今天既然應邀前來,我定是要請你看一看紅雀的舞的。我雖富有珍寶無數,婉娘的琴和紅雀的舞卻是我所有寶物中最為珍貴的兩樣。”


    他話落,剛剛與他合奏的女子便抱琴行出,領嚴峰二人進來的紅雀也另換了一身舞裙,這舞裙為白紗所製,材料輕薄至極,最少有十數層裙擺,行走間隨腳步如雲似霧般輕輕飄動,裙角墜了隻有小指大小的銀色鈴鐺。後紅雀和那婉娘一起,站到了廳堂中央。琴聲先行,弦動間有鳳凰鳴玉碎,芙蓉泣廣寒之聲,人聞之飄飄然如墜雲霧,不知所往,見鳳閣雲樓,玉樹瓊枝,有一女起舞於雲霧之上,纖足幾不沾地,身姿如神若仙,靈動若飄雪,端潔如落蘭。


    曲終舞畢,如夢醒雲散,月漣漪一笑,神色頗為自豪,顯然這一對美人頗為讓他驕傲,對嚴峰問了一句:“如何?”


    嚴峰也是經慣了應酬場麵的,此時自然舉杯誇獎了幾句。


    月漣漪聽他誇獎後興致更高道:“不是我無故誇耀,這世上或許有操琴大家可勝過婉娘,卻要比她不知年長幾歲了,至於紅雀,我卻敢說,世間再無一人勝得過她舞姿。我原本是想……罷了,既然她與嚴三爺無緣,我也自然不能強求。”


    南玉原本坐在旁邊把玩一隻乘酒的玉杯,這隻玉杯也十分精巧,雕刻的是嫦娥奔月十景圖之一,倒入熱酒後杯壁內會升起雲霧。這少年但凡有什麽事糾結時,手上就會下意識擺弄東西。他原本是先前那一股熱血冷下來了,有些後悔之前衝動之下說了謊,若是易了容尚可留有幾分從容餘地,然而他現在既沒有在臉上塗抹脂粉,也沒有在胸前塞兩團棉花,感覺如赤身偏誇耀身披華服,很是不安。若是嚴峰拆穿了他,他還真不知道要如何收場,一時心中惴惴,遂豎起了耳朵去聽嚴峰二人談話,生怕有哪裏不對,在月漣漪麵前露了破綻。


    哦,然後就聽到了嚴峰誇別的姑娘漂亮。


    這下算是炸了,像狗被搶了肉骨頭,貓被拔了尾巴毛,本就是個孔雀般的驕縱性子,見不得別人比他好看,更何況是在嚴峰麵前。


    是在……他喜歡的人麵前。


    嚴峰若是不言,不看,不動,像個木頭樁子一樣坐在那裏,他自然不會心生妄念,然而嚴峰既非可以被他折下藏在懷中的花,又非可以被他飲下融入骨血的酒,他與他人言,與他人看,與他人舉杯對飲,談天說地,卻無一不讓他心生妄念。他還能如何做?他除了把這人的目光牢牢拴在自己身上,再想不出其他方法澆滅這一心妒火。


    他悄然起身,嚴峰看過來時搖了搖頭,低聲說剛剛酒喝得有些多了,有些不方便,讓他勿須在意自己。自有為他侍女斟酒的侍女引了他離開,他跟著侍女行出了大廳,待到確認絲竹的聲音漸遠了,行至寂靜地方,方停了腳步,低聲問道:“好姐姐,可否行個方便,借我一處換衣的地方?”這聲音仍是姑娘家的聲音,隻是壓低了音調,嗓音微微沙啞,像是有人拿著羽毛輕輕鑽進你的耳朵撓了一下。


    帶路的侍女回過頭來,看見這女扮男裝的少女在昏黃的燈光下衝著她微笑,她在這艘船上是見慣了美人的,然而還是被這一笑笑紅了臉頰。這個笑容也太過好看了,她偷偷想到,是那種難以明說的好看,她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清晰看見了自己的倒影,仿佛接受到了什麽曖昧的鼓勵,讓她說不出拒絕的話語。她匆匆低下頭行了一禮,卻連自己為什麽要行禮也想不清楚了,小聲說道:“當然可以,請姑娘跟我來吧。”說罷慌亂轉身,換了方向向前行去,腳步比來時快了不少。她聽不見背後姑娘的腳步聲,走了幾步卻又忍不住回過頭來,差一點撞上了姑娘胸膛。姑娘後退了一步,扶了她一下,低聲問道:“怎麽了?”


    “沒、沒怎麽。我們快些走吧。”她臉上一下又燒起來,瞥到姑娘的手,卻又暗想,她好高啊……手指也好長,好漂亮……腳步這麽輕,大概是大家教出的閨秀吧,是自己遠遠比不上的。她想到這裏,突然失落,臉上的熱度也退下去了。


    她領著南玉去了專門招待女客休息換衣的房間,南玉進了屋低聲問她:“好姑娘,我們此次來得突然,我未帶更換的衣裳,可否勞煩你替我借一件尺寸合適裙裝?”


    “還請姑娘在屋內稍等。”


    南玉看見侍女退出後將門關上,才收了眼角媚色,露出平常冷淡模樣。若非是他此次一件女裝未帶,也淪落不到要找她人借裙子穿的地步,為此還不惜出賣色相,真是沒出息極了。不就是跳舞?盯著那隻雌鳥看幹什麽!難道他不會嗎……雖然隻會跳一支,也絕對強過那隻紅雀鳥了就是了!他摘了頭上發冠,一頭青絲散落下來,兩縷發絲垂在臉頰兩側,攬鏡自照時顯得輪廓柔和了不少,然而他看了看鏡中麵容,還是頗為不滿意,沒有妝容就這般裝扮成女子,果然還是太過勉強了。況且也不知之前月漣漪有沒有起疑心,若是一會兒被發現女扮男裝是假,男扮女裝是真,他可就丟人丟大發了,少不得又是一番描眉畫目,點唇絳珠,每畫一筆,心中就又記了一筆月漣漪的賬。雖然知道以自己如今身份不過是無理取鬧,卻是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去。


    南玉上完了妝,鏡中總算是一張芙蓉麵,牡丹容,看不出男子模樣了,恰巧那侍女也趕了回來,他聽見推門聲音,回首看去,卻看見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那隻剛剛在他心裏被拔了毛煎煮烹炸了翻來覆去好幾遍的紅雀鳥。


    她對南玉一笑,說道:“聽聞姑娘要借衣裙,這艘畫舫上又隻有我與姑娘身形相仿,我便親自送過來了。”她手上捧著一件衣裙,卻正是剛剛她跳舞所穿的那件舞裙。這卻是有意為難了,哪有讓女客穿舞女衣服的道理,且還是剛剛才穿了表演過的。那帶路的侍女站在一旁,愧疚地看了一眼南玉。


    南玉注意到這一眼,對那小姑娘笑了一下,說道:“無事,這件就很好,多謝紅雀姑娘了。”豈止是很好,簡直是意外之喜。正好讓這隻紅毛鳥知道,她輸得不冤。


    另一邊廳堂內,嚴峰麵上不顯,照常與月漣漪談笑風生,心中卻有些擔憂南玉久去未歸,一會兒擔心那少年被人識破了男子身份,一會兒又憂心這侍女都會武功,發生衝突了少年打不過吃虧了怎麽辦;婆婆媽媽得像是一隻恨不得把南玉這隻毛茸茸的小雛鳥嚴嚴實實藏在自己羽翼下得鳥媽媽。然而等到南玉回來時,他卻是又要比現在還要著急上火了。


    南玉穿了舞衣,自然是要跳舞的。


    他會跳的舞隻有一支,是南疆學的祈神舞,這支舞從未有外鄉人見過,代代由巫祝親自編舞,樂聲與舞步均由巫祝自己完成,每一位巫祝的祈神舞都有所不同,或柔美,或剛強,然而這支舞各個版本唯一的共同點是,它是跳給天地看的。紅雀剛剛跳得再美,也終究隻是把舞蹈當做娛人的微末技藝,怎可與這支祈神舞相比?


    紅雀知道自己輸了,輸得徹徹底底。她原先心中當然是不服的,公子派她前去迎接嚴三爺,自然有讓她今晚服侍客人的意思。而她被拒絕的原因……一個扮作男裝的女子算什麽美人?可在自己最擅長的舞蹈上被人比過,她又有何臉麵再生嫉妒?她現在隻想去向那女子道個歉,詢問她可願教自己這支舞。至少她熱愛舞蹈的心,不會比任何人差一絲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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