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太太,不,應該說是裴錦湖。


    她和沈畫想象中的很不一樣。


    原以為裴錦湖會很怕見人,性格上也會特別敏感自卑,沈畫今天過來並沒有戴口罩,她這張臉給人的視覺衝擊還是挺強的。


    可裴錦湖看她的時候,眼中並無自卑、嫉妒等情緒,反倒是有些……說不出的興趣。


    “你和沈戀真的好像呀。”


    裴錦湖笑著說。


    沈畫微笑,並未多言。


    裴錦湖:“不過你比她更成熟更強大一些。我前幾天看了她的新電影,後來就把她參加過的節目都給補了一遍,就好像看到一個人的成長過程一樣。”


    沈畫點點頭。


    裴錦湖看向應青戎:“你去忙你的,別在這兒了,我們說點兒女人話題,病情稍後再說。”


    應青戎頓了頓,伸手摟住裴錦湖,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那好,我去書房,你們有事叫我。”


    有人看著,裴錦湖很不自在,揮揮手叫應青戎快走。


    應青戎走後,她就跟沈畫招手:“沈醫生來這邊坐吧。”


    沈畫跟她一起過去坐,裴錦湖又問她:“喝點什麽,我去弄。”


    沈畫:“不麻煩了,白水就行。”


    裴錦湖笑:“不麻煩的,有咖啡、茶,還有各種果汁,想喝什麽?我推薦石榴汁,特別好喝。”


    沈畫也就不拒絕,跟著裴錦湖一起過去,看她榨石榴汁。


    她的動作很熟練,一看就是經常做這事的。


    而沈畫也看到了她的手。


    她的雙手都帶著膚色的長筒手套,從手指到手肘都包裹著,手套之下,大概就是她不願意被人看到的疤痕皮膚了。


    她給沈畫榨了石榴汁,給她自己榨了雪梨汁。


    “我嗓子不好,一直都喝雪梨汁。”裴錦湖笑著說,“別的果汁都是稍微嚐一點點。”


    沈畫拿著石榴汁嚐了一口,味道果然很特別:“果汁盡量喝些不太甜的,倒不必局限於雪梨。”


    裴錦湖點頭,拿起自己的果汁,重新帶沈畫回了沙發區。


    要喝果汁,就要拿下麵紗。


    裴錦湖的手微微蜷縮,看向沈畫:“我摘麵紗了哦。”


    沈畫點頭。


    盡管已經看過照片,可在看到裴錦湖真實的臉時,沈畫的心還是重重地抽了一下。


    她沒看錯,裴錦湖的臉,可不光是燒傷。


    裴錦湖垂眸,沒和沈畫對視,拿著雪梨汁慢慢喝著,任由沈畫打量她的臉。


    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飲,就這麽喝完了整杯果汁。


    她已經開始有些局促了,但還是沒敢抬頭看沈畫。


    沈畫語氣平和,衝裴錦湖微笑:“應老先生拜托我好好給他兒媳婦看病,應總也拜托我多多關照他太太的病……我一直以為,你們早就結婚了呢。應總的個人資料上好像也是寫的已婚,他手上還戴的有婚戒……”


    裴錦湖有些不好意思了:“嗯,應叔叔對我很好,青哥也是。是我……”


    她握緊手裏的空杯,抬頭看向沈畫,苦笑:“我活不久的,沒必要那麽麻煩。”


    沈畫挑眉。


    裴錦湖微微抿唇:“本來我連訂婚都不願意,可是前兩年,應叔叔查出腹部腫瘤,醫生說情況很嚴重,應叔叔就說想看到我們訂婚,萬一他下不來手術台的話,也不至於到死都惦記著。我……我就答應了……”


    她抬頭看向沈畫,眼神有些閃躲:“其實我自己心裏也……也不想到死都跟他毫無瓜葛,嗯,未婚妻就剛剛好。”


    沈畫若有所思:“我以為愛情會讓人有獨占欲,真那麽喜歡的話,哪怕自己要死,也不舍得早早就把他拱手讓人的。”


    裴錦湖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如果他愛我,我哪怕是死也不會放開他,可他不愛我。即便我想結婚的話他立馬就能跟我領證昭告天下,可他依舊不愛我,不是因為愛我才和我結婚……那我又何必綁住他?”


    沈畫驚訝了:“為什麽這麽說?”


    裴錦湖聲音很輕:“因為他覺得,我是為了救他才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的,他對我有責任,他要照顧我一生。而在我沒有毀容之前,年少的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成年後能嫁給他,而那個時候的他,對我避之不及。毀容後……我的救命之恩,就死死地綁住了他。”


    沈畫微微皺眉。


    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她想了一下說:“你覺得應總是個什麽樣子的人?”


    裴錦湖一愣:“就……各方麵都很好啊。”


    沈畫:“他的智商、情商、為人處世、個人能力上,都是頂尖的吧。”


    裴錦湖點頭,眼神困惑。


    沈畫歎氣:“那你覺得,他若是要報恩,會用這種辦法?即便你救了他的命,他這樣心智、能力的人,也不可能會用婚姻這種手段向你報恩。”


    裴錦湖抿唇,搖搖頭:“你不了解他,他就是這樣……”


    沈畫:“我說的話,應該有別人跟你說過,比如應老先生。隻是你自己沒辦法相信,對嗎?你想相信,又不敢相信。”


    裴錦湖低下了頭,雙手絞著,摳著自己的指甲。


    沈畫也不多說什麽,如果不是……


    她連這些都不會說。


    而有些疙瘩,注定要當事人自己去親手解開。


    “我先給你做檢查吧。”


    沈畫微笑,“來之前,我以為你可能因為自己的臉,性格上會比較敏感,看診可能也麻煩,現在我倒是覺得,臉對你的性格沒太大影響。或者說,你現在的性格跟以前有差別,但總體來說,都是很樂觀的那種,對吧。”


    裴錦湖眨眼,點頭,有些無奈:“一開始也難受啊,畢竟我從小就挺好看的,老是被誇,忽然變成這樣,肯定難受的。不過後來久了……就這樣無所謂了,反正我好看不好看,他都隻把我當妹妹看待,我以前最好看的時候,他都嫌棄……咳,主要是別人看我這樣子會覺得害怕,我也不想嚇到別人,就不願意出去。”


    沈畫:“那為什麽也不願意看病呢?”


    裴錦湖沉默了一下,才說:“以前看過很多次的,可除了讓病例變得越來越厚,沒有任何效果。我自己早就接受了,隻是青哥和叔叔還不肯接受……我不想讓他們一次次反複失望揪心,每次看病他們比我還煎熬,其實結果早就確定了的,總之就是不打算再看了。”


    沈畫這倒是能理解:“那早前,你有過一次整容經曆……”


    裴錦湖臉色一白,低聲說:“我不是為了變美,是……”


    她有些說不出口。


    沈畫:“是因為你臉上的疤痕,不僅僅是燒傷,還有割傷,你怕被應總知道?那治療的時候,醫生應該能看得出來吧。”


    裴錦湖吃驚地看著沈畫:“都成這樣了,你還能看出有割傷?”


    說完她就立刻朝樓梯那邊看看,生怕應青戎忽然下樓聽到。


    沈畫點頭。


    裴錦湖無奈了,小聲說:“那個年代醫療條件還不太好,又在當地的小醫院,我被送到醫院時燒的已經麵目全非,醫生能保住我的命就是萬幸,大概是沒發現。後來在恢複期,臉上也一直都有藥物敷料等等,也不容易看出來。”


    “臉上的燒傷愈合之後,留下的就是這樣恐怖的疤痕,我仔細看,也覺得看不出來,最開始那時候會去醫院檢查,醫生也說看不出來,畢竟疤痕太扭曲了。”


    “那年,是有個朋友見麵後提了一句,說有些位置看起來像割傷,我嚇了一跳,有些東西就是自己看不出來,我也一直沒有認真仔細看過自己毀容後的臉。”


    “仔細看看,越看就越覺得能看出來,我那時候真是緊張又忐忑,生怕青哥看出來。”


    裴錦湖苦笑:“他要知道我在被燒傷前就已經……肯定會更愧疚了。我就想借著整容,把那些隱約能看出來的疤痕,再處理一下……隻是沒想到,差點兒送了命。”


    她歎了口氣:“有時候我在想,說不定我在那場火災裏死了可能更好一點,也不會成為青哥的負擔,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束縛住他。”


    “可……我又不想死啊,我想活著。”


    裴錦湖湊到沈畫耳邊,低聲說道:“我有想過離開青哥,自己活著。我想去旅遊,我想到處走走看看。可我這臉太嚇人,要是裹得嚴嚴實實的,肯定會招來更多目光,現在到哪兒都要人臉識別,再把我當成恐布分子給抓起來就太麻煩了。”


    “而且呀,現在到處都用手機支付了,我沒有指紋,又沒有麵部識別,戴著手套的時候連手機屏幕都戳不動,我出門的話,飛機動車都坐不了,我還沒有新身份證……我這樣子,到哪兒估計都是要被報警盤問的。哎。”


    “我的生命已經不長了,可我還真的,還沒活夠。”


    沈畫忽然就笑了。


    “你還真想過出門後會怎麽樣啊。”


    裴錦湖點頭:“非常認真地想過。可我估計出去一趟要不了半天就得被送派出所,那說白了還是在折騰青哥,也會叫他更擔心。”


    “他一直擔心我自殺,其實就算不自殺,我也活不了多久啊。但我肯定不會自殺,我才舍不得呢。就是青哥一直心裏害怕。”


    裴錦湖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說:“我不讓他跟我睡,他答應的好好的,可是每天半夜都會跑來躺我身邊,還要第一時間摸摸我有沒有鼻息……我就假裝不知道隨他去吧。”


    沈畫看著裴錦湖,輕笑起來:“你什麽時候喜歡應總的?”


    裴錦湖輕咳一聲:“就……就很早。”


    “多早?”


    裴錦湖:“我6歲的時候就認識他了,他比我大8歲。我爸媽是聾啞人,我是早產兒嘛,身體一直都不好,小時候又在村裏衛生室打了錯了藥,反正就是身體一直都不好。我爸媽後來就帶我到了鄰市,他們擺攤賣水果掙錢給我看病上學,因為在農村種地真的隻能混個溫飽,有時候遇到收成不好,公糧都交不上。”


    “頭一回認識他,是他跟一群人打架,把我爸媽擺在路邊的水果攤給掀了……水果散了一地,好些路人撿起來就走了,我爸媽喊也喊不出。”


    “誰知道,他後來又回來了,給我爸媽了三百塊錢。那時候三百塊很多的,夠買我們一手推車的蘋果。我看他受傷,拿了家裏的紅藥水給他擦一下。”


    “後來我就認識他了,他老愛打架……”


    “我上小學,他上中學,學校挨著。我小時候就很漂亮,學校好多小男孩老是愛拽我辮子,他們知道我爸媽是聾啞人,就會圍著欺負我,故意對著我學啞巴說話。”


    “有一回,被他碰見,他就揍了那些男孩,還跟我說,以後誰再敢欺負我,就報他的名。”


    “後來熟了,我隻要不上課就老愛跟著他。”


    “他那幫朋友都喜歡打趣說,應青戎你小媳婦來了。他一開始也沒當回事,我太小了嘛。”


    裴錦湖說著,微微歎氣:“我八歲的時候,他談第一個女朋友,我就是覺得難過,好像很重要的人被搶走了一樣。我那時候不理他了,好長時間沒去找他,他忙著談戀愛,也沒理我。後來過了好久,他又找我,說是不是因為他忘了我生日,我生氣了?”


    “他給我買了一套畫筆,色號非常全,單方麵宣布我們和好。嗯,那就和好吧。”


    “哎,你要不要跟我去畫室?我有好多畫。”


    沈畫:“……”


    她是來看病的!


    這檢查還沒做呢。


    “走啊走啊。”


    裴錦湖站起來拉著沈畫,“病早晚看都行,又不會跑,反正也治不好。”


    可是畫室更不會跑的呀!


    沈畫跟裴錦湖去了畫室。


    三樓,整個三樓打通,都是畫室,光線非常好。


    素描、油畫,還有很簡單的漫畫,或者是簡筆畫,什麽風格都有,畫的東西也不拘是什麽,每一幅畫都生機勃勃。


    裴錦湖拉她到了畫室一角,取出一個大大的繪畫本:“這是以我們倆的故事畫的漫畫。”


    沈畫一頁頁翻看。


    不得不說,裴錦湖的繪畫天賦真的很高,講故事的能力也很好。


    她完全能從繪畫中感受到人物的情緒。


    “青哥中二期的時候就是那種,又帥又拽,特別吸引女生目光的那種。他第一個女朋友交往了3個月,最長的一個,後麵一個月一個……反正有多少我都記不清楚了。”


    裴錦湖歎氣:“除了第一個女朋友之外,後麵他交的女朋友我也沒怎麽難過,就是覺得生氣又有點堵,他又不是真的喜歡人家女孩子,為什麽要答應交往?”


    “後來我和父母回鄉的時候,大巴車出了車禍,我父母拚死護住我……”


    裴錦湖深吸口氣,緩緩說道:“我在醫院醒來後,就成了孤兒。老家來人把爸爸媽媽的骨灰帶回去安葬,也領了撫恤金。可他們沒人肯要我。一是我身體本來就不好,常年大病小病不斷,二是這次車禍我受傷也很重,短時間內就算出院了也得好好照顧,他們都嫌麻煩。”


    沈畫目光凝住。


    裴錦湖又一次深呼吸:“我那時候怎麽哀求都沒用,還是醫院的醫生說,你們都不願意要小姑娘,那把人家父母的撫恤金留下。”


    裴錦湖苦笑:“他們說,我壓根兒就不是我爸媽的孩子,是他們撿來的,還說我就是個災星,才會害死我父母。”


    “那時候各種手續都不全,我也才十歲,又傷得那麽重,根本沒能力去爭什麽。忽然知道我居然不是爸媽親生的,我也接受不了。”


    “再然後,就隻有我一個人了。”


    “幸好住院費用有汽車公司承擔,我住了一個多月,回到出租屋……屋裏能用的東西已經被老家的人搬走,他們也把房子給退了。”


    “我徹底無家可歸。”


    “那時候青哥他18歲,已經去上大學了。”


    “我跑去他以前經常和人打架的那條街,他帶我在那兒買過蛋糕、冰激淩……”


    “我都快睡著了,碰見以前跟青哥一起打架的一個哥哥,我嚇得要死,生怕那哥哥打我,結果那哥哥轉頭給青哥打了電話。”


    “青哥連夜坐火車回來。”


    “他把我帶去應家……”


    裴錦湖長長地舒了口氣。


    “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喜歡他,是在12歲那年,那時候我已經在應家住了一年多,應叔叔對我很好,青哥他每個月都會回來看我,任何一個假期都會回來。那次,他帶了新的女朋友回來……我一眼就看出來,青哥這次是認真的。”


    “那女孩氣質特別好,長得也好看,行動舉止都特別優雅。”


    裴錦湖看向沈畫:“我小時候真的挺漂亮的對吧,可在那女孩麵前,我甚至都站不直,跟個醜小鴨一樣。我也是從那個時候發現,自己可能對青哥並不隻是像對哥哥那樣單純。”


    “可在青哥眼裏,我就跟小孩兒一樣。”


    “那種心情,就……難以形容。”


    “我把心事寫在日記本裏,可不知道怎麽回事,日記被青哥看到了……他就一直躲我。”


    裴錦湖表情有些苦澀:“他雖然還會給我買禮物,可是不接我的電話,也不再回來看我……兩年,我們都沒說過一句話。”


    “14歲那年,假期的時候,應叔叔出差去了,我跟家裏保姆說我去同學家玩幾天。其實我是偷偷坐火車跑去京市了,我就隻想偷偷看他一眼。”


    “可沒想到,應叔叔提前回來,沒見到我,又問了我同學家也說我沒在,應叔叔著急了,就給青哥打電話……”


    “青哥那次找到我,把我狠狠罵了一頓,他從來沒用那麽重的語氣跟我說話。”


    裴錦湖低著頭:“我那時候情緒上頭,就不管不顧地說我喜歡他,我就隻是想來看他一眼。青哥說……反正就是他不喜歡我這種類型,他隻把我當妹妹之類的話。”


    裴錦湖輕笑一聲:“我那時候也不知道怎麽有勇氣,抱住他親了一口。青哥愣了一會兒,就一把把我推開,叫我好好冷靜冷靜。第二天,他讓人把我送回去。再後來,一整年的時間,我沒有他的任何消息。哪怕是我生病,病的很重很重,他都沒回來過。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哪兒。”


    好像終於把事情說完了一樣。


    裴錦湖笑了笑:“再後來,我剛高考完,應叔叔應該是知道我的心思,借著讓我幫忙送東西的名義,去見青哥一趟。”


    “那時候青哥接手了他母親那邊的生意,那個時候他要改革礦業,肯定會觸動別人的利益,那些黑礦的老板工人,從上到下就沒有好惹的。”


    “我人生地不熟的,住當地的小旅館,半夜起來上廁所的時候,意外聽到有人要害青哥,他們說了青哥的名字,還說已經布置好了,這次肯定能弄死他,看上麵還敢不敢再派人來……”


    “我嚇傻了,不敢動,後來等對方走了我才偷偷跑到外麵找公共電話亭給青哥打電話。可我還是太天真了。那邊的人沒抓到青哥,立刻就知道走漏消息,我這個外地來的生麵孔……一下就被盯住。”


    裴錦湖無奈:“我被抓走,然後就是噩夢一樣的經曆。他們逼問我青哥去哪兒了,我也不知道啊……他們想侮辱我,我說我有艾滋病有肺結核,我常年生病,那樣子一看就是有病的人,我還咳血……他們就信了。就拿刀子劃我的臉。”


    “再後來,聽說老巢被警察抄了,他們就放火,打算燒死我。”


    “青哥趕來得快,我僥幸活了下來。”


    裴錦湖看著沈畫:“我情況太慘了,青哥怕我撐不下去吧,就不斷跟我說,我不是要嫁給他嗎,他答應了,等我18歲就帶我去國外領證。”


    裴錦湖說著就笑起來:“難為他怎麽想到。”


    “後來我活下來了,青哥也一直在記著他的承諾。”


    “盡管我後來說過很多次,讓青哥不用把那時候的承諾當真,我沒事,可他不信,還不準我再提這些。”


    “我18歲的時候,青哥說可以帶我去國外結婚。我拒絕了。”


    “我20歲的時候,到了國內的法定婚齡,青哥又說要結婚,我都煩了。”


    “後來每年他都要提一回。”


    裴錦湖看著沈畫:“我真的很煩。”


    沈畫也看著裴錦湖。


    有些奇怪,她竟然能理解裴錦湖的想法。


    沈畫合上手裏的漫畫本。


    漫畫中,男主和女主最後也沒在一起,因為他們後來彼此醒悟,他們是在愛著對方,卻不是那女的那種愛,是親情,所以兩人分開了,女孩去了國外留學。


    裴錦湖的手在漫畫本上輕叩:“如果有可能的話,我也想去國外留學,可青哥寧願給我請最好的老師,也絕對不可能允許我出去的。我這樣子,也出不去。”


    沈畫微微一笑:“你對誰都能這麽敞開心扉的嗎?”


    裴錦湖一愣,搖頭:“沒,我其實從來沒跟別人提過從前的事,你是第一個。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第一次見你,就覺得有種特別的感覺。我甚至覺得,你就是沈戀,雖然我能準確地區分開你們兩個,可我真覺得你們是一個人。是不是很奇怪?”


    沈畫看著她,點頭:“對,我是沈戀。”


    裴錦湖瞪大眼睛:“真的!”


    沈畫:“嗯。”


    裴錦湖情緒頓時激動起來:“我說怎麽會那麽像!我視力也不太好,平時把用眼的時間都分配給畫畫了,就很少使用電子產品,也不怎麽上網,前些時候家裏的保姆阿姨在看電影,我碰巧看到有你的那一幕,我就問了下那是誰……後來就把沈戀的節目都給補了一遍,你的鏡頭也太少了點啊。”


    沈畫失笑。


    裴錦湖輕咳一聲:“我有一回熬夜看你參加的綜藝,第二天眼睛疼得直流淚,還睜不開,青哥就把我平板給沒收了,那兩天都在家裏看著我,不準我再看。”


    沈畫笑出聲來。


    裴錦湖笑眯眯地說:“青哥又提給我看病的事兒,我本來是不答應的,他說這次給我看病的醫生,和沈戀長得很像……我也在網上看了你的照片,就勉強同意吧。”


    沈畫看著裴錦湖。


    此刻的裴錦湖,麵部要多醜陋就有多醜陋,原本她在說和笑時,麵部牽動疤痕,隻會更醜陋可怖。


    可沈畫卻一點兒不覺得她醜。


    她的畫生機勃勃。


    她的人,哪怕已經快要走到寂滅,也一樣叫人覺得生機勃勃。


    再看年齡。


    裴錦湖比她還要大五六歲呢,可裴錦湖卻比她的少女感要強很多。


    沈畫失笑,也可能是她心理年齡太大,看誰都小。


    “走吧,我們開始做檢查。”沈畫說。


    首先檢查的是裴錦湖的身體。


    眼底、舌苔,心肺,脈搏。


    沈畫的表情有些凝重。


    裴錦湖的確是先天不足,還是很嚴重的先天不足,她是7個月的早產兒,肺都沒有發育好就已經出生。


    另外在出生的時候,她的大腦應該也受到了外力損傷……


    沈畫有些懷疑,她到底是早產兒,還是引產兒。


    不過這話就不必說了。


    裴錦湖先天不足,後續又沒有得到很好的照料,小時候應該營養也不怎麽夠,發育不好,再加上她小時候用錯藥,對大腦神經係統也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損傷。


    再有就是後來的車禍重傷,已經大火,都對她身體造成進一步的破壞。


    可以說,她能活到現在,就已經是一個奇跡。


    她的身體,從根上就是壞的,是病變的,現在她整個人跟空殼差不多,甚至一次感冒說不定都能要了她的命。


    看完之後,沈畫都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


    裴錦湖倒是無所謂:“沒事啦,我的身體情況我知道,某一天在睡夢中離開,我也能接受。”


    沈畫看著她,無奈一笑:“那恐怕不能如你所願了。”


    裴錦湖不明所以:“什麽?”


    沈畫:“你的身體,說實話我真不知道是怎麽撐到現在的,正常來說你這種身體情況,咳,早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裴錦湖哈哈大笑起來,一點兒也不介意:“沒錯,所以我說,我現在多活一天都是賺的!沈醫生你真是太合我胃口了,這種話可沒任何人敢說。其實我真不在意的。”


    沈畫笑:“我會這麽說,是因為我有把握留住你。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醫生對你的態度越隨意,就越代表沒問題。醫生一旦對你特別溫柔的時候,往往就是大事兒。”


    裴錦湖:“啊?有嗎?”


    沈畫點頭:“嗯,等你有機會可以跟我去醫院看看。有些病人說掛號老半天,醫生看兩分鍾就讓走人,排除掉醫德和能力的問題,在好的大醫院,這種情況其實就代表你沒事兒。相反的,醫生對病人態度特別溫柔,耐心地一點點解釋的時候……往往就糟糕了。”


    “醫生一個上午要看很多個號,對於沒事兒的病人,他們是真的沒什麽耐心,三兩句話就給打發了。這種情況很常見。”


    裴錦湖點頭:“那得是很厲害的醫生才行吧。”


    沈畫點頭:“對,比如海一各科室的主任,對於問題不大的病人,給2分鍾都是多的。能讓他們耐心花上10分鍾以上還好言好語說的,一般都是絕症。”


    裴錦湖輕輕咬唇,看向沈畫:“那你……我……”


    沈畫:“我剛說了呀,我能留住你。我剛才不是還在奇怪麽,你這種身體怎麽能撐到現在的,認真地想了一下,我覺得你大概是在等我。”


    從樓上下來,裴錦湖的精神是恍惚的。


    她被沈畫拉著,還是一臉茫然,失了魂兒一樣。


    應青戎不知道什麽時候下樓了,在客廳坐著,一看到沈畫帶裴錦湖從電梯出來,他就趕忙起身走過去。


    再看到裴錦湖恍惚的表情,應青戎臉色大變。


    沈畫把裴錦湖的手交給應青戎,裴錦湖有些木木地看著應青戎,叫了一聲“青哥”。


    應青戎緊緊攥著她的手,臉色十分難看。


    他懷疑了,自己找了沈大夫來,到底是好是壞。


    沈畫已經回到沙發那邊坐好。


    看應青戎還摟著裴錦湖站在不遠處,她挑眉:“你們過來坐,我講一下治療方案。”


    應青戎沒反應過來。


    沈畫又重複了一遍。


    待應青戎和裴錦湖坐下,沈畫才開始說:“我這麽來形容吧,她的身體內裏已經完全空了,現在隻剩下一口氣撐著。也幸好還有這一口氣,要是這口氣都沒了,就徹底沒救了。”


    “治療過程會非常漫長,急不來。一年兩年三年,都有可能。我會盡我所能,快一點。”


    “等治好之後,她也就比正常人稍微弱一點,基本跟正常人一樣了。”


    “至於臉上和身上的疤痕,需要等身體調理治療有一定成效之後,才能開始。那個時候過敏反應應該也會好很多。”


    “不過治療臉上和身上的疤痕,過程會非常痛苦,需要把疤痕切開,用藥……”


    “大約在身體調理一年之後,可以開始逐步治療疤痕問題。”


    “最終治療結束,你會跟從前一樣好看。”


    這就是白日夢的感覺嗎?


    裴錦湖忽然就淚流滿麵。


    應青戎也紅了眼睛,趕緊給她擦眼淚,低聲說:“別哭,小湖別哭,眼睛會痛。”


    是啊,她不能哭,哭了之後第二天就會疼得睜不開眼。


    可忍不住,怎麽辦?


    “今天來沒做足準備,我明天開始給你行針,每周一次,藥按時吃,按時泡藥浴即可。”


    沈畫拿出了一個小瓷瓶,“這個裏麵的藥,如果覺得不舒服的時候就吃一顆,記得隨身攜帶。”


    從別墅離開,沈畫隻讓應青戎安排的車,把她送去療養院。


    “喻老現在昏睡的時間更長了。”


    護工阿姨歎氣道。


    沈畫上前,又給喻老把脈。


    喻老確實已經到了油盡燈枯之際。


    其實喻老現在的情況和裴錦湖很像,但不同的是,裴錦湖是病,她的身體還有生氣,而喻老是自然衰老,他的身體已經沒有生氣了。


    即便沈畫每天給喻老輸入異能用來修補他的身體,也於事無補。


    喻老還是會走向死亡。


    沈畫安靜地陪喻老坐了一會兒。


    她正要起身,外麵又有人進來。


    一抬頭,沈畫有些驚訝,是孟老和霍延一起進來了!


    看到沈畫在這兒,孟老和霍延顯然也很驚訝。


    孟老看了一眼還在沉睡的喻老,衝沈畫擺擺手,三人一同到外麵說。


    “師兄您這一次出差,可夠久的。”沈畫說。


    孟老輕咳一聲,“保健任務,誰也沒辦法。小畫兒你可是不得了,我這三天兩頭被那一幫老家夥問,怎麽老師的金針傳你不傳我?更絕的是,隔代傳給深深都不傳給我?我這張老臉啊……”


    沈畫忍笑:“那師兄你當初也沒跟顧深說清楚啊,顧深還以為我是他師妹呢。”


    “咳,這個嘛,你倆碰麵不就清楚了嘛。”


    沈畫點頭:“行。師兄您要想學的話,我隨時教,說起來您也是非學不可,畢竟您這身為喻派大弟子,老師之下第一人,您都不會喻派金針的話,說出去也太……”


    孟懷:“……這是我想學就能學會的嗎?”


    沈畫:“那您得學了才知道啊!”


    孟懷歎氣,“我學。老師情況怎麽樣了?我算著可能沒多少天了,最後再陪陪老師吧。”


    沈畫臉色也凝重起來:“半月。”


    孟懷和霍延都紅了眼眶。


    兩人又進去看了喻老,孟懷要住下,沈畫跟霍延一同往外走。


    沈畫這才有功夫問他:“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跟師兄一起?”


    霍延:“機場碰到的。你呢?專程來看喻爺爺的?”


    沈畫搖頭:“給人看診,就在對麵別墅,看完了,我就過來看看老師。我以為你明天才回來。”


    後天才是要行針的時間。


    霍延耳朵有些紅,不過方向問題,沈畫沒看到。


    他低聲說:“腿有些不太舒服。”


    沈畫臉色頓時凝重,一把抓住他的手,按在他的脈搏上。


    片刻之後,她鬆了口氣:“毒素已經行到腿根,的確會導致你腿部酸困難受,應該多休息,少走路。”


    霍延點頭,又看她:“你今晚回公寓,還是住別墅這邊?”


    沈畫看他,“住這邊吧,明早再過去,明天沒門診,我跟其他科室,不會太忙。你這樣我也不放心。”


    霍延笑了起來:“那還是回去公寓吧,不然明天太趕時間了,我明天也要去市區一趟,從公寓那邊走也比較方便。”


    回去市區,兩人先去吃個飯。


    排隊的時候,旁邊有夾娃娃的機器,霍延站在那盯著看。


    沈畫看他:“沒玩過?”


    霍延點頭。


    沈畫:“那試試。”


    不用投幣,掃碼就可以了。


    霍延試了幾次都沒抓到。


    “你抓那個猴子,那個比較好抓。”沈畫說。


    霍延卻不:“我要那個。”


    沈畫看了一眼,有些無奈:“就這麽喜歡貓啊。”


    霍延點頭。


    沈畫:“行吧,我試試。”


    她倒是經常玩,算準位置,手上的力道試兩次就知道了。


    第三次,她就把那個位置很不好抓的招財貓玩偶給抓了出來。


    霍延抱著玩偶招財貓,笑得麵具都快撐不住,滿眼都是星光。


    吃飯的時候,貓都要放桌上!


    沈畫歎氣,行吧,別說是一隻玩偶貓了,要星星她都肯去摘。


    回去的路上,買了兩杯石榴汁,一邊走一邊喝。


    霍延看她:“今天心情好像很好?”


    沈畫看他:“你看出來了?”


    霍延點頭。


    沈畫又喝了一口石榴汁,輕聲說道:“我遇上一個人。”


    霍延不解,眉頭微微皺起。


    沈畫輕聲一歎:“她病的很重,卻也還在很努力地活著,現在她終於等到我,我也慶幸,還有機會救她。”


    霍延站住,眼神空了。


    沈畫走了兩步發現人沒跟上來,立刻停下腳步回頭看他:“怎麽了?”


    他表情不對。


    沈畫嚇了一跳,趕忙回去拉他:“腿又不舒服了?”


    霍延卻隻是盯著她,聲音很低:“畫畫,那我呢?”


    沈畫眨眼:“你怎麽?”


    霍延抿唇:“我也是,隻有你能救我。”


    沈畫:“……”


    霍延:“每一個病人,都慶幸能遇到你。可讓你慶幸能遇到他的,你隻說了這一個。所以,他是不一樣的,他不僅僅是你的病人,對嗎?”


    沈畫愣了幾秒鍾。


    下意識地點頭。


    如果是別人,哪怕是裴錦湖和應青戎本人,她都不會多說一個字。


    可眼前的人是霍延,她可以說。


    “對。她不僅僅是我的病人,她還可能是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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