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多。


    門診那邊還沒上班,醫院算是比較清閑的,但住院部那邊人可一點兒都不少。


    急診就挨著住院部。


    一聽這麽說,鄧主任臉色大變,連忙跑出去。


    護士們也都下意識地想要跟過去。


    在醫院發生襲擊醫生的事情,誰都格外心寒。


    尤其是郭主任那樣的產科聖手,她不知道救了多少孕產婦和胎兒!


    簡直是造孽啊。


    鄧主任都跑到門口了,又扭頭回來,嚴厲地說:“不準湊過去,保安很快就會封門,警察也很快會來。注意安撫這邊病人情緒,留守值班,別忘了我們是急診。”


    鄧主任說完就不見了人影。


    年長的護士站出來讓大家先冷靜點,情況未必那麽糟糕,安撫病人要緊,別的科室可以跑過去,他們急診可不行。


    況且醫院早有針對醫生遇襲的預案,首要一條就是醫護人員不能都湊上去。


    急診這邊隨時都可能有人來,鄧副主任也走了,也沒其他主治在這兒,他們這些住院醫還真不能隨便離崗。


    可那邊郭靜驊主任的情況怎麽樣了?大家心都揪著。


    “唐慧,你打電話問問你同學……”


    沈畫一抬頭,就看到正抱著手機的唐慧,臉色慘白得跟鬼一樣。


    沈畫心裏頓時咯噔一下,趕忙走上前去:“怎麽了?”


    唐慧握著手機的手在發抖。


    沈畫等不及了,飛快地從她手中抓過手機。


    唐慧性格開朗外放,一看就是擅長交際的人。


    她早加了規培生們自己拉的微信群。


    此刻,群裏正在實時播報。


    沈畫手指飛快拉動聊天記錄,一目十行。


    果然,出事兒的就是五胞胎。


    五胞胎的情況本來就很不好,要保命隻能選擇流產,但是五胞胎的老公婆婆都不同意流產,堅持要留住孩子。


    就在兩個小時前,五胞胎的婆婆因為五胞胎不肯吃飯的事兒,把五胞胎臭罵一頓,說存心要把她孫子餓死好流產。


    五胞胎氣得大哭一場,然後不知道怎麽摔了一跤,立刻就開始出血,馬上送手術室。


    郭主任那會兒才剛從上一台手術下來,水都沒喝一口就又刷手上台,去救五胞胎。


    五胞胎的情況非常不好,胎兒取出之後子宮還在大出血,子宮狀況太差,短時間內找不到出血點,郭主任要家屬簽字摘除子宮保命。


    五胞胎的婆婆頓時就在手術室外撒潑臭罵,說郭主任要讓他們家斷子絕孫等等,罵得可難聽了。


    五胞胎的老公在上班,打電話給他,他也不同意簽字摘除子宮,又有五胞胎婆婆在一邊拱火,電話那端的男人就更不同意。


    可就算他們不同意,五胞胎也等不及了。


    按照緊急程序,郭主任在沒有等到家屬簽字的情況下,摘除了五胞胎的子宮,控製住出血,救了五胞胎的命。


    連續兩場大手術下來,郭主任一從手術室出來,人都要虛脫了,護士趕緊給她喝了點葡萄糖。


    郭主任剛換了衣服準備下班回去休息一下,晚上還有一台複雜手術,可誰知道,郭主任才剛從辦公室出來,就碰上了趕過來的五胞胎老公。


    知道孩子沒了,老婆子宮也沒了,以後都別想再生孩子了,五胞胎老公也沒吵沒鬧,見了老婆之後,就要去找郭主任。


    其他主治醫生和護士們都覺得五胞胎老公就是想問清楚情況,他看起來還是挺冷靜的,大家也都沒攔著。


    畢竟出了這麽大的事情,這男人的心情不好也可以理解。


    郭主任顯然也沒想那麽多,一邊往外走一邊跟男人解釋整個手術過程。


    “郭主任已經很累了,可還是很耐心地解釋,回答那畜生的問題。我在邊上,我就聽著那畜生問了好幾遍,為什麽一定要切子宮,孩子是不是真的一個都保不住。郭主任回答了他足足三遍!”


    “快到電梯口,走廊裏有人坐在排椅上正在削水果。郭主任和畜生正巧從那兒經過,事先沒有一丁點兒預兆,走到近前的時候那畜生忽然奪過人家的水果刀,胡亂往郭主任身上砍。”


    沈畫用最快的速度看了聊天記錄,她注意力集中的時候,隻需要半分鍾就能看完這大段大段的聊天記錄。


    同時,她也看到了讓唐慧臉色慘白的那些現場圖片。


    有人拍了照片和視頻發群裏。


    沈畫點開看了一眼,把手機塞到唐慧懷裏,扭頭就往外跑。


    “沈畫,你幹什麽!”唐慧喊了一聲趕緊追過去,“鄧主任不讓我們過去啊。”


    不去是對的,去了也幫不到忙,隻會添亂。


    沈畫沒空回答唐慧。


    她飛快地從急診後門跑向住院部大樓。


    此刻住院部大樓已經封鎖,門口站了無數保安,有的在疏散大樓裏驚慌失措跑出來的病人和家屬,有的在阻攔外麵的人進去。


    警笛聲此起彼伏,一輛輛警車呼嘯而至。


    門口被攔著的不少其他科室的醫生護士都忍不住在哭。


    顯然不少人已經看到那血腥的圖片。


    從正門進去怕是不行,這會兒保安絕對不會放他們進去,那麽多人都被攔了,光靠解釋又要耽誤時間。


    沈畫飛快地跑到了另外一個門,這邊是後勤清理醫療垃圾時候走的專用通道,這個門暫時還沒被封。


    她飛快進入住院部大樓,電梯也不能用,隻能跑樓梯。


    好在產科就在5樓。


    樓梯也不斷有人上上下下,有病人有家屬有醫護人員,還有警察。


    靠近五樓就能聽到啜泣聲。


    還有人在試圖談判。


    “你放開郭主任,她在保你老婆的命!”


    “你有任何異議,都可以申請醫療鑒定,等鑒定結果出來你就知道,郭主任真是在救你老婆。當時情況那麽危險,好幾處出血點,根本沒辦法控製,隻能摘除子宮。至於胎兒,才剛滿五個月,又是多胞胎,全都發育不良,取出來的時候就已經不行了……”


    產科的一個主治醫生聲音發抖。


    “我不管!昨天我老婆孩子還好好的,今天就什麽都沒了!她答應過保住我孩子的,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她償命!”


    警察比沈畫早到。


    沈畫剛上來,就聽到樓梯間這邊一個穿便裝的警察沉著臉在指揮,語速飛快:“狙擊手到了沒!陳陽劉路掩護,把東南走廊的醫生和病人家屬撤走,換我們的人上,都穿便裝偽裝成病人或家屬,掩護狙擊手,狙擊手一分鍾內找好點,裝消音器,不需要等待命令,有機會立刻開槍。”


    “誰讓你上來的。”


    那警察瞪了沈畫一眼,“趕緊下去。”


    沈畫沒理他,在被他拉住之前,已經跑出樓梯門。


    剛一出去,就看到讓人憤怒到顫抖的一幕。


    郭主任脖子胸口都被紮了不知道多少刀,鮮血早已把她衣服染透,可那人渣竟然還拿著刀橫在郭主任脖子裏,鮮血順著泛銀光的刀刃蜿蜒成溪,從刀尖流出。


    “你別激動!”


    眼看刀子就橫在郭主任脖子裏,一個用力頸動脈和氣管都要被割破,即便是在醫院,出現這種嚴重傷害也很難搶救回來。


    周圍的人都嚇得不行。


    那個人渣聲嘶力竭:“都別過來,我要她償命!你們敢動一下我就殺了她!”


    旁邊某個換了便裝偽裝成病人家屬的警察說:“你殺她有啥用,殺她還得償命。讓他們醫院賠錢,你這情況至少得賠一百,不,得賠三百萬!”


    邊上的醫生護士們憤怒極了,卻都不敢開口,很顯然眼下不管怎樣,先讓那個人渣放了郭主任再說。


    人渣的情緒依舊激動,但話他是聽進去了。


    真能賠三百萬?


    他把郭主任挾持得更緊了,“你們當我傻嗎?讓醫院賠錢是那麽容易的事嗎?警察法院肯定都向著醫院。我工友從腳手架上掉下來,醫院把他治癱了,一分錢都不賠!警察還把我工友的家人都抓了!”


    “我知道,你們就是想騙我放了她。等我放了她,你們就準備抓我是不是!我都看見警察了!都別過來!你們再往前一步,我立刻割了她脖子!”


    情況僵持不下。


    郭主任的意識都已經模糊了,她胸口的傷應該很重。


    沈畫聽到不遠處有人壓低聲音講話:“狙擊手有視野嗎?人質非常危險,等不及了,執行b計劃,製造混亂……”


    還是剛才那個警察。


    沈畫靠近一步,對方立刻抬頭盯著她,眼神如鷹。


    沈畫語速飛快地說道:“我是醫院新來的,生麵孔,我可以協助你們製造混亂。歹徒現在報複心理極重,認為是郭主任害死他的孩子,他現在隻能拿郭主任下手報仇,如果說郭主任的孩子出現在現場……”


    “不可能,也等不及。”


    “我來。”沈畫語氣堅定,“我來。”


    郭主任已經等不及了,沈畫懷疑那人渣有一刀紮破了郭主任的心髒,再拖下去就算人渣不動手,郭主任也必死。


    “媽——”


    一聲哭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歹徒的。


    沈畫尖叫著哭喊著從人群中衝出來,情緒非常激動。


    立刻就有許多人抓著沈畫的胳膊,阻止她跑進去。


    “你們放開我,別攔我!”


    沈畫聲嘶力竭地哭喊道,“媽,媽你怎麽樣了,你放了我媽,求求你別傷害她……”


    人渣看到了哭得撕心裂肺的沈畫,頓時大喜。


    一步錯步步錯,他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殺一個夠本,殺兩個還能拉一個墊背的。


    眾目睽睽之下,緊張刺激,腎上腺素飆升,人渣這會兒的大腦已經興奮得完全失去理智。


    “你過來!你過來我就放了你媽!”


    旁邊偽裝成醫生和其他病人家屬的立刻要抓沈畫,“不能過去,千萬不能過去!”


    被堵到其他房間的真正的醫生護士們,都一臉懵逼。


    那誰啊!


    郭主任倒是有個女兒,可郭主任女兒今年才高考,哪兒來這麽大一女兒!再說了跟郭主任半點兒都不像啊。


    “可能是女警。”有人小聲說。


    這就合理了。


    所有人都緊張地攥著拳頭,為郭主任捏一把汗。


    還有不少已經哭了起來。


    人群側後方,賀宗野耳機裏傳來一聲怒吼:“賀宗野你腦子進屎了嗎?怎麽能讓群眾衝上去!”


    賀宗野按了按耳機:“封局,事急從權。”


    “從你娘個權!萬一出現任何問題,知不知道後果有多嚴重!”


    “封局,後果我一力承擔。”


    賀宗野眼神死死地盯著沈畫。


    按照約定,再往前走一步她就該摔倒了。


    賀宗野立刻在耳機裏協調,讓狙擊手時刻注意尋找機會,一有視野馬上開槍。


    可三秒鍾後,賀宗野臉色變了。


    沈畫已經走到約定地點還沒摔倒,她竟然還在繼續接近歹徒和人質!


    “靠!”


    賀宗野咬牙切齒地往人群裏擠,示意所有人弄出混亂的樣子來。


    真跟封局說的一樣,他剛才腦子一定是進屎了,才會被她蠱惑,答應讓她扮演人質的女兒!


    如果沈畫知道賀宗野想法的話,肯定會告訴他,他腦子沒有進屎,她不過是用了點“小技巧”,迷惑了他。


    “我過來了,不要殺我媽媽,不要殺她求你了……”


    沈畫死死地盯著歹徒的眼睛,眼神裏盡是卑微的哀求,她在不斷靠近歹徒。


    “你媽殺了我五個孩子!”


    歹徒衝沈畫大吼,“她要我斷子絕孫!她騙我,她騙我!”


    “我不光要殺她,我還要殺你,我要讓她親眼看著自己孩子被我殺掉,我要報仇,報仇!”


    沈畫緩慢接近歹徒,哭得快要喘不過來氣,幾乎把歹徒所有注意力都吸引過來。


    可就在這時,變故突生。


    已經意識不清的郭主任,忽然開口說道:“她……她不是我女兒,我不……不認識她……”


    歹徒臉色大變,好像瞬間從恍惚中清醒過來一般。


    周圍的人也臉色大變。


    沒時機了。


    賀宗野立刻大喝一聲:“上!”


    歹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


    他的憤怒達到巔峰,手上直接用力……


    鋒利的刀子,狠狠地割破郭主任的喉嚨,連帶割破頸動脈,鮮血瞬間如噴泉一般。


    沈畫在郭主任開口時,就暗道不好,郭主任打破了她對歹徒下的暗示。也是她如今能力不夠,若是有在異世穿回來前的功底,那她給歹徒下的暗示,別說一句話了,就是直接扇他都打不破。


    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在歹徒割破郭主任喉嚨的瞬間,沈畫也衝到跟前。


    歹徒對沈畫的憤怒值同樣高得可怕,他直接丟掉正在噴血的郭主任,揮刀刺向沈畫。


    沈畫躲開一刀,伸手戳像歹徒腋下,歹徒身子驟然一僵。


    “砰!”


    一聲槍響。


    歹徒的後背開了花,整個人壓向沈畫。


    沈畫一把將其推開,飛快地蹲下來對郭主任實施急救。


    賀宗野的人也飛速上前,踢走歹徒的刀子,確認歹徒失去攻擊力。


    一切發生的太快。


    被關在其他病房和辦公室的醫生護士都沒反應過來。


    等他們反應過來一擁而上時,所有人都絕望了。


    郭主任頸動脈破裂大出血,喉管也被割破,心髒也疑似破裂……


    恐怕……


    恐怕都等不到進手術室!


    “都愣著幹什麽,我來止血,快安排手術室!”


    郭主任這種情況,最危險的不是喉管割破無法呼吸,而是頸動脈迅速大量失血造成大腦缺血死亡,更可怕的是之前郭主任已經大量失血了!


    其次就是血液從氣管倒灌入肺部導致窒息,以及頸動脈在負壓的情況下可能會導致空氣進入血管流經心髒造成死亡。


    還有一個就是心髒破裂……


    任何一點,都可能要了郭主任的命,更別說是這麽多傷一起。


    沈畫飛快地用穴位控製住郭主任的出血情況,又立刻讓人幫忙抽吸氣管中可能灌進去的血液,上呼吸器……


    直到護送著郭主任進去手術室,醫院多數人都還不清楚沈畫到底誰。


    不過醫院顯然也不可能讓這麽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孩子給郭主任做手術。


    “你們做手術,我來止血。”沈畫說道,“這一刀刺破了郭主任的左心室,疑似傷及肺動脈幹,必須馬上手術修補。”


    手術室內的人都不知道沈畫是誰。


    手術室監控畫麵前,緊急趕來的院長也在問:“她是誰?”


    沒人吭聲,沒人認識。


    擠在人群裏的急診副主任鄧薪海遲疑了一下,弱弱舉手:“院長,她是……是我們科室的規培生,昨天剛入職……”


    院長立刻看了過來:“胡鬧!實習生進手術室湊什麽熱鬧,趕緊讓她出來!”


    鄧薪海抽了抽嘴角。


    手術室內,得到通知的主刀醫生們也無語地看著沈畫。


    規培生?比在讀見習生強上那麽一些,但也就是高級點的實習生!在很多醫院規培生都沒有獨立處方權的,更別說沈畫還是第一年剛來的規培生,她能搞清手術器械不?


    是時代變了麽,現在的規培生都這麽生猛?


    沈畫也不慌張:“我鬆手你們沒辦法快速止血,輸血速度也跟不上失血速度的,更別說還要開胸……郭主任給不了那麽多時間。”


    在場的醫生也都不是傻子,正常來講,郭主任壓根兒等不到進手術室,但現在郭主任失血情況在第一時間被控製,安全送到手術室。


    雖然不知道她是怎麽做到的,可奇跡就是出現了!


    主刀的是心外神刀容副主任容臻,才三十多歲就當上海一院心外副主任,他能力極強。


    容臻看了一眼沈畫:“感謝配合。開始吧!”


    與此同時,還有人也被送進了另外一個手術室。


    就是那個人渣。


    “頭兒,封局這回可氣得不輕。”刑警劉路小聲說。


    賀宗野煙癮犯了,可偏偏在這兒不能抽煙,他摳著指甲,“聯係一下宣傳那邊,盡快發一個簡單聲明,網上那些圖片該刪的刪,注意監管謠言,避免製造恐慌。”


    劉路:“已經在辦了。”


    兩人正說著,賀宗野的手機響了,他接通:“說。”


    “頭兒,任查他老婆醒了,非要過來手術室這邊,不然就不配合做筆錄。”


    任查就是那個人渣的名字。


    “……”賀宗野舌頭頂著後槽牙,冷笑,“她剛做了大手術,病人隨意挪動容易出問題,為病人健康考慮,讓她好好待著。”


    “明白。”


    邊上站的劉路撇撇嘴。


    有些人就喜歡這樣那樣威脅警察,不讓來就不配合做筆錄?嗬,又不是非要她的口供,毛病。


    郭主任的手術非常順利。


    在沈畫控製住出血的情況下,有心外神刀和另外幾位技術非常高超的醫生配合,有驚無險地結束了手術。


    沈畫放開穴位,郭主任的各項指標逐漸恢複……


    容臻宣布:“搶救成功。”


    壓抑的手術室內,頓時一陣歡呼。


    監控外的院領導、衛生局剛剛趕到的領導們也都鬆了口氣,臉上浮現出笑意,匆忙趕到的郭主任家屬,更是喜極而泣。


    沈畫從手術室出來,容臻叫了她一聲:“你止血用的什麽手法?”


    沈畫:“刺激穴位。”


    “我對中醫上穴位一說一向不怎麽相信的。”容臻慢條斯理地摘了手套丟進旁邊的醫療垃圾桶,認真地洗著手,“現在倒是有點兒好奇了。武俠劇中的點穴定身,能實現嗎?”


    “效果沒電視劇中那麽誇張。”沈畫說。


    容臻扭頭看她:“歹徒中槍前,你戳了他一下……就是那什麽點穴功夫嗎?”


    沈畫:“不算。腋下這兒,戳你一下你也疼。”


    她很快洗完手,就轉身走了。


    一出去,就有一大堆人等著。


    沈畫想溜走都沒辦法。


    七嘴八舌的,她都不知道要回答誰。


    早知道晚點兒出來了,有容臻擋著估計就沒人會關注她。


    就在這時,醫院的某位領導接了電話,臉色變得很不好看。


    衛生局那邊的領導立刻問:“又出什麽事了?”


    醫院領導遲疑了一下,說道:“那個女病人在鬧自殺,說要……說要讓咱們救她老公。”


    不用說名字,大家都知道那個女病人說的是誰。


    所有人臉色都特別難看。


    有醫生說明情況:“她老公也已經送手術室了,但情況非常不好。子彈從腹腔穿過,體內多處髒器大出血,且子彈還打斷他脊柱。目前搶救的希望非常渺茫。”


    醫院領導頓了頓,說道:“無論如何,全力搶救。”


    歹徒可以被判刑被槍斃,也可以傷勢過重不治身亡,但絕對不能是因消極搶救而亡。


    在場的都懂得這個道理。


    醫院領導手機又響起,已接聽他臉色更難看了。


    “家屬在鬧,說咱們不盡心搶救,說咱們要故意害死她老公。”


    “簡直胡攪蠻纏。”


    衛生局領導也歎氣:“做好安撫工作,事情影響太壞,市裏已經安排調查組,針對郭主任對那位女士的治療全程,以及醫院對傷人者的治療,統統進行調查,盡快向公眾公布。”


    沈畫不知道什麽時候溜走了。


    她找到了五胞胎媽媽的病房。


    守在這兒的警察看到沈畫,認出她來,也不是不想攔她,而是五胞胎媽媽正在鬧,非說醫院不盡心救治她丈夫。


    “我跟她說兩句。”沈畫道。


    警察隻負責不讓這女人出事,沈畫本來就是這個醫院的醫生,剛才又主動站出來救郭主任,這個警察都看在眼裏,就沒攔著。


    沈畫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信息,第一次知道五胞胎媽媽的名字。


    “阮茹?”


    沈畫看著她,“還記得我嗎?”


    阮茹剛做完一場大手術,子宮摘除,她這會兒根本下不了床,本應該臥床靜養的,可她愣是鬧得亂七八糟。


    不得不說,這人的意誌力是夠強的。


    “你……是你。”


    阮茹認出了沈畫,她大哭起來,像是要把所有委屈都宣泄出來一般。


    沈畫:“我之前跟你說過不止一次吧,身體原因,你的孩子保不住。為什麽非要留?你命都不要了?”


    阮茹咬唇:“我……我舍不得。子宮情況不好就是因為我以前流產次數多了,後來好長一段時間都懷不上,聽人說打什麽排卵藥,我就去打了,這才懷上……”


    沈畫:“是你自己不想打胎的?”


    阮茹:“都……都不想。”


    沈畫目光冷靜地看著她:“郭主任有沒有告訴過你,強留孩子對你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阮茹不吭聲,輕輕地點一下頭。


    沈畫麵色冷淡:“那你手術之前,大出血的時候,有沒有求郭主任救你。摘除子宮你家人是沒簽字,那你呢?你那時候應該是局麻,意識還有的吧。”


    阮茹:“我……”


    她不敢吭聲。


    沈畫彎腰低頭,輕聲說:“手術中大出血的時候,你怕了吧。你終於明白郭主任說的你有生命危險,不是騙你的,對吧。你害怕了,所以即便你丈夫婆婆不同意摘除子宮,可你……也並不是那麽堅定地拒絕,你也想活命啊。”


    阮茹咬唇:“郭主任也沒問過我。”


    沈畫笑了:“是啊,在家屬不同意的情況下,郭主任也沒問你,就按照緊急程序處理,摘除你的子宮,保住你的命。你心裏是不是有點兒慶幸?慶幸郭主任沒問你,沒把選擇題留給你。”


    阮茹:“你出去,我不想見你。”


    沈畫輕輕地搖頭:“你確定要我出去?我,或許能救你老公的命哦。”


    阮茹臉色一變:“你?”


    沈畫:“郭主任的命都是我救的。你也聽說郭主任被你老公傷得有多重了吧,但現在郭主任已經手術成功,要不了多久就會恢複。可你老公呢,還躺在手術台上,大家對他的傷束手無策。”


    阮茹臉色大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們不會用心救我老公,你們就是恨他,想讓他死在手術台上。”


    沈畫認真說:“我可以救他,真的。”


    阮茹:“……為什麽?”


    沈畫:“這不是你想要的嗎?還是說,你也想叫你老公就這麽死了算了。反正他就算活下來,也得坐牢。”


    阮茹眼睛通紅:“你胡說!救!救!你救我老公,求你救他,就算他坐牢也是我老公。”


    沈畫點點頭:“好啊。”


    她衝阮茹笑了下,轉身要出病房時,看到靠在病房門邊的警察頭兒賀宗野,賀宗野也正在看她。


    沈畫說:“家屬強烈要求全力救治,我們這裏是醫院,甭管病人是誰,哪怕他是死囚,也得救。”


    賀宗野卻沒說話,隻是盯著她看。


    沈畫也不多說,直接出去找了尚未離開的那群領導。


    在她說出要參與救治傷人者時,院裏領導的臉色那叫一個精彩。


    鄧薪海瞪了沈畫一眼:“你還不夠格上手術台,你連醫師執業資格證都沒有。”


    沈畫:“我是沒證,可我剛才幫忙救治郭主任了。郭主任手術難點大量失血難以控製,這位病人也有同樣的問題,如果我隻救郭主任,不救這個病人,外麵輿論會不會認為我們醫院消極搶救?”


    鄧薪海氣得伸手點了點沈畫,卻是一個字都不能多說。


    要是沒有之前沈畫救郭教授,那還好說,現在,沈畫救郭教授明顯是行之有效的,卻不肯讓她去救傷人者。


    事情一旦傳出去,必定會有各種不好的聲音。


    當然不理會這些聲音也沒關係,可……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讓沈畫參與任查的手術。至於最終救不救得過來,就是另一回事了,至少醫院什麽都做到了。


    領導們還沒吭聲。


    身後一個聲音傳來:“我覺得這位醫生說的很對,讓她上手術台吧。”


    賀宗野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


    沈畫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對,一秒鍾後沈畫挪開了目光。


    沈畫獲批參與這台手術。


    郭主任的手術,她隻負責止血,同樣的,任查的手術,她也隻負責止血。


    對於主動要求救治傷人者的沈畫,其他醫生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


    這台手術甚至比郭主任的那台耗時還久。


    手術結束時,沈畫臉色慘白,無菌服裏麵的衣服都濕透了。


    從手術室出來,那個婆婆就在外麵等,一聽說兒子的命保住了,脫離危險了,那婆婆瞬間鬆了一口氣,激動得大哭。


    沈畫洗好手,又去見了阮茹一麵:“你老公的命保住了。”


    阮茹頓時驚喜:“真的……手術成功了?”


    沈畫點頭:“手術非常成功,哪怕全世界最好的醫院,也做不到這麽成功。”


    阮茹高興不已,立刻又說:“醫生,你說我們給郭主任賠禮道歉行不行?能不能讓我老公少判點?”


    沈畫:“那是警察和法官的事,我不懂。”


    阮茹點點頭,遲疑了一下說:“謝謝你。其實……其實我真的很害怕,懷上五胞胎後,我就沒輕鬆過,動一下就暈……問了好多醫院,看了好多醫生,都說保不住。郭主任也很肯定地跟我說,不能留孩子,不然連我都會沒命。可是……”


    阮茹哭了起來,“可是我婆婆和我老公太想要孩子了……一提把孩子打掉,他們就……我害怕,我不敢……這次跟我婆婆吵架,我是……我是……”


    她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來。


    沈畫看著她,幫她說出口:“你是故意挑你在醫院,且你老公不在的時候,摔自己一下,果然開始大出血,立刻就要進手術室。正常情況下,郭主任肯定會拿掉你的孩子,保住你的命,且你老公你婆婆最後就算生氣,也怪不到你頭上。”


    阮茹臉色慘白。


    沈畫笑笑:“可你沒想到,事情沒你想象得那麽簡單,這次流產跟你之前那麽多次流產都不一樣。你大出血了,要拿掉你的子宮!你當時也害怕吧,可害怕之後,也有點兒輕鬆的,對嗎?沒了子宮,就不用再懷孕再流產……”


    “你也知道你婆婆和你老公絕對不會答應讓醫生摘除你的子宮。”


    “你不必做選擇,郭主任幫你做了選擇,摘除你的子宮,保住你的命。”


    “你心安理得地躲在後麵。”


    “於是,郭主任就倒黴了,要替你承受你丈夫的怒火。那些刀,本該是他砍在你身上的吧。”


    阮茹抓著被子捂著臉:“你別說了,跟你無關。”


    沈畫笑著退後一步:“對啊,跟我無關。我隻是幫你救了你老公,盡一個醫生最基本的責任,無論病人是好人是壞人,上了手術台,他都是病人,我一定全、力、救、治!”


    “對了,你丈夫一定會長命百歲。”


    阮茹呆呆地看著沈畫離開,不明白她是什麽意思。


    出了病房,沈畫實在是忍不住,飛快地跑去衛生間,趴在洗手台上幹嘔。


    她精神力和異能消耗過度,此刻的症狀就跟低血糖一樣,臉色慘白,不斷地冒虛汗,手腳冰冷、惡心幹嘔。


    她趴在洗手台上洗了把臉,喘了口氣才往外走。


    外麵,又一次碰到賀宗野。


    賀宗野遞給她一個麵包和一瓶蜜茶:“護士站就找到這個,將就一下吧。”


    沈畫也沒客氣,吃了東西隻能緩解身體上的疲勞,但依舊頭疼欲裂。


    賀宗野跟她並排坐在走廊的排椅上。


    他看了她一眼又一眼,終於還是忍不住:“你,滿意了?”


    沈畫:“嗯?”


    賀宗野輕嗤一聲:“跟我裝傻?任查原本大概率救不回來的吧,你卻費了這麽大勁兒把人給救回來。你是覺得,他就這麽死了太便宜他了?”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沈畫實在是頭疼的撐不住,站起來要下樓,準備回去休息,待會兒在手機上給主任請個假,主任應該能理解的。


    賀宗野見她站起來都打飄,趕緊跟上,送她下樓。


    電梯裏,賀宗野說:“任查的情況我問過其他醫生了。他的命保住了,體內髒器什麽亂七八糟的傷也都不是大問題,能長好,但是……他脊柱被子彈打穿斷裂,有部分神經接不上了,那些專業名詞我也不懂。我知道的是,他就算活著,下半輩子也隻能永遠躺在床上,連直起腰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行走。”


    沈畫:“能保住命就不錯了,你該不會是以為我們故意讓他癱瘓的吧。”


    賀宗野失笑:“那倒是不可能。所有一切都記錄在案,參與搶救的醫生都說,如果沒有你,他甚至活不下來。至於癱瘓,更是沒辦法的事。你們是醫生,不是神。”


    沈畫沒搭理他。


    賀宗野自己又說道:“他這種情況,坐牢是不可能,隻能監外執行,大概率就是住家裏。一心迫切想要孫子的奶奶,癱瘓在床完全喪失勞動力的兒子,沒了子宮的兒媳婦……哦對,全家還要背負上搶救兒子的巨額醫療債務……這樣的一個家庭,可真完美啊。”


    *


    從醫院到霍延的公寓,並不遠。


    可沈畫實在是沒有力氣,拿了背包找出鑰匙,跟主任請了假,在醫院門口打車過去。


    保安不認得她,認門禁卡。


    見她看起來很虛弱,保安認真詢問她是否需要去醫院,在她表示隻想回家時,保安還專門送她回去。


    公寓很舒服很幹淨,沈畫一身難聞的味道,她甚至都沒勁兒參觀房子,直接找到一個臥室,就進去找浴室洗澡。


    此刻她的頭像是要爆炸一般,特別難受,泡在浴缸裏也就隻能稍微緩解一點。


    賀宗野說的沒錯,其他醫生說的也沒錯。


    如果不是她,那個人渣根本下不了手術台。


    醫生們讓她光負責止血,但她費了那麽大勁進去,可不光是為人渣止血的,她是要去救人渣的命呢!


    她幾乎耗空自己的精神力和異能儲備,暗中修補了人渣大部分的傷。


    唯獨留下了脊椎和附近神經,沒有修複。


    畢竟她的能力已經耗空了呢。


    廢了這麽大的勁,她就是想要給他們所有人,一個應得的結局!


    無論是阮茹,還是她的人渣老公,亦或者是她那個婆婆,所有人都罪有應得。


    他們真該慶幸,活在這個時代,受法律保護。


    頭疼……


    沈畫疼得在浴缸裏打滾兒,但卻沒一刻後悔自己這會兒的選擇。


    洗完澡披了浴巾出來,她很難受很想睡,可根本睡不著,頭疼得想要撞牆。


    手機響了。


    她抓了一下,卻不小心把手機掃到地上。


    她又努力彎腰去抓,結果整個人栽在地上,終於拿到手機,按下接聽鍵。


    “喂……霍延,我很累,沒力氣給你發消息……”


    電話裏霍延聲音響起:“你怎麽了?”


    “我累,頭疼……”


    她閉著眼睛躺在地上,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聽著霍延的聲音,她覺得自己的頭好像沒之前那麽疼了。疲憊讓她忘記去思考,為什麽霍延明明聽不到,卻能在電話裏跟她對話。


    “霍延,你給我唱首歌好不好,我頭疼,想睡睡不著,想聽你唱歌……嗯,這次保證聽完……”


    電話那端停頓了幾秒,歌聲就響了起來。


    沒有伴奏,隻是清唱。


    如在她耳邊低吟一般。


    她記不住哪怕一句的調子,可又好像每個音符都鑽進了她腦子裏,此刻她如同躺在柔軟的雲端,舒服得全身的毛孔都舒展開來,緊繃的神經也放鬆下來。


    困意襲來,她沉沉睡去。


    夢裏,出現了一個畫麵。


    她被算計喝了加料的酒,肥頭大耳的投資商在車上就要對她不軌。


    她拚命踹了男人最脆弱的部位,趁機從車上逃了出來,可那時的她腿腳發軟,根本跑不動,很快就被追上,被拖回去……


    那是午夜,在一條公路邊。


    有不少車輛經過,可是沒有一輛停下來,沒人願意在這種時候多管閑事。


    就在她絕望之際,一輛白色小轎車停了下來。


    車上下來一個中年女人。


    她拎著滅火器,宛如天神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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