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葉很快便被人帶了上來,與此同時,一並被帶來的,還有藥壺裏餘下的安胎藥。那是王庶妃出事那一日,煎安胎藥時,殘留下來的藥渣。自打王庶妃一出事,那藥渣就被銀葉派人看守了起來,不許任何人動手腳。


    銀葉五官雖算不得十分秀美,卻也頗為清秀,隻是如今,麵兒上看著有幾分憔悴,眼窩深陷,顯然這幾日都沒能睡上一個好覺,她瓷白的兩側臉頰上有幾分紅腫的痕跡,似是挨了人掌摑,偶然間露出的胳膊處亦能看到些許傷痕。


    瓊華聯想到先前在長春宮時得到的消息,王氏有意搶在正式審理此案之前將銀葉屈打成招,便可知道,銀葉在王氏處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雖說王氏的行徑被佟皇貴妃及時發現,並派人製止了,但佟皇貴妃沒能把銀葉帶回長春宮。因為王氏一口咬定,是銀葉害了她的孩子,生怕銀葉被帶回長春宮中後,佟皇貴妃會包庇她,最終,銀葉還是留在了王氏處。顯然,這幾日,她少不了被王氏派人刁難。


    盡管如此狼狽,銀葉在向康熙以及一眾妃嬪們行禮時,依然是從容不迫,進退有度的,不愧是佟皇貴妃一手調-教出來的人。


    王氏一見了銀葉,就咬緊了牙根,低聲罵道:“賤-婢!我那般倚重你,連我身邊兒的人都落在了你的後麵,你卻這般陷害我的孩兒,我定不會放過你!”若不是顧忌著這是在禦前,看她那樣子,簡直恨不得撲上去再給銀葉兩耳光。


    佟皇貴妃見了自家心腹這般淒慘的模樣,心中十分憤怒。當時是覺得銀葉性子好,又心思縝密行事周全,才派了銀葉到王氏身邊兒去。若是早知道她的人會受到這樣的對待,她寧可不要這什勞子虛名,也不會白白把自己的心腹送給王氏糟蹋。


    “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子。銀葉是本宮身邊兒伺候得力之人,王氏你在事情尚未調查清楚的情況下,就對銀葉動用私刑,是否太不把本宮放在眼裏了!”佟皇貴妃在這後宮之中,一向是端方大氣、溫和得體的,眾人很少見到她這般生氣的模樣。


    不過,見了銀葉這淒慘的樣子,也難怪佟皇貴妃會生氣。若是其餘妃嬪身邊兒的心腹被人這般對待,她們也是要惱火的。說白了,王氏隻是一個沒有品級的庶妃,銀葉卻是佟皇貴妃身邊兒有品級的宮女,在這宮裏頭行走之時,銀葉怕是比王氏更有臉麵些。


    榮嬪見康熙來了,眼前一亮,急於改善自己在康熙跟前形象的她自然瞧見了康熙眉宇間透露出來的,對王氏的不喜。於是,在佟皇貴妃向王氏發難後,榮嬪也跟著幫腔道:“皇貴妃說得不錯,本宮雖然了解王氏你的心情,但你在未稟明皇貴妃的情況下就這樣處置她身邊兒的宮女,未免也太僭越了,這是其一。其二,皇貴妃好心好意送了自己身邊兒的得用之人來照料你,出了事兒,你不說先調查清楚情況,反倒直接將這罪名栽在皇貴妃派來的人身上,未免也讓人太過寒心。若是調查結果證明皇貴妃派來的這名宮女果真是害了皇嗣之人,你這樣對待她,倒也無可厚非。可,倘若她是被人冤枉的呢,你待如何?”


    “不可能,定是她害了我的孩兒。”王氏篤定地道:“自打皇貴妃將她派到我處,我便將熬製安胎藥之事全權交給了她來負責,平日裏對她也是毫不設防。我的孩兒如今因為那碗安胎藥出了事兒,若不是她做的,還會有誰!”


    被王氏這般指控,銀葉依舊不慌不忙,她跪在地上衝著康熙磕了一個頭:“皇上,出事之時,奴婢端給庶妃的安胎藥是沒有任何問題的,皇貴妃請太醫來驗過。皇上若是不信,可再請幾名太醫來驗上一驗。”


    “自打奴婢到了王庶妃身邊兒,就再也沒有機會與外界接觸,每回去抓藥的時候,都是王庶妃身邊兒的心腹跟著奴婢一起去的,奴婢絕對沒有機會拿到多餘的藥材,更別提用藥物來陷害王淑妃,還請皇上明鑒。”


    銀葉心知,王庶妃的藥材若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動了手腳,那麽她是有嘴也說不清,因此,她在這方麵格外小心謹慎。就如瓊華所料的那般,從抓藥,到煎藥,再到將藥送去給王淑妃,銀葉都是親力親為,不留一絲機會給外人動手。


    康熙道:“傳王太醫、陳太醫、周太醫及李太醫。”


    被他點了名的太醫,在太醫院中都是醫術精湛、各有所長之輩,且王太醫與陳太醫還是康熙的人,絕無可能被後宮之中的妃嬪們收買,由他們來查驗,也能夠看一看,此事究竟是不是佟皇貴妃身邊兒的這名宮女所為。


    如果是,那麽接下來要考慮的,就是這名宮女是不是受了佟皇貴妃的指使——私心裏,康熙不太相信這個可能嗎,佟皇貴妃如果真要害王氏,又為何要把自己的宮女送到王氏的身邊兒?這樣豈不是惹人懷疑。


    如果害得王氏落胎之事不是銀葉所為,那麽此事多半就是有人想要往佟皇貴妃身上潑髒水。到底好好兒一個皇嗣沒了,康熙雖對那尚未出世的孩子沒什麽感情可言,但到底還是要查個水落石出的。


    因為知道主子們查案要用到太醫院,今日太醫們早早就候著了。在康熙傳喚之後,四名太醫很快就抵達了王氏所在之處。


    王氏這小小的碧玉軒恐怕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容納這樣多的大人物,一切都是為了王氏腹中流掉的皇嗣。


    幾名太醫在向康熙行過禮之後,依次上前,沾了一點兒藥渣細細探查了一番,而後道:“回稟皇上,這藥壺裏的安胎藥,的確沒有什麽問題。”


    王庶妃道:“即便在煎藥的過程中,這賤婢沒有對我的藥動手腳,也不代表她後來將藥端給我的過程中沒有動手腳。那碗指使皇嗣流產的藥,已經被我喝完了,即便是她將藥端來給我時下了毒,隻怕也查不到了吧?”


    “可否請庶妃將當時所用的那個藥碗交給微臣等,由微臣等來查看一番?若真如庶妃所言,那藥是在送來給庶妃服用的過程中被人動了手腳,未必就查不出來。”


    王庶妃聞言,急忙對自己身邊兒的小桃道:“快將那藥碗交給太醫們。”


    當時她剛剛得知自己流產的消息,一怒之下險些要直接將那裝安胎藥的碗給砸了,幸好身邊兒的心腹小桃勸她說,那個藥碗在關鍵時刻還能夠作為證據,砸不得。王庶妃這才按捺下砸了那碗的念頭,命小桃將那碗妥帖地收了起來。


    眼下看來,還是小桃有遠見。如今,可不就要用上這藥碗了麽?


    在小桃將那藥碗掏出來的時候,瓊華動了動鼻頭。她又聞到了那股淡淡的麝香味兒,與方才她在王庶妃身上聞到的,如出一轍。這麝香味兒十分淡,若是一個不注意,很容易被人忽略,顯然,對王庶妃下手之人也很是小心謹慎。


    太醫們拿著那個藥碗研究了半晌,都沒有什麽發現。就在他們以為自己猜想的方向錯了時,卻發現瓊華像是對那隻碗很感興趣似的,一直盯著那腕上的一處看個不停。王太醫沒把瓊華一個小奶娃兒當回事,陳太醫卻是順著瓊華的目光看了過去,然後,他驚訝地發現,這藥碗碗底的顏色,似乎比上頭要深上一些。


    因為是在碗底,且色差不大,很容易被人忽略,可一旦注意到了,陳太醫便覺得此處十分詭異。他用手指刮了刮那碗的底部,湊到鼻子邊上嗅了嗅,而後,麵上變了顏色:“是麝香的味道。”


    沒有太醫不清楚,麝香二字對於一名孕婦來說,意味著什麽。


    其他幾名太醫聽了陳太醫的話,麵色都變得凝重起來,他們紛紛學著陳太醫那樣,嗅了嗅那碗底部的東西,而後,給出了肯定的答案:“的確是麝香的味道。味道很淡,顯然用量不多,但若是長期用著,的確會對庶妃腹中的胎兒造成影響。庶妃服用安胎藥,已經一個月有餘了吧?”


    王庶妃聞言,雙眼噴火地瞪著銀葉:“賤-婢,這下子,你還有什麽話好說的!”


    銀葉道:“並不是藥本身被人動了手腳,而是庶妃您慣用的這隻藥碗被人動了手腳。我送到您那兒的隻是藥壺,至於這隻藥碗究竟是怎麽回事,怕是隻有問一問您身邊兒負責保管這隻藥碗的碧璽了呢。”


    王庶妃聞言,心中怒火更勝,她已經隱隱猜到,事情的真相也許並不是像她想象中那樣。要害她的,也許並不是佟皇貴妃,而是她身邊兒的親近之人。可是碧璽……這怎麽可能?


    康熙道:“將那個名喚碧璽的,帶上來!”


    碧璽就在王庶妃處,康熙身邊兒的侍衛很快就找到了她。一開始,碧璽還硬氣得很,來了個一問三不知。直到後來,康熙沒了耐心,讓人對她用了刑,她才招供說,那麝香確實是她塗在王庶妃藥碗底部的。


    看著鵪鶉似的縮在底下的碧璽,王庶妃是真的撕了她的心都有了:“你這賤-婢,我這般信任你,你竟這樣辜負我的信任!說,到底是誰指使你害我的!”


    碧璽怯生生地道:“指使奴婢的,不就是庶妃您嗎?太醫說,您這一胎懷相不大好,在剛剛有孕的那個月又憂思過重,傷了身子,損害了胎兒的健康。您知道以後,怕生出個身有殘缺的皇嗣來,於是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讓奴婢用溫和的法子替您將這孩子給打掉,還可以誣賴給皇貴妃娘娘……”


    她的話,猶如石破天驚,把在場的所有妃嬪都給整懵了。


    一直以來,王庶妃對於痛失皇嗣一事,都表現出了極大的痛苦。可眼下,王庶妃身邊兒的碧璽居然告訴她們,她可能是裝的?


    她們不知道,究竟是碧璽在說謊,還是王庶妃在演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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