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玥盤腿坐在地上,捧著臉仔細看水鏡裏的自己,如第一次看見這幅樣貌般,重重給了自己一巴掌。


    “啪”地一聲脆響過去,高玥覺得瞌睡都清醒了幾分,可水鏡裏的人卻依舊未變。


    滿臉絡腮胡子的彪壯大漢緩緩轉過臉,看向旁邊定定站直的女嬌娥:“師尊,你還能複活時空老者嗎?”


    “不能。”


    重越攤開手心的時空珠,沉默一陣後,安慰高玥:“但我能為小狐狸造就一個身軀。”


    這個消息讓蕭杉雙眼一亮,心底亦燃起希望。


    高玥卻心如死灰,哭喪著臉道:“師尊,我怎麽覺得,你這是在挽尊呢?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東邊不亮西邊亮?”


    重越心情複雜,卻強壓著想捏碎時空珠的憤怒,淡聲安撫高玥:“小徒弟,福禍所依。”


    明明弑殺大魔頭,卻非要用一派正道人士的姿態去規勸小徒弟。


    這是他做正道人士以來,頭一次覺得舉步維艱。


    高玥淚眼汪汪看他:“師尊,我覺得你在自我安慰。”


    重越:“……”


    被拆穿心思後心情更複雜了。


    蕭杉懷裏的小狐狸軀體越來越透明,她死死地將小狐狸撈住,起身衝到重越跟前,滿眼希冀:“嶽重掌門,你有救小狐狸的方法對嗎?嶽重掌門,懇請你救救小狐狸,我願付出任何代價,換她一名。”


    懷裏的小狐狸拿爪子去刨蕭杉,透明的爪子卻撲了個空:“姐姐,你還年輕,天賦靈根,修仙路漫,假以時日,定能成就大道。姐姐,我已活了上千年,大限將至,認識您,此生再無遺憾。姐姐,我有今天,與你無關,也不要內疚。”


    狐狸眼裏溢出晶瑩淚水,她努力咧開狐狸嘴,學人類露出一個微笑:“紅玉常聽姥姥說,人類無情無義,可姐姐大情大義,亦有小情小愛,紅玉真的很開心,能遇見您……”


    重越冷眼看著蕭杉懷裏的小狐狸,提醒道:“每多說一個字,便多泄耗一分靈根之力。”


    蕭杉注意到小狐狸的身體透明地更快,聽見重越的提醒,立刻打斷小狐狸。


    她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湧,喃喃道:“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女孩把臉埋在小狐狸的腦袋上,泣不成聲:“我做不了女嬌娥,我所有做不到的事,都被你做到,是你圓滿了我的人生。小狐狸,你是女戰神,也可以肆無忌憚著釵裙,我羨慕你自由的人生,我希望你自由。”


    蕭杉說到這裏哽咽了一下:“可我沒想到,給你自由反而害了你。所有人都覬覦你的妖丹與靈根,若從一開始,我不放縱你,或許結果不會這樣……都是我的錯。”


    蕭杉並不讓她再說話,跪在重越跟前:“嶽重掌門,求你救救她,我願付出任何代價。”


    “你真願意付出一切代價?”重越負手而立,垂眼看她。


    蕭杉:“我願意,哪怕生命。”


    重越:“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放棄現在的身份,你可願意?”


    蕭杉不暇思索,斬釘截鐵:“願意。”


    重越抬眼看向彪壯大漢高玥,又看向蕭岑:“本尊須動用忘憂秘法,你二人出去守門。切忌,不許任何人進入。”


    身高斤八尺的彪壯絡腮胡子大餅臉高玥,委屈巴巴地揉了揉自己紅彤彤的眼睛,喉嚨裏委屈巴巴,帶著股撒嬌的意味兒:“師尊,你這樣真的可以嗎?你現在……”


    她打量著眼前身材瘦小,皮膚白皙,腰身盈盈不堪一握的師尊。


    嬌小可人的重越淡淡道:“身體雖暫時不能恢複,靈根卻脫離了時空的壓製。救一隻狐狸,尚有餘力。”


    彪壯大漢高玥紅著眼囑咐他:“師尊注意身體,盡力而為。”


    她勾了勾自己比師尊腰還粗的胳膊,心更痛,卻苦中作樂:“師尊,本彪很強壯,若需要幫助,一定叫我。”


    男人聲音依舊穩重冷淡:“嗯。”


    等高玥蕭岑離開房間,重越一道結界將房間隔絕,並打開了通往魔界的通行門。


    蕭杉抱著小狐狸,看見這道魔界之門,驚訝道:“這……是……魔界之門?你是!?”


    重越一攤手,掌心裏出現一枚玉雕狐狸,他道:“這是千裏古玉雕琢而成,可作為狐狸軀體。蕭杉,你可願舍棄正道修士的身份,重修魔道,去往我魔界,作為青丘之城永世的守將?”


    蕭杉點頭:“願意。隻要魔尊願意出手救她,任何代價,我都願意。”


    重越道:“莫要這般著急下結論。你若與吾結下契約,將永世與青丘之城綁定,城滅你毀,城生你生,永世不滅。一旦入魔道,永生永世,你都無法再回歸正道,你可願?”


    “我願。”


    小狐狸阻止她:“姐姐不要!姐姐您天生正道,大仁大義,不可為紅玉墮魔!你若墮魔,從今往後,眾叛親離,正道唾棄。姐姐是戰神,是百姓心中光明偉正的神,若你墮魔,永生不複。”


    蕭杉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意:“正與魔,到底有什麽分別?有些人自稱為正道,卻幹著極惡之事。有人生而為魔,卻天生善心。我心中若始終堅定有要保護之人,便不畏懼身份劃分。生而為魔又如何?亦有要堅守的大道。為了想保護的人成魔,無怨亦無悔。”


    “決定了?”重越問她。


    蕭杉點頭:“決定了。”


    重越:“不悔?”


    蕭杉斬釘截鐵:“不悔。”


    紅月的身體愈發透明,就在快徹底消散時,精魄與靈根被重越收進了玉狐狸。


    重越抬起掌心,問掌中小小一隻的精致玉狐狸:“小狐狸,你可記得與本尊的約定?”


    玉狐狸周身紅光一閃,突然被賦予了生命,竟開始活靈活現動起來。


    她雙前爪跪地匍匐,衝重越俯首稱臣。


    一枚紅色元靈從她心髒部位浮出,宛如有生命般,“噗通噗通”跳動著。


    那枚紅心嵌入了重越胸腔,彌補了魔尊重越胸腔之下的一小處空缺。


    在狐狸真心嵌入重越心髒那一刹,他感覺胸腔彌漫開一股酸澀,疼癢難耐,卻又道不明是何種感覺。


    重越把小狐狸送入通行門,對蕭杉道:“進入通行門後,你便成為魔界一員。青丘城的命脈是紅玉,而你作為契約守城人,從此以後,將與紅玉永生永世生活在那裏,直至你的使命結束。你若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不後悔。”蕭杉絲毫沒有猶豫,起身朝通行門走去。


    她走到同行門前,又停住,回過身看重越。


    狂風吹亂她披散的長發,這一刻她眉眼溫柔,卸下所有冷硬殺伐,才真正像個女孩。


    重越挑眉:“怎麽?後悔了?”


    蕭杉再一次搖頭,笑著解釋說:“世人都道魔尊無情,十惡不赦,可我見過的正道大能中,魔尊您是我見過的,唯二有情之人。”


    重越問她:“第一個是誰?”


    蕭杉:“一個瘋癲癲的老頭。在你們來之前,一個瘋癲老頭找到我,向我討要時空珠的秘法。也隻有此等秘法,才能帶著身體回到過去。想必,他也有想拯救之人吧。可我並沒有給他秘法。”


    重越瞬間察覺到蕭杉口中的瘋癲老頭是誰,立刻抽取了她腦中關於老酒頭的記憶。


    臨走前,蕭杉把手擱在胸腔部位,問他:“小狐狸若無心,還會再喜歡我嗎?還會記得,我是她最喜歡的姐姐嗎?”


    “會。”重越低聲道:“魔祖情義,深入骨髓,不屑用心。九尾狐族體質特殊,假以時日,便能養出新的心髒。”


    蕭杉:“謝謝你。”


    重越受到高玥感染,一句“不客氣”正要脫口而出,卻又覺得古怪,嘴角一陣囁嚅,把到嗓子眼的話吞了回去。


    蕭杉消失在通行門前,重越望著空中那逐漸消散的光芒,下意識拿手捂著胸腔,腦子裏竟一幕幕浮現小狐狸與蕭杉在一起時的畫麵。


    她們攜手作戰,同一被窩說悄悄話,誓死不離。腦子裏又出現旱魃與孫女相處的一幕幕溫馨。


    胸腔內各種情緒交織,緊而,他的腦子裏被迫出現一幕幕和小徒弟相處的畫麵。


    高玥的鬼靈精怪,小氣不羈。總能給你不同的驚喜,時常能讓他耳目一新。


    忽地,腦子裏又不斷浮現小徒弟破鏡時一絲不著的玉\體,宛如時間最熾烈的毒藥。


    他那不完整的心髒“撲通撲通”狂跳,不知何時,小徒弟竟仿佛變成他的血液,他的靈魂,再也無法被割舍。


    對高玥的欲望緊緊纏繞著他的心髒,眼底湧現紅色的魔氣。


    他從未像今日這般,如此渴望得到一個人。


    如血魔渴血,殺神弑殺。


    就在重越眼底的魔氣愈發濃烈時,外麵傳來高玥中氣十足的聲音:“老子說不能進去就不能進去!是本彪握不動刀了,還是你們這些人飄了?信不信老子一個天馬流星拳砸死你們!”


    “放肆!”


    門外傳來國師的聲音:“皇族族碑之上,蕭杉墮落成魔,我等奉梁王之命前來捉拿成魔的二皇子殿下!你等速速讓開!”


    高玥的拳頭蠢蠢欲動,正愁沒地兒發泄一身蠻力:“國師?我知道你,就是你,不分青紅皂白殺了小狐狸。來得正好,本彪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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