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初桃根本沒想過避子這回事。


    何況做那些事時,全靠祁炎摸索主導,她連保持清醒都困難,哪還有心思分神去想這些?


    模模糊糊的,記不清祁炎有沒有那些。


    見紀初桃支吾不語,紀姝便猜出了大概,朝紀初桃招招手,彎著和善的笑容道:“你過來。”


    紀初桃依言往前湊了湊,就見紀姝笑容一涼,手中的團扇敲了下來,在她額上輕輕一拍。


    紀初桃縮了縮肩,捂住額頭,聽見紀姝慵懶的語調傳來:“生育於女人來說乃性命攸關之事,怎可如此隨性?男人是無所謂這些,總歸不是從他們身上流血掉肉,隻由著性子索取,無法體驗女子十月懷胎的痛楚,故而這等大事必須掌握在你手中。記住,即便成了婚你也依舊是帝姬,他是臣子,肚子也是你的,生還是不生全由你說了算。”


    “知道啦,二姐。”紀初桃心虛,隻有點頭受教的份。


    “月信可準時?”紀姝又問。


    紀初桃悄悄算了算日子,紅著臉小小地點了點頭。


    紀姝這才放心了些,搖扇懶洋洋道:“許是你運氣好,剛巧避開了那些危險的日子。”


    說罷哼笑一聲,這才放如坐針氈的紀初桃離去。


    紀初桃回到府中,便聽挽竹內侍來報,福禮道:“殿下,皇上來了,已在正廳等了小半個時辰!”


    紀初桃恍惚了一瞬,才反應過來挽竹嘴裏的“陛下”早已不是指紀昭,而是新帝紀琛。


    進了正廳,隻見一身朱紅常服的紀琛與一名窈窕女子並肩而立,正欣賞紀初桃掛在牆上的一幅字畫。


    聽到腳步聲,小年輕倆齊齊回首,朝紀初桃展開一抹謙遜的笑來。


    “皇上。”紀初桃頷首回禮,而後將視線落在他身邊那名梳著宮髻的豔麗少女身上。


    明珠郡主大婚入宮後便換了漢人的服飾,紀初桃怔了片刻才認出她來,莞爾道:“麗嬪。貴人前來,本宮未曾遠迎,實在失禮。”


    明珠郡主總算不是喊打喊殺的了,隻是性子依舊直爽火辣,約莫久等不耐,便將嘴一撇,咕噥了一句北燕語。


    紀琛悄悄拉了拉明珠郡主的袖子,示意她對紀初桃尊敬些,被她不自在地掙開。


    紀琛也不惱,明朗道:“是我不請自來,失禮在先,不怨三公主。”


    私下見麵,他以“我”自稱,而非是高高在上的“朕”。


    紀初桃對他好感又多了些許,便柔聲道:“皇上已登大寶,又長我一歲,可隨長姐那般直呼我‘永寧’的名號。”


    “那三妹妹也不必喚我‘皇上’,若不嫌棄,便叫我一聲兄長。”


    紀琛卻是選擇了另一個更親近的稱號,微笑一笑,切入正題道:“我此番前來,是有兩件事想同三妹妹商議。”


    他道:“其一,三妹妹婚事將近,按禮是要賜爵位與祁將軍,方配得上三妹妹千金帝姬的身份。但世襲的鎮國侯尚且健在,祁將軍身為人子,其爵位不得高於其父,故而我與大公主商議,決定改封鎮國侯為寧陽公,不世爵,再賜祁將軍為一品武平侯,如此可好?”


    祁家父子,一個做不世襲的虛爵,一個按功勳加封一品軍侯,既可門當戶對尚公主,又不會因“專權”而使祁家落人口舌。


    紀琛道:“這也是祁將軍的意思。”


    紀初桃當然知道這已是最好的安排,便道:“皇兄費心至此,我感激還來不及呢,怎麽會有異議?”


    紀琛輕輕鬆了口氣,頷首道:“那便這樣定了。還有第二件事,我聽聞三妹妹在尋一味叫做‘玉骨天蓮香’的藥方……”


    紀初桃眸色微動,並沒有解釋自己找這味藥有何用,隻按捺住性子試探問:“皇兄知道這味藥?”


    紀琛道:“不是我,是明珠聽到此事,想到了一些線索。”


    一旁的明珠郡主等不及了,用清脆的漢話道:“幾年前我曾隨父皇遊曆北疆,曾在月牙城見過珊蠻人,這味毒便是他們的秘方,知道的人很少。隻是珊蠻人行蹤不定,運氣好的話,月圓集市上興許能撞見……不過能不能解毒,我就不知道了。”


    明珠郡主倒豆子似的說完,又覺得不好意思起來,踢著裙邊別扭道:“可不是我要幫你,是皇帝求我來的!”


    紀初桃難掩欣喜,將感激的目光投向紀琛。


    紀琛謙遜一笑,趕在紀初桃開口前解釋道:“我這支血脈受祖父牽連,家道中落,自幼受盡冷落。可我永遠都會記得,當我覺得日子快要過不下去時,是大公主推開了我家凋敝的門扉,將和親的重任交付於我,將我拉出泥淖;更記得北上遭遇刺殺那日,是三妹妹朝我伸出援手,沒有那日的救命之恩,就沒有今日的紀琛。”


    說著,他看向身側的明豔的明珠郡主,輕聲道:“若歸京途中,三妹妹沒有替我隱瞞手上的刀傷,也不會有如今的麗嬪。”


    傳聞登基前夕,大姐紀妧曾將紀琛喚去長信宮,徹夜長談。


    那晚他們究竟談了什麽,紀初桃不得而知。隻是如今看來,紀琛在短短一個月內,便以‘非正統血脈’的身份坐穩了地位,以德服人,其魄力可見一斑。


    大姐花九年時間輔佐出來的紀昭,還比不上她花一晚教導出來的紀琛……


    世事無常,人性參差,何其荒謬!


    紀琛走後,紀初桃回到書房,匆匆執筆潤墨,將明珠郡主所說的藥方線索一一記下。


    剛收筆,便聽內侍來報:“殿下,二公主府上侍從謁見。”


    紀初桃吹幹墨跡,道:“讓他進來。”


    清秀的內侍捧著一個妝奩盒模樣的精巧物件進來,躬身跪拜,雙手奉上道:“奴奉主子之命,給三殿下送上薄禮,還請殿下笑納。”


    紀初桃疑惑道:“是何東西?”


    內侍道:“二殿下說了,還請三殿下務必親自打開查驗。”


    二姐就是喜歡弄這些神神秘秘的東西!


    紀初桃並未起疑,命身側的拂鈴將盒子手下,而後喚住內侍道:“對了,你替我將這信箋帶去給二姐。”


    說話間,她已將那“玉骨天蓮香”的線索折好塞入信封中,再由拂鈴轉呈內侍。


    北燕那邊的事二姐比較了解,交給她的人去查是極為放心的,何況還有祁炎幫忙,總比自己孤軍奮戰要多幾分希望。


    內侍領命退下。


    紀初桃百無聊賴,拿過那隻鏤花包邊的木盒研究了一番,打開一看,裏頭躺著一疊折好的厚厚紙箋。


    信?


    紀初桃好奇,將那疊上好的淨皮宣紙打開,入目先是一個女子腰下的穴-位圖,寫著數行小字……


    等到紀初桃看到那行小字寫的是什麽內容時,不由心跳臉燒,忙猛地蓋上了盒子。


    蓋盒子的啪嗒聲太過響亮,一旁整理陳設的拂鈴驚了一跳,忙回首道:“殿下,怎麽了?”


    紀初桃如何說得出口?


    隻好尋了個借口,強作鎮定道:“沒什麽,你先出去。”


    拂鈴不敢多問,隻好福禮退下。


    紀初桃左顧右盼一番,確定所有宮人都退下了,這才悄悄打開盒子,紅著臉硬著頭皮將那疊宣紙拿了出來,既羞恥又忍不住好奇。


    上頭記錄的都是些避子的方法,譬如按揉某處穴-位,或是泡特殊的藥浴。


    宣紙下壓著幾個小瓶子,打開一看還有一些羊脂般瑩白的香丸,焐化了塗抹用的。再往下翻,甚至還翻出了一個絹袋,裏頭裝著一些約莫六寸的、薄可透光的小袋子……


    紀初桃還未來得及明白這小袋子的用法,便見陰影籠罩,有人進殿站在了她的案幾旁。


    她以為是宮婢去而複返,正要趕人,卻在抬首時見到一張熟悉英俊的臉龐。


    紀初桃心髒驟然一跳,隨即熱血上湧,忙將東西一股腦塞回盒子中,惱羞道:“祁炎,你怎麽又一聲不吭進來了?”


    “我敲了門,殿下未曾回應。”祁炎今日穿著一身挺拔的武袍常服,馬尾高束,眉色狷狂濃黑,肩闊腿長,笑起來頗有幾分少年痞氣。


    “殿下在看什麽,這般入神?”說著,他伸出一隻緊紮著牛皮護腕的手,去碰那隻盒子。


    紀初桃忙伸手去擋,但那點軟乎乎的力氣在祁炎麵前無異於螳臂當車,沒什麽作用。


    祁炎悶笑著旋身坐下,拿起那疊宣紙查看時,紀初桃已經羞得抬不起頭來了。


    這是什麽運氣?每次二姐送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都會被祁炎撞見!


    仔細看著那些宣紙上記載的方法,祁炎嘴角的弧度漸漸壓了下來,神情變得嚴肅認真。


    紀初桃還記得一年多前,他看見自己書房那些春圖時,是怎樣的危險怒意……不由有些心虛忐忑。


    正想著,祁炎將那方子擱下,垂著眼半晌沒抬頭。


    紀初桃覺得自己或許該解釋一番,正欲開口,卻聽見男人的嗓音低低傳來:“抱歉。”


    “嗯?”突如其來的一句,紀初桃反愣住了。


    “我不知道……要做這些。”祁炎抬起頭來,天塌下來也不變色的俊顏竟有了絲微微的窘迫,怕她生氣般,望著她輕聲道,“我以為,隻要事後清洗了……就不會有事。”


    原來不是在生氣,而是擔心她會生氣啊!


    紀初桃覺得男人此時吃癟的神情十分有趣,眨眨眼,又眨眨眼,一個沒憋住‘撲哧’輕笑出聲。


    “莫要笑話。”祁炎伸手將她拉入懷中,懲罰般圈住。許久,又沉悶道,“每次過後,殿下很擔心……為何不早些告訴我這些?”


    聽他一臉正色地檢討這些,紀初桃還真有些消受不住,被他呼吸撩過的耳朵紅得幾欲滴血,支吾道:“沒、沒有……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若不想那麽快生育就要避、避子。”


    兩個人都是未經成婚便攪和在一塊兒去了,稀裏糊塗打了仗,方知還有兵法要講究。


    一時窘迫又甜蜜,大眼瞪小眼看了會兒,相擁的兩個人俱是輕笑出聲。


    “殿下放心,我學會了。”祁炎自省完,又恢複了落拓不羈的厚臉皮。


    紀初桃瞪他。


    祁炎卻是對那個絹袋裏的東西十分感興趣,摸出一個小袋子對著光照了照,摸了摸,似乎在研究那是什麽材質所製。


    紀初桃簡直沒眼看,雪腮微紅道:“書房聖賢之地,你顧忌些,快收起來!”


    祁炎研究完了,卻不把東西收回去,隻看著紀初桃,如同猛獸鎖定獵物般,啞聲喚道:“卿卿,試試?”


    “……”


    “不要!”紀初桃想也不想地拒絕,紅著臉將他推搡開。


    祁炎身手矯健,輕輕錯身躲開,紀初桃便推了個空,身子由於慣力朝前撲倒,被惡劣的男人抬臂接住,摟入懷中。


    “逗你玩呢。”祁炎發出一串沉悶愉悅的低笑,震得胸腔一顫一顫的。


    “你……都是和誰學的這些呀!”紀初桃氣呼呼。


    “別動,讓我抱抱。”祁炎按住她亂動的身子,深吸一口氣道,“還有三個月。”


    還有三個月,便是他們的婚期。


    ……


    三個月時間說長也不長,每日翹首以盼,隻覺度日如年,可回首起來,似乎又隻是眨眼一瞬。


    長公主出降,離婚期還有半個月,公主府和禮部便已忙得不可開交,燈火徹夜不息,各色人員、物品往來不絕。


    駙馬有實權,紀初桃出嫁後便會常住在祁炎的武平侯府,公主府隻當做一個消遣的別院。


    大婚當日,全城燈火通明,從公主府至武平侯府的道路更是一片火樹銀花,宛若天街仙境,盛況空前。


    帝姬嫁戰神,天定良緣,祁炎和新帝都給足了紀初桃排麵,光是嫁妝的隊伍便成了蜿蜒的長龍,大殷百年來最高規格的帝姬出降場麵莫過於此,足以載入青史。


    夜色降臨,紀初桃端坐在寬大的床榻上,以卻扇遮麵,一雙盈盈的水杏眼含著笑意,看著喜袍俊朗的男人推門進來。


    紅紗撩動,和夢裏一樣雅致寬敞的寢房,一樣俊美逼人的高大男人……唯一不同的,是她不再忐忑難安,而是滿心蜜糖的滋味。


    祁炎骨節修長的手伸來,帶著冷冽的酒香,輕輕取走了她遮麵的團扇。


    那件尚服局繡娘花費半年時間趕工出來的華美婚袍禮衣,鳳冠璀璨,也掩蓋不住她美色入骨的傾城之姿,仿若褪去了懵懂青澀的花骨朵,終在此夜綻放出灼灼的芳華。


    飲了合巹酒,便是洞房花燭夜。


    “殿下可知,我等這日等了多久?”祁炎飲了酒,唇色微紅,襯著一聲婚袍,乍看之下有種極具衝擊性的淩厲美。


    可他的眼神卻如此溫柔,溺死人般深邃。


    紀初桃當然知道,大概夢裏夢外加起來……


    “大概,有兩輩子那麽久罷!”她笑著回答。


    “很好看。”祁炎凝望著她,替她摘去沉重的鳳冠,任由三千青絲柔軟披下。


    而後情難自已,傾身吻了吻她染著口脂的豔麗唇瓣。


    紀初桃忙退開些,塗著丹蔻的細嫩手指捂住嘴唇,提醒道:“本宮還未洗淨脂粉……”


    “無妨。”


    秀色可餐,祁炎眸色深得可怕,低啞道,“過會兒一起洗了。”


    說罷,再次攫取了那片芳澤,愈演愈烈。


    今天的祁炎似乎格外不同,那股危險的侵略性比以往強烈許多,滾燙的體溫籠罩,五指插-入她的指縫緊緊扣住,用指尖描摹他沉穩急促的心跳。


    紀初桃被吻得喘不過氣來,心髒跳得快要裂開,想要緩緩,卻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


    祁炎也發現了,每次他沒控製住流露軍營武將的強勢痞氣,紀初桃的樣子便會格外不同。


    “喜歡?”他問。


    紀初桃紅著臉不語,像是滿目星辰,被揉碎在水波間。愛意不再有所保留,觸及靈魂深處,碰撞出炙熱的火花。


    新婚第二日醒來,紀初桃理所當然鬧了小脾氣,不願理祁炎了。


    她渾身難受得緊,又酸又痛,像是煮熟的麵條似的,半點力氣也沒有。而且她當時都哭了,祁炎也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


    最後紀初桃意識斷片,眼前黑了不知多久,醒來時祁炎還在吻她。


    原來二姐說得沒錯,男人成婚前後就是兩副麵孔。成婚前小心翼翼,哄著寵著,成婚後就那樣……


    紀初桃身為帝姬的臉都丟盡了,隻能倚在榻上,用帶著殘紅的眼睛瞪著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精神奕奕,親自將粥食遞到榻邊。


    紀初桃不舒服,蹙著眉不太想吃。


    “卿卿。”祁炎吹涼勺中的食物,坐在榻邊哄她,“吃點東西才會好得快。”


    他要是不那麽“欺負”她,她還能好得更快呢!


    嬌柔的小公主鼻尖有些紅,看上去頗為可憐,祁炎不由心疼,放緩聲音道:“下次不會了,乖。”


    “騙子……”紀初桃聲音啞啞的,覺得有些難聽,便又閉了嘴,就著祁炎的手一勺一勺吃著粥食。


    她吃得優雅而慢,祁炎也不急,一勺一勺吹涼了再送到紀初桃嘴邊,一輩子的耐心全用在了她一人身上。


    吃了大半碗,祁炎明顯鬆了口氣,抬手撫了撫她殘留微紅的眼尾,而後在她額頭上虔誠一吻。


    “醒來時看到你在身旁,我很開心。”他揚著唇線,認真道。


    紀初桃原本打定主意不理他的,可聽到這句話,還是忍不住心髒一跳,很不爭氣地消氣了大半。


    第二日,紀姝來了府上。


    “好些了麽?”紀姝開口便是一句,“若實在不成,不妨讓太醫把把脈,別諱疾忌醫。”


    明白紀姝說的是什麽,紀初桃恨不得將臉埋在袖子裏,又將祁炎腹誹了一遍。


    “行了,你也別不好意思,我今日來是和你說正經事。”紀姝抱著狸奴輕撫,倚身歪坐道,“北疆傳來消息,那‘玉骨天蓮香’的藥方查到了,正交予太醫院研究配製解藥。”


    “真的?”紀初桃眼睛一亮。


    這幾日大姐有些反複低燒,乃是寒毒入骨的表症,她正擔心著,紀姝這邊就有了好消息。


    紀初桃長鬆了一口氣:“何人查到的?定要好好嘉獎他才行!”


    不知是否錯覺,紀姝撫貓的動作一頓,方慵懶笑道:“這個你不必管,我自會好生嘉獎他。”


    那個‘他’字,咬得格外重。


    紀初桃還想再問些藥方的細節,紀姝卻是打斷她:“還有一事,如今有祁家那匹凶狼護著你,我已是放一百個心,決意出去走走。”


    紀初桃不知紀姝的打算,還以為她隻同往年一樣去溫暖的地方避避寒,便道:“好呀,去幾個月?”


    紀姝笑而不語。


    紀初桃看到了她眼裏的灑脫告別,不由錯愕,怔怔道:“二姐,你……”


    紀姝抬手,示意她不必說破。


    “我這一生浪蕩沉浮,陰謀中打滾,滿身泥淖,如今隻想過過清淨的日子。興許膩了就回來,也興許一輩子都不回來。”


    紀姝笑得恣意,起身道,“就這樣,得空給你寫信。”


    想起什麽,她又頓住腳步,俯身在紀初桃耳邊道:“臨別贈禮,我再教你最後一招‘禦夫之術’……”


    說罷,不顧紀初桃哭笑不得的神情,裹著一身素衣向光而去。


    同月,天子勤勉刻苦,大公主紀妧便以病為由,遷居溫泉行宮調理身子。


    紀妧離宮那天是深秋的早晨,天剛蒙蒙亮,紀初桃與紀妧同乘一輛馬車,送長姐出城驅寒療毒。


    太醫說紀妧所中之毒時間太長,配製的解藥佐以溫泉輔助,已無法恢複身體巔峰狀態,但調理得當,至少能保住性命無憂。


    正想著,她透過飄動的車簾,看見宮門外蒙蒙的晨曦中立著一人。


    褚珩穿著一襲清雅的鬆青襴衫,玉簪束發,後腦披散的長發如墨,比女人的還要柔順。他於路邊靜靜地站著,當真有仙人之姿。


    擦身而過,紀妧撩開車簾,鳳眸沒有一絲漣漪,依舊清冷優雅。


    明明是送別,但誰也沒有說一句惜別之言。


    “左相來贈別,大皇姐不囑咐他兩句麽?”直覺告訴紀初桃,褚珩專程來此絕對不是一個臣子送別帝姬那麽簡單。


    紀妧半斂鳳眸,淡然道:“本宮不會為任何男人停下腳步,包括他。”


    清醒到近乎殘忍的話語,紀初桃敢篤定褚珩定是聽見了。


    因為那一瞬,紀初桃明顯看到褚珩的眼睫顫了顫。


    但他什麽也沒說,不解釋,不強求,隻朝著紀妧車隊離去的方向攏袖長躬,直至對方的馬車消失在大道上。


    下雨了,三三兩兩的水珠打在地磚上,其中或許混進去了一兩顆苦澀的,暈開暗色的濕痕。


    朝局中人沒有傷春悲秋的資格,再直起身時,褚珩依舊是那個無私能幹的左相,立三尺朝堂,守萬裏河山,等她傷愈歸來。


    城門外,一線曙光。


    去年,紀初桃在這送祁炎北上,今年於此地送長姐離宮休養。


    “大皇姐也走了,不知要幾個月才能回來。”紀初桃上了自己的馬車,鑽進祁炎溫暖的懷裏,“就剩我一個人……”


    話還未說完,就聽見男人不滿道:“成了親還隻顧著娘家,夫君不是人?”


    紀初桃笑了聲:“你怎麽誰的醋都吃哪?”


    祁炎摟住她,想起一事,問道:“聽聞當初琅琊王宮亂之後,你以性命擔保,讓大公主同意你我的婚事?”


    “你如何知道?”紀初桃驚訝,“又是拂鈴與你說的?”


    祁炎不答,隻認真地看著紀初桃。


    許久,他從懷中摸出一物,遞在紀初桃手中。


    帶著他體溫的墨玉,刻著窮奇凶猛的花紋。紀初桃愣神,問道:“你怎麽又拿過來了?快藏好,我不要。”


    “把命給你。”祁炎強勢地包住她的手指,不讓她退還信物,低沉道,“若我負你,以死謝罪的該是我,而非你,懂嗎?”


    紀初桃捂住他的嘴,蹙眉道,“不要說不吉利的話。”


    被捂住唇,祁炎上半截臉的輪廓尤顯深邃英俊。他眼眸彎了彎,也不知是笑還是別的,就著這個姿勢,吻了吻她的掌心。


    溫熱的,珍視的一個吻,紀初桃因暫別兩位姐姐的失落之情,又被另一股熱流填得滿滿當當。


    半晌。


    “回家?”祁炎低低問。


    “好。”紀初桃紅著耳尖頷首。


    四個月後。


    景和元年,除夕。


    塞北朔州,璀璨的煙火衝天而起,一襲雪白狐裘的嫵媚女子憑窗而望,拖著蒼白的腮幫道:“除夕了,又活過一年。”


    身後一隻蜜色的結實手臂伸來,貪戀地攬住了她的腰肢。


    紀姝頭也不回,眼裏映著煙火的光,冷然笑道:“你那皇位才剛坐穩些,就敢混進朔州城來,不怕被當做奸細丟了性命?”


    “你不肯去北燕,我就來找你。”生疏的漢話,獸語般從喉嚨裏咕噥出來。


    “我是你什麽人,你來找我?”紀姝對李烈的黏膩十分厭煩,命令道,“鬆手,別打擾我看煙花。”


    “煙花沒我好看。它在天上,我在眼前。”


    直率的異族男人撒起嬌來簡直要命,央求道,“我給你找藥方,受了傷,你抱抱我。”


    還學會挾恩圖報了?


    紀姝哼笑一聲:“你知道的,李烈,我從不把自己的身子當做獎賞。”


    李烈抿著唇,依舊執拗地望著她。


    “除非,你能讓我快樂。”紀姝眯著勾了墨線似的眼睛,懶洋洋說。


    塞北的風拂過,越過高山河川,在京都城吹落幾片雪花。


    行宮中,冷霧繚繞,紀妧一襲夜色宮裳立於廊下,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接下一片飛雪。


    “好美。”紀妧垂眸望著那朵小巧晶瑩的八角雪花,低聲道,“困居深宮多年,已經忘了上一次賞花玩雪,是什麽年份了。”


    “殿下身子才剛好,太醫說不能受寒,快回湯殿中去罷。”


    一旁的秋女史為她披上鬥篷,稟告道:“今日皇上又派信使前來,向您請教賑災之事。”


    武平侯府,燈籠嫣紅明麗,鍍亮滿樹雪景。


    紀初桃捧著一隻嬌憨可愛的雪兔子,被凍得直跺腳,朝著身旁冷峻英挺的武將笑道:“祁炎你看,我團的兔子!可愛麽?”


    一隻冰冰冷冷的雪兔子,哪有她活生生的人可愛?


    祁炎的視線落在她凍紅的指尖上,皺眉。


    下一刻,雪兔子被無情奪走,紀初桃來不及惋惜,凍紅的指尖就被拉入寬厚的懷中捂住。


    指尖觸及一片厚實的胸膛,紀初桃下意識摸了摸。


    還是冬天的祁炎舒服,又大又暖!


    祁炎的目光暗了暗,而後彎腰扛起紀初桃,朝屋中走去。


    紀初桃被扛在肩上,一顛一顛的,離地太高仿佛快要磕到房梁,不由蹬了蹬腿細聲道:“祁炎,你幹什麽?”


    “回房,暖身。”祁炎踢開寢房的門,如此說道。


    子時煙花燦然,飄雪如絮,屋內卻是一夜如春暖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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