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水霧繚繞,祁炎兩步就走到了紀初桃的身邊。


    水中浮力不好把控重心,他卻如履平地,走得沉穩而又端正。


    撥開水汽望去,隻見祁炎的身姿挺拔而高,溫泉的水才浸沒他的腰部,純白的褻服被打濕,腰腹硬朗的線條清晰可見。


    “你……你怎麽下來了?”紀初桃睜著濕潤的眼睛,莫名嗓子發緊。


    祁炎的眸色那麽幽深晦暗,若說他隻是想下來沐個浴,紀初桃是斷不相信的。


    不知怎麽吻到一起的,紀初桃像是湯池中起伏的一葉小舟,若非被祁炎摟緊腰肢,她怕是早如煮熟的麵條滑入水中。祁炎大概是將玉勺也一並拿來池中了,在水下礙事地硌著她……一時間,竟分不清是溫泉熱還是祁炎的身子熱。


    “頭發還未洗……洗完。”她急促道,幾乎站不住腳。隻親了一會兒,便不能呼吸。


    祁炎暫且放開她,氣息勻長道:“不耽誤。”


    還未等紀初桃喘兩口氣,男人便將她用力按入懷中,深吸一口氣,灼熱的氣息拂過耳畔,問她:“能吻一吻別處嗎?”


    嗓音輕啞暗沉,不知饜足。


    如此奇怪的問題,紀初桃怎麽好意思回答?


    隻得將額頭抵在他的心口,埋得更深些,白皙纖細的手指都快將祁炎的衣襟揪爛。


    男人讓她抬起頭來,沉沉地凝望她道:“殿下若不拒絕,臣是會得寸進尺的。”


    在溫泉中泡了這麽久,又熱又悶,渾身的力氣都隨著水波渙散,紀初桃呼吸都喘不贏,何來力氣拒絕?


    她張了張緋色的唇,卻隻發出一聲綿軟含糊的低哼。大約覺得難堪,她垂下濕潤成縷的纖長眼睫,自暴自棄地摟住了祁炎的脖頸,借著他的力度維持在水中的平衡。


    她不知這樣的姿勢,於眼前人看來有多危險。


    祁炎的心跳驀地加快,繃緊肌肉,身子硬得仿若熱鐵。


    湯池水聲清透,蕩開的漣漪揉碎了滿池燭火的暖光。夜晚,溫柔肆意的風拂過晶瑩細膩的白雪,梅花飄落,在雪色上留下幾片星點的紅。


    縱容祁炎索吻的結果,便是紀初桃泡溫泉泡到神誌不清,昏了過去。


    挽竹說不能在湯池中呆太久,果真是有道理的。


    醒來時已躺在湯池邊的軟榻上,身上裹了張幹爽的毯子。


    而始作俑者正坐在榻邊,將手擱在她的額上試探溫度,那張俊臉殘存些許隱忍未褪的欲,比平日更為深邃迷人。


    紀初桃視線下移,看到自己連指尖都泡得紅紅的,合理懷疑是不是放張餅,都能給立刻烙熟了。


    二姐就是騙人的,水裏一點也不舒服,連身體都仿佛不是自己的,熱得喘不過氣來。


    見到她醒了,祁炎這才鬆開緊擰的眉頭,身上還掛著濕淋淋的水汽,俯身道:“殿下昏過去了。”


    紀初桃又羞又惱,無力地瞪了他一眼。這種滑稽又難為情的事,就不必再提醒一遍了!


    “本宮昏……睡過去了多久?”紀初桃嗓音細細的,欲蓋彌彰。


    “約莫半盞茶。”祁炎說著,忽而低低笑出聲來,“殿下怎的這般嬌弱?”


    除了互通心意的那一次,紀初桃鮮少看他笑得這般開懷,連桀驁的眉眼都藏滿了愉悅。


    盡管他並無奚落之意,紀初桃還是羞紅了臉,作勢掀開毯子坐起,佯嗔道:“你還說呢!這是犯上懂不懂?”


    話一落音,她扭頭瞥見了一旁擱置的落地銅鏡,登時愣住,雪腮通紅,驚愕到說不出話來。


    半濕的輕紗裏衣身為清透,隻見鏡中自己從頸側到鎖骨散落了不少星星點點的痕跡,再低頭看了看抹胸處,裏頭更不用說了。


    未料泡個溫泉還泡出這麽些東西,紀初桃暗自一驚,“呀”了聲道:“本宮這是起疹子了,還是桃花癬?”


    可現在已過了桃花的季節,怎還會如此?


    正想著,一張毯子裹下,嚴嚴實實遮住了紀初桃的身子。她抬首,從鏡中看到祁炎擁著她,嗓音低沉又無奈:“殿下若不想再暈一次,便少撩撥些。”


    真是倒打一耙,紀初桃蹙眉不服道:“本宮何處撩撥?”


    還未說完,她想起來什麽:身上的紅痕,她似乎在二姐紀姝頸側也看到過……


    不由捂著頸側回首,驚道:“你……你方才弄的?”


    祁炎眸色深沉,甚是無辜:“我給過殿下拒絕的機會。”


    他現在私下時,連“臣”也很少自稱了。紀初桃拿他沒辦法,第一次嚐到了甜蜜的苦惱:“你讓本宮如何見人?”


    祁炎從身後擁住她:“我給殿下揉揉。”


    紀初桃輕輕擋下祁炎的手,嚴肅拒絕:“這是揉得掉的麽?別哄本宮,這會兒又不怕被撩撥?”


    祁炎在她的耳畔悶聲低笑起來。他的三殿下學聰明了,不那麽好騙了。


    不由將她擁得更緊些,紀初桃又有些發熱起來。


    “下次不能如此了,要克製。”紀初桃掙了掙身子,正色道。


    隻是她現在眼尾豔紅,嗓音掐出水般的嬌軟,像是被人狠狠欺負過似的,一點威懾力也無。


    “這很難。”祁炎說的實話。


    心愛之人就在眼前,幹淨而又明豔,怎麽可能克製自己不愛她、親近她?


    紀初桃想的卻是:祁炎每次都這般凶猛,該不會是喜歡她的皮囊更甚於她這個人罷?


    雖然親吻時,自己也很愉悅舒服,刺激得心髒都要蹦跳出來……但,還是有些小擔心,便索性問了出來。


    祁炎聽到她一本正經地問這個,一愣,而後順手取了幹淨的棉巾,一縷縷替她擦幹發絲,低沉道:“情難自製,我想把最好的給殿下。殿下喜歡我的身子,我就將身子給殿下,殿下想要我的心,我便把心送出。”


    若是旁人說這些話,紀初桃定是覺得甚為膩歪造作。


    可不知為何從祁炎那折劍般的薄唇中自然吐露,卻別有一股令人信服的赤誠可靠,隻有甜,沒有膩。


    “合著怎麽都是本宮的錯了?”紀初桃抿唇一笑,按捺住心底的絲絲甜意,轉過身不讓她看到自己過於紅潤的臉頰。


    落地燭台上,蠟淚淌下,凝成一行玉色的痕跡。


    祁炎換了條棉帕,將她最後一縷頭發的水分吸幹,安靜且深沉而凝望了她片刻,道:“臣要走了。”


    “這麽快?”紀初桃訝異。


    而後反應過來:祁炎在湯池殿中藏了小半個時辰,已是不早了。


    又輕聲問:“這些日子,你還會再來麽?”


    祁炎望著她溫柔而靈動的眼睛,險些就要心軟應允。可是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為了能掃清障礙娶她為妻,他必須沉下心演完這最後一場戲。


    今夜偷見她一麵,便能踏一路清霜向前。


    祁炎道:“尚有軍務要處理,殿下於行宮好好休憩。”


    這便是來不了了。紀初桃有些小失落,但並未表現出來,輕輕“嗯”了聲,彎起眼睛道:“那,你也要注意休憩,勿要勞累。”


    祁炎心中一片柔暖,抬手撫了撫紀初桃水潤蓬鬆的發頂,而後起身撿起之前褪下的外袍和鞋襪,就著濕透的裏衣一件件穿好。


    “你衣裳還濕著呢,本宮叫人給你尋套新的罷。”紀初桃忍不住道,有些心疼他。


    雖說現在才剛入秋,但山間夜風已是微涼,穿著濕透的裏衣策馬趕路,又冷又不舒服。


    “不必,臣身子熱,涼些正好能冷靜。”祁炎利落扣好腰帶和護腕,並未點名自己真正需要冷靜的是何處。


    看他穿衣是種享受,當黑色的外袍裹住蓄勢待發的身形,那種令人燥熱的強悍野性便化作夜一般的清冷淩寒,筆挺利落,無堅不摧。


    隻有紀初桃知道,那襲冷硬的暗色武袍下,包裹著滿腔怎樣炙熱的心腸。


    自從上次噩夢過後,紀初桃有太多話想對他說,不由喚道:“祁炎!”


    祁炎回身看她,紀初桃卻又說不出口了。


    她笑了笑,一句“沒什麽”還未說出口,便見祁炎大步走來。


    他俯身撈起紀初桃柔軟的身子,不管不顧地,在她唇上狠狠一吻,短促道:“很快了,等我。”


    紀初桃還想明白那句“快了”是何意,祁炎已掀開窗扇,撐著躍出。


    她怔愣片刻,匆匆奔去窗邊一看:巡邏的守衛恰巧交接換班,而廊下燈影搖曳,夜色如墨,早已不見祁炎的身影。


    夜風微涼,紀初桃撐在窗台上托腮許久,將方才未說出口的話咽回腹中。


    那些怪力亂神之事,連姐姐們都不信,又何必說出來分祁炎的心?既是知道他未來會來救駕,不如順應自然。


    何況做得越多越危險,若是刻意讓祁炎去部署什麽,反而易驚動大姐和皇弟,誤會他另有圖謀。


    如此,不如順應自然。待她陪二姐休養半個月,再回京都時,禁軍那邊查探的消息也該有眉目了。


    兩刻鍾後,挽竹端著一堆藥瓶從廊下行過,交給守在行宮寢殿外的拂鈴查驗。


    自從之前公主府的“春-藥”事件後,紀初桃便留了個心眼,凡所用之藥皆要查驗過方能呈用。


    拂鈴取了銀針等物,皺眉道:“殿下受傷了麽?”


    “倒也不是受傷,隻是身上莫名起了很多紅痕,頸側和胸脯處尤其多,說可能是不適應溫泉水,刺激了些。往年也常泡湯池,怎的隻有今年出問題?”


    挽竹喋喋不休,倒豆子似的道,“殿下不讓傳喚太醫,我隻好自己去取了藥。我本來想拿消炎止腫的藥,殿下卻說要活血散瘀的,那你說怪不怪?”


    拂鈴聽了,大概能猜出是怎麽回事。


    將驗好的藥膏還給挽竹,拂鈴肅然告誡她:“藥沒問題,殿下說什麽就是什麽,勿要亂說。還有,給殿下選的衣裳嚴實些,別讓人瞧見!”


    “知道啦!”挽竹吐吐舌頭,拿藥走了。


    ……


    紀初桃皮膚嫩,即便用了最好的藥,身上的痕跡也過了三四日才徹底消去。


    行宮除了有溫泉,還開辟了不少樓閣飛殿、花苑池沼,近有滿山紅葉,遠有雲霧繚繞,每日遊玩消遣,不覺時光飛逝。


    第十二日,行宮中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紀初桃聞訊趕到主殿,見到正在上座品茶的紀妧,眼睛一亮道:“大皇姐,你怎的來了?”


    紀妧看著天真亮麗的妹妹,眸中劃過一抹複雜。


    她眉間清冷未散,隻是下意識放輕了嗓音,朝紀初桃道:“永寧,過來。”


    紀初桃自然看出了紀妧的冷鬱和疲色,靠近時稍加思索,輕聲試探道:“大皇姐,可是宮中出什麽事了?”


    紀妧擱下茶盞,看了身側的秋女史一眼。


    秋女史會意,向前一步道:“回三殿下,您出發去行宮那日,突然有諫臣揭發工部尚書劉儉貪墨斂財之罪,以次充好,致使皇陵入口坍塌,死傷十數人。而據大殿下所知,劉儉雖愛小便宜,但工程修繕大事絕無膽量作假,何況還是涉及天家龍脈的皇陵建造。”


    皇陵坍塌乃是誅殺大罪,雖說工部並無太大政權,但畢竟工部尚書劉儉是大姐的人,若罪名坐實,則大姐要折一棋子不說,還會動搖在她朝中的威信。


    難怪大姐會麵有疲色。


    “然後呢?”紀初桃蹙眉道。


    工部出事,她因來了行宮而並不知曉。


    秋女史交握雙手於身前,躬身繼而道:“在徹底查明真相前,大殿下將劉尚書羈押在了刑部底層死牢中,且看守全部換成了自己人。”


    刑部亦是大姐的地盤,底層死牢有重兵看守,比當初祁炎待的那個牢房更密不透風,可以說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看似羈押,實則是大姐在保護劉儉。


    所以,這有何不對?


    “可昨夜,守衛發現劉尚書死在了獄中。”秋女史垂首,用古井無波的語氣說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話,“且,是他殺。”


    死……死了?!


    紀初桃簡直不敢相信:“何人能在大皇姐的眼皮下殺人?”


    秋女史卻有所顧忌似的,不敢再繼續說下去。


    紀初桃嗅到了反常的氣息,令她有些難安:大姐親自來行宮找她,莫不是這事兒與她牽扯上了關係?


    仿佛印證她的猜想,紀妧淡淡道:“全天下,隻有一人無須本宮提防。而昨夜,就有一人利用本宮的這份信任暢通無阻,去死牢見了劉儉,之後,劉儉便死了。”


    說到此,紀妧輕揚優雅的唇線,望著紀初桃沉靜道:“那人是拿著你的令牌,打著你的旗號,永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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