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瓣盛著雪水,就這麽飄飄揚揚落了下來,高璟奚狹長的鳳眸裏似乎瀲灩獨攬了世間三分顏色,梨花落在她肩上,像極了雛鳥破殼前在輕敲蛋壁的聲音。


    那般小心翼翼地,如同守護一尊珍貴稀有的瓷器,帶著害怕失望卻又不斷期待的欣喜。


    “你是說,你找到她了,對嗎?”高璟奚忍不住朝洛千兒的方向前進了一步,又後退了兩步。


    “不,我可沒這麽說,”洛千兒故意拉長了音調,慢吞吞地像個茶樓的說書人專門吊人胃口,“你太拙劣,總找不到她,所以她來找你了。”


    “陛下,陛下,您慢點,您別急啊,您總得把宮袍換了。”阿呦一如當年地狠狠瞪了眼洛千兒,隻恨自己當初沒狠下心來毒啞洛千兒。怎麽她家公主殿下,每次找不到駙馬,都要被洛千兒捉弄一番。


    難道曆史真的總是一幕一幕重演嗎?


    恰好高嵐因抱著鬧鬧,走到洛千兒身旁,有些嗔怪地問道:


    “你幹嘛非要捉弄姐姐,直接告訴她連烈錦在哪兒不就好了。你我又不是不知道,她這三年來過得有多苦,況且天氣冷了,姐姐往外麵跑,手上的骨頭又會疼得鑽心。”


    “嵐兒,人家都說小別勝新婚,怎麽這麽久不見,你就會責備我呢?”洛千兒歡樂地看著高璟奚失了一國之君應有的儀態和平日裏的淡定,“你姐姐畢竟是皇帝,能捉弄她的機會少之又少。如今,我終於報了她綁架我的仇,大快人心啊。”


    “小人得誌,要是我姐夫知道了,你肯定吃不了兜著走。”高嵐因一臉無可奈何的神情瞧著洛千兒,她是真沒想到,洛千兒這個沒心沒肺的人,還挺能“記仇”。“可是,你還沒告訴姐姐,姐夫到底在哪裏啊?”


    剛剛抱起自家孩子的洛千兒,突然愣住了,好像是有這麽回事,她呐呐笑道:


    “不礙事,她們今天找不到對方,明天也會找到的。反正咱們皇上早就布下了天羅地網尋連烈錦嘛。”


    “你這說的跟我姐夫是什麽十惡不赦的欽犯一樣。”


    “哎,誰叫我一回來就聽見高璟奚要納妃的消息嘛。”


    聞言,高嵐因嫌棄地瞥了眼洛千兒,“就隻有你這個腦子會信這種謠言,連我們鬧鬧都知道謠言止於智者。”


    發現娘親在誇獎自己,鬧鬧連忙附和不已,“娘君笨笨。”


    因為是新年的關係,長雍此刻成了煙火漫天的不夜城,一簇又一簇的焰火飛嘯著在藍黑色的天空宛如百花綻放,明亮的顏色將黑暗妝點得如同白晝,卻又比白晝更加絢爛、夢幻。大街上還有許多商人在招攬客人,沿街上開著很多鋪子,一路排到了很遠。


    天元居上傳來笙簫合奏的歡快曲調,人們被清麗的樂曲聲吸引,紛紛走了過去。四周耀眼的燈火將碎玉河照得波光粼粼。


    一個又一個須臾串起來的美妙色彩中,高璟奚穿著薄薄的紅衣穿梭在滿城絕豔裏,柔軟潤澤的長發在她身後高高飛揚著,偶爾有純白的鶴羽穿過黑發,不知是梨花還是雪花。


    如那夜一般,高璟奚穿過人潮洶湧,將人聲鼎沸都拋下,耳邊聽著起起落落的水聲。她看見不遠處的少女披散著一頭銀發,彷佛有熠熠月光在少女身旁跳躍起舞,似乎下一刻那少女便會乘鶴引光,消失不見。


    幸好,不再是隔水相望,而是臨水相伴。


    高璟奚感覺自己的心微微一動,像是春風拂過地上的枯葉,發出了“嘩嘩”的聲響,又像是玫瑰花瓣浸透了水,豔麗得如同黑夜裏的溫暖燈火。


    似有人為她憑風畫眉,月下重逢是她最美的妝容。


    她突然感到一絲劇烈的疼痛,往常那根死死栓著自己,時不時拉扯撕裂自己的鐵絲,彷佛被這燈火的熱度突然熔化成了漫天的微紅。那微紅飛舞盤旋,最後化為了一根紅線。


    紅線替她纏繞在那人與自己的小指上,她有些想哭,又想笑,還恍惚著不敢上前。她害怕這個背影,一如往昔,似水中涼月,指尖再怎麽輕點,或遲或早,都會融解。


    少女手上握著的大白蘿卜一下掉在了土地上,圓圓的蘿卜朝河岸邊緣滾去,不負眾望地掉入了河底,卷起一陣白色的水沫。感受到手心空空的少女,慌忙地垂下眼,追尋著蘿卜的蹤影。


    蘿卜越沉越深,隻在微亮的河麵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高璟奚突然有一個念頭,就讓她這樣遠遠地看著連烈錦。


    蘿卜沉水,卻永遠沉不到水底,她遠遠地看她,也不會看到盡頭。


    “為了找你,我都沒盯緊手裏的白蘿卜。這下白蘿卜隻能被那些壞魚叼走了。”連烈錦懊惱地將長發攏到腦後,有些不好意思地偷偷瞧著高璟奚,看著這個她萬般熟悉,卻擔心她對自己陌生了的女人。


    “蘿卜花燈一直亮著,白蘿卜就送給它們吧。”高璟奚小心護著手中被琉璃罩住的蘿卜花燈——她剛剛換上了新的花燭。


    花燭是新的,火一直燃著,蘿卜從來都是當年的那個。


    小小的燭火照亮了兩人的臉,連烈錦自然而然地接過蘿卜花燈,朝高璟奚微微一笑,輕啟薄唇:


    “想吃點酸辣的嗎?我剛好在城東王記訂下了位置。”


    “好。”試探性地,高璟奚伸出手,輕輕觸到了連烈錦的臉頰,細膩的、溫潤的、柔軟的、熟悉的美妙難言的滋味,一下她空落落的心占得很滿。


    莫名的悲傷和巨大的幸福,在這個時刻無限在高璟奚心底延長。


    很多年後,高璟奚再度想起這個瞬間,好似漫天星辰之上的神,終於在這一天發了善心,憐憫了她無望也無限的等待。神隨手播撒了一粒薔薇種子,恰巧落進她荒蕪之至的心,在須臾以後,開出了花。


    她們互相接近著對方,像是夏日河麵上遊魚吐出的兩串泡泡,心髒猶自劇烈地跳動著,動作卻輕柔地像幽花拂過輕羽。


    “害怕這是一場夢嗎?”連烈錦撩起高璟奚的發絲替她別在耳後,不知從哪飄來朵朵柳絮,差點迷了她們的眼。


    “怕,可是又不怕了,”高璟奚先是點頭,既而狠狠地搖頭,“朝聞道,夕死可矣。”


    “走吧,不會讓你再等了。”似乎能讀懂此刻的高璟奚,連烈錦將寬大的袖子蓋在高璟奚手上,牽著她、暖著她,堅定地往前走去。


    時光、喧囂、燈火、人流,天地間的一切,她們都穿梭如無物,冷風灌進了衣袍中,也沒那麽冷了。


    她們並肩從城南往城東走去,路上有雜耍藝人正在訓練小貓跳山羊,每跳過一次,那隻橘色的貓咪就會得到一條小魚幹。


    然而,這一次小貓呼嚕兩聲,舔著爪子上的毛,一溜煙兒跑了出去。雜耍藝人也不著惱,笑著對圍觀的人說著吉祥話,偶爾有人朝地上盤子扔了幾兩銀子,也樂嗬嗬回禮。


    “烈...烈錦。”高璟奚低著頭輕輕叫了一聲。


    “嗯,殿下?”連烈錦晃了晃她們交握的雙手,眼裏一片溫柔,“我聽說你現在是皇帝了,我要改口叫你陛下嗎?”


    “不要,不喜歡,”高璟奚微微抬頭,認真地看著連烈錦,眼底一片潤澤,“你的眼睛,能看見了?你能看見那隻小貓嗎?”


    “嗯,我都能看見,我身上的傷都好了。”


    “那你的......頭發怎麽會變白?”高璟奚撲閃著睫毛,踮腳靠近連烈錦,輕輕撫過連烈錦的長發,“生病了嗎?”


    “沒有哦,銀白色頭發是我們暗影之力晉級了的表現。不過,這是個很長的故事。你聽我慢慢給你說。”


    叮叮咚咚的聲音響起,連烈錦推開了城東王記的木門,一股酸辣混著魚的鮮香的味道湧了出來,暖暖的蒸汽包裹住她們二人,讓人全身都暖了起來。


    由於時辰不早了,店裏幾乎沒有其他客人,隻有老板和小二哥正在忙前忙後,收拾桌椅。


    “老板,我之前來定下了二樓窗邊的位置。”


    “誒,是你啊,剛剛好把魚煮好,要來兩壺米酒不?”戴著寬邊氈帽的老板,看見連烈錦這令人難忘的銀白色頭發,立馬將人認了出來。他隻用眼掃了過去,就明白這是非富即貴的人家帶娘子來過二人世界了。


    “來兩壺,還有來一碟放牛肉粉裏的酸蘿卜。”


    “好嘞,客官請上座。”


    麵前的銅鍋咕嘟咕嘟煮著酸辣鮮香的紅色湯汁,蒸汽嫋嫋,高璟奚不時望望窗外的焰火來掩飾自己一直盯著連烈錦的視線。


    “客官,米酒燙好了。”老板手腳麻利地為她們二人端上了酒和菜。


    “老板,飯錢我就先付了,別讓人打擾我們。”連烈錦從懷中拿出銀票,一本折成幾折的小冊子也掉了出來。


    等老板走後,連烈錦才高高舉起酒壺,清澈的酒液細細地落入白瓷的酒杯裏,熱熱的酒氣恰好熏紅了連烈錦的眼,“殿下,先喝一杯暖一暖吧......”


    發現對坐的紅衣女人正半低著頭,認真地看著自己的“日記本”,連烈錦呆住了。


    小冊子由一張張上好的白錦紙編在一起,高璟奚潔白如玉的手指翻開了一頁,好奇地看了下去:


    十一月初五:玩骰子,鍛煉記憶力


    十一月初六:玩骰子


    十一月二十七:算了算了,不能再擲骰子了,還是打麻將掙點錢吧


    十二月初五:好像想起來了點什麽,我好像有個妻子,好像姓高,高什麽來著?可師姐總說我是做夢,但夢又那麽真實嗎......想不起來了,還是玩骰子吧,明天再想。


    ......


    十二月二十七:想起來了。


    過了許久,連烈錦替高璟奚挑好了鯽魚的刺,夾起一塊白嫩的魚肉切,蘸上酸辣的蘸料,輕輕擱在高璟奚麵前的盤子裏,“殿下,吃魚。”


    嬌媚迷人的聲音在連烈錦耳邊響起,“夫君,你吃。玩骰子特費腦子,你多吃點。”


    “不不不,還是殿下吃,你...你瘦了好多。”


    “妾身隻是很想你嘛,”不知什麽時候,高璟奚已經坐到了連烈錦身邊,女人眼尾微紅,尾音上挑,“夫君,這麽喜歡玩骰子嗎?”


    “沒有,沒有。那隻是個消遣,我不喜歡玩骰子。”連烈錦再次夾起魚肉喂給高璟奚,忙著轉移話題,“殿下,這魚肉是不是很好吃?他們家的位子很難預定,我跟老板好說歹說好久,他才同意給我留到這麽晚的。”


    “沒事,不用解釋,”高璟奚湊到連烈錦耳邊,微微喘氣,“妾身也喜歡的。”


    “喜歡...什麽?骰子,還是魚肉?”


    “當然是喜歡和夫君一起...玩骰子。”高璟奚坐直了身子,衝連烈錦彎唇一笑,青澀而嫵媚。


    酒氣熏人,連烈錦略一失神,“那我們回家?回公主府?”


    “嗯,回家。”


    公主府裏依舊燃著大紅的燈籠,高璟奚拉著連烈錦□□而入,再一次來到了屬於她們倆的臥房裏。


    還沒等連烈錦反應過來,高璟奚便一把將她推倒在床上,又一次居高臨下地睨著她,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師姐又是怎麽回事?”


    窗外的燭火透過窗紙,在高璟奚精致的鎖骨上暈染了一片薄薄的緋紅,瓷白的肌膚刺激著連烈錦的感官。剛才的米酒有些上頭,她暈乎乎地回答:


    “衛莞兒騙我說你是我臆想出來的人,後來,我把她迷暈了,才逃了出來。翻山越嶺沿路打麻將賺錢,才回得了長雍的。”


    說到最後,連烈錦特意帶上了一絲絲委屈的氣音,桃花眼裏染上瑰麗的色彩。


    “這麽乖呀,”高璟奚故意俯下身去,朝連烈錦的脖子吹氣,“那我是不是該給你獎勵?”


    “獎勵?”連烈錦心裏微微熱了起來,含含糊糊問道:“什麽獎勵呢?”


    庭院裏竹橋下融化的雪水滴答作響,層層疊疊的花木扶疏,似乎也在今夜開出了晚冬的第一分顏色。月懸


    中天,隻聽見臥房裏傳來連烈錦弱弱的聲音:


    “殿下,殿下,那個,要不,我們休...休息會吧。”


    然而,高璟奚音色嬌軟,說出的話卻不依不饒,“連烈錦,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休息會是什麽意思?”


    緋色濃重的空氣裏,突然加入了一道稚嫩的童聲,“娘親,什麽行還是不行啊?”


    床上的兩人頓時嚇得一哆嗦,連烈錦趕忙拿被子裹緊了高璟奚,再往門前一望,一個跟自己長得有七分相似的小孩,正眨著眼睛,看向她們。


    “是...一刀嗎?”


    “誒,是我。”一刀也不怕生,她聽見連烈錦的聲音後,立馬朝床邊衝了過來,跳進了連烈錦懷裏“你是誰呀。”


    “一刀,這是你娘君,就是娘親一直在等的那個人。”高璟奚看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初次見麵就這般熟絡,心裏更覺得暖暖的。


    “哇,你就是娘君啊?娘親說你是大英雄,很厲害很厲害的那種。為了保護我們,才會離開的。”一刀靠在連烈錦清香的懷裏,隻覺得異常的親切和舒服,“那娘君不會再走了吧?”


    “不會的。”連烈錦輕輕拍著一刀的背,一邊朝高璟奚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原來公主殿下,不,女皇陛下是這麽給她們女兒介紹自己的啊。


    這一刻,連烈錦心裏美滋滋,連要被高璟奚“明獎暗罰”的事情,也暫時忘記了。


    “所以,娘親你們在說什麽行還是不行啊?”


    一滴冷汗從連烈錦的鬢角滑落,她餘光中發現高璟奚朝自己促狹一笑。


    “一刀,剛才娘親是在鍛煉娘君的體力,所以才會有此一問。”高璟奚摸摸一刀的頭,“就像我們一刀很小就要上騎射課、修煉星力一樣。不管做什麽,都要有好身體、好體力才可以哦。”


    “嗯,”一刀重重地點頭,表示讚同,娘親說得對,明天我會督促鬧鬧和我一起鍛煉的。”


    一刀順著從連烈錦懷裏爬到了兩人中間,自己動手脫下外衣,蓋好被子,左右手分別拍拍連烈錦和高璟奚,小嘴一嘟,“娘親、娘君,陪一刀睡。”


    躺在兩人中間的小娃,立馬閉上了眼睛。連烈錦無奈地朝高璟奚一笑,做著口型說:一刀睡得好快。豈料,高璟奚白了眼連烈錦,也跟著躺下摟著一刀就要睡去。


    “殿下,殿下,”連烈錦半撐著身子,眼帶溫柔地用手戳著高璟奚的細腰。見高璟奚故意裝睡,她更是壞心眼兒地悄悄撓起了高璟奚的癢。


    為了避免吵醒女兒,高璟奚隻能忍著滿麵的羞紅,輕瞪著連烈錦,“你要做什麽,一刀在這裏,都不可以哦。而且,你剛才不是說要休息會嗎?現在又來擾我作甚?”


    “咳咳,明明是你想多了,”連烈錦突然認真地看著高璟奚,“殿下,還記得我們說好要同遊陵洲嗎?這一次,又恰逢...陽春三月,我們可以帶一刀一起。”


    “那我們賞風賞月、飲酒啖肉的時候,一刀怎麽辦?”


    “一刀也可以跟在後麵,提前見見世麵。到時候,我們喝酒,她喝奶。”


    “好。”


    三月春風,溫軟得如同最好的錦緞。一艘大船上,連烈錦抱著一刀與高璟奚並肩而立。船速很快,兩岸的景色飛速再她們眼前掠過,隻留下五光十色的影痕。


    她們仿佛行走在風裏,纖細如絲的時光就這麽在二人眼裏流轉,刹那與須臾,被刻進了永生永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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