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兩月餘時間便很快過去。雖然已經進入了初夏,但他們越往北方羅茲行去,天氣便越加寒冷。


    七月裏,竟然漸漸有了飛雪漫天的情況,因而道路濕滑,人馬俱都困乏不已。馬蹄上都包裹著防滑的粗布,再加持著星辰之力。


    縱然他們這一行人,一路飛奔,抄的還是花蘇夷提供的近路,也多耗費了一倍以上的時間。


    羅茲山多且排布雜亂,所以各處城鎮也跟荒無人煙的地方一樣,人們分散得很開。


    再加上高璟奚他們一直選擇的,也是人煙稀少的道路。因此,一路上也未曾遇上多少羅茲人。


    或許也有青年壯丁都被征召入伍,到了前方戰場的緣故。


    這裏是離盡北城最近的一座城池——蘇牙城。與盡北城相同,這裏終年大雪紛飛。在冬天時,落雪之厚,便是最上等的戰馬也會被沒入半個馬腿。


    更讓人無法忍受的是,這裏的風極大,有些瘦弱的人,不得不互相扶持著,否則很容易便無法前進。


    他們這幾百人的隊伍,早早就趁夜風還未四起時,將加厚的帳篷搭了起來。


    來這裏之前,高璟奚便早有準備,所攜帶的帳篷大多數都是雙層的。


    但是,今年的羅茲似乎比以往有記載的任何一年,都還要寒冷許多。


    阿呦身上穿著羊毛襖子站在帳篷外層,裏麵傳來了連烈錦有些疲倦的聲音:


    “是阿呦嗎?進來吧。”


    “二小姐,我來送取暖的炭火,”阿呦端著一盆黑乎乎的木炭,眼裏含著擔憂對高璟奚說道:


    “主子,外麵的雪越發大了。三米之外,幾乎看不清人,您絕對不可以出去的。”


    接過阿呦手中的炭火,連烈錦便半跪在暗色的地毯上,一塊一塊地往火盆裏加碳,火紅色的火星紛紛亂亂地飛在空中,明明滅滅。


    外麵的風雪很大,因而連烈錦才放肆地低喊了一聲殿下,再緩緩起身來到高璟奚休息的床榻旁,牽住了女人瘦弱的手。


    “就讓我一個人去見姑姑吧,我們這一隊人馬,一路上跟瘋了一樣趕路。花蘇夷的同伴早就起了疑心,你留在這裏穩住他們。”


    “可是,我想跟你在一起。”高璟奚微微鬆了手,可食指仍然勾起,恰好與連烈錦的手指緊緊相擁。


    正如她們二人當初被強迫的婚姻一般,被強行合在一起的雙手,在這滾滾紅塵之中,自然而然地互相握緊了對方,仿佛本來就該融在一起。


    “我不過是出去一夜而已,”連烈錦失笑道,自從那次肚子痛之後,高璟奚似乎比之前還要粘自己。


    可能,懷孕的女人都這樣吧。


    “你就這麽放心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嗎?要不,換你留在這,我去見姑姑吧。”


    “阿呦,替我保護好你主子,別讓花蘇夷那個家夥離她太近。”連烈錦完全沒有理會高璟奚,這個女人剛才還說什麽,不想跟自己分開,現在立馬想把自己留在這。果然七公主的嘴,騙人的鬼。


    見說不動連烈錦,高璟奚緩緩坐起身來,拿出一件厚實的披風,親手給連烈錦穿上,囑咐道:


    “那......你見到姑姑之後,讓她立刻回南邊。羅茲在南麵隻是佯裝退兵而已,她作為主帥,萬不可掉以輕心。還有,三千神威軍已然足夠,不需要再派兵了。其他的,便將信件給她便好。”


    “嗯,你今天都跟我說過好幾遍了。你再這麽殫心竭慮,沒過多久就會氣血不足,到時候連一刀都保不住。”


    連烈錦恨不得一掌把高璟奚拍暈過去,這段時間她都發現過很多次,每到夜裏,七公主為掩人耳目而偷偷摸摸地研究兵防布陣。


    有時興起,還會徹夜不眠。在被自己發現後,三令五申禁止晚睡了,才收斂許多。她能猜到高璟奚的一些想法,她一直知道她的七公主絕不是籠中鳥,池中物。


    “若想開太平,用公正以前,應當先用的是鮮血吧。”連烈錦如是想起,昨夜她聽見高璟奚的喃喃自語。


    瞥見連烈錦的神情越來越陰沉,高璟奚忙雙手拉住連烈錦的衣袖,輕輕搖晃,“我聽你的就是了,現在就去睡。”


    “放心吧,姑姑的來意和你的想法,我略知一二。”連烈錦將麵具的絲帶再次係緊,出聲寬慰道。


    “不是。”高璟奚抬手輕撫過連烈錦的長發。


    “不是什麽?”訝然於高璟奚突然的動作,連烈錦下意識地湊近過去。


    “姑姑她在軍營幾乎過了半輩子,說話直來直去。上次......在青越山的時候,還對你出手了。”高璟奚身上似乎帶著溫暖如春的氣息,柔軟細膩如蜜糖,“這一次,你獨自前去見她......”


    “原來你是擔心我。”連烈錦的手指準確地挨上了高璟奚的唇,“不會有事的。”


    “她要是再說些什麽對你不尊重的話,不要猶豫,把信給她,你直接回來。別理這個為老不尊的家夥就行。”


    “哈哈,人家好歹也是神威長公主,不至於對我一個小輩出言不遜吧?”連烈錦心中偷笑,若是讓高飛塵知道她捧在手心裏寵著的七公主,在背後說她為老不尊,指不定會氣成什麽樣。


    “按道理來說是不會的,可你也要早點回來。”


    “好。”


    夜色朦朧,這裏的雪與長雍不同,都是大片大片地漂浮在空中,再無聲無息地落滿光禿禿的地麵。


    連烈錦帶上了三個暗衛,騎著一匹白馬,疾馳在雪地上,凜冽的寒風將她身後的袍子灌滿塵囂,獵獵作響。


    踏過三條冰河,穿過五個山峰後,來到了與高飛塵約定好的地方。


    這是一片密密的鬆林,四處散落著鬆針,或綠或黃地,俱都與銀白色的雪粒糾纏不清。


    密林中央,站著一個英姿颯爽的人。


    “果然是你來了,”高飛塵一身雪白的厚襖,披散著的長發上夾著粒粒雪籽,“還記得你跟我保證過什麽嗎?”


    這是高飛塵第二次見到連烈錦,她也如第一次那般,將手中包裹著渾厚星辰之力的碧玉笛,橫在了連烈錦脖頸間。


    似黑夜裏帶著寒霜的利刃。連烈錦無聲地笑笑,七公主果然還是很了解她這個姑姑,一上來就給自己來了個“下馬威”。


    “微臣必將誓死保護公主安危,斷然不會有負於公主。”


    聞言,高飛塵收起了那副嚴肅的神情,頗有些欣慰地笑了,“不錯不錯,奚兒倒沒有看錯人。我本來還以為你是個滿身銅臭,隻想掙得盆滿缽滿的商人。在鬥極山時,你也救下了奚兒。我在此,多謝你救了這個孩子。”


    “長公主言重了,或許在你們眼中,我沒有堪比千金的才華。不過,我有千金不換的諾言。”


    也許連烈錦漫不經心的話中,卻透露著深如靜水的鄭重。高飛塵便恭敬地朝連烈錦作了一揖,“但我還是要多謝你。”


    由著高飛塵的動作,連烈錦既沒有推拒,也沒有接受,而是擺擺手說:


    “長公主,事不宜遲,我們還是免去這些虛禮,商談正事為好。”


    “嗬嗬,跟我還這麽見外?你也隨奚兒,稱呼我一聲姑姑為好。”


    連烈錦隻是笑,笑了一會兒便輕輕說道:


    “我來之前,她讓我轉告您,讓您快些回南境去。”


    高飛塵的雙目在冷冷的雪色間,依舊熠熠發亮,她用力拍了拍連烈錦的肩,“轉告奚兒,姑姑希望她此行的目的,能夠更加宏大些。”


    “更宏大些?”連烈錦頭頂上的枯枝隨夜風震動,枝頭薄雪忽地落到了她的發頂。她沒有動,隻是皺起了眉。


    “奚兒應該懂得,不去將敵人砍殺殆盡,侵占他們的疆土,我們就連自己的土地都保不住。”


    “可您也要知道,殺人者恒被殺之。我們若是衝進敵人的都城砍下他們的頭顱,終有一日落地的就是我們自己的頭顱。”


    “你既然也算半個商人,應該知道一句話吧。”高飛塵眉毛高高挑起,細長的眼眸裏滿是寒意,“富貴險中求。”


    連烈錦沉默了,她知道高飛塵沒說錯。她們一路平安地來到敵國都城,擁有著一舉摧毀盡北城的良好時機。


    “你不必擔心羅茲會魚死網破,蘭庚北地那邊我立馬會派兵支援。你們隻需要圍困盡北城,在適合的時機將他們一舉殲滅便好。”


    高飛塵見連烈錦依舊沉默不語,便從懷中拿出一封牛皮紙信封,放在她手中,“將信交給奚兒,你或許覺得我瘋狂。但殊不知,奚兒也有這樣的野心呢?”


    “殊不知?是您不知我知吧。”連烈錦聳聳肩,平靜地說道:


    “擺在我和她麵前的是,動輒便死生千萬人的戰場。她想要什麽,我都知。”


    “哦?我一直不知道燕國公教導你了這麽多東西......”


    “長公主不必試探我的心,成大事者,無所顧忌。七公主在戰場上揮劍一指,千軍萬馬俱往矣。”連烈錦收下信件,也朝高飛塵作了一揖,一臉作別的神色朝身邊的三名暗衛招招手,示意往回走。


    “千軍萬馬裏,有你一個嗎?”高飛塵望著連烈錦的背影,突然發問道:“別誤會,我實在好奇,你身上毫無星辰之力,到底是怎麽救下奚兒的。”


    “千軍萬馬是千軍萬馬,我是我。”連烈錦將猶帶體溫的信件揣在懷裏,腳下的步伐越發快了。


    “喂,你要知道,衝殺的號角從未停止。”高飛塵見連烈錦越走越遠,還不給自己解答問題,便有些著急地大喊道:


    “你會誓死保護奚兒,和她肚裏的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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