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十八長劍出鞘,朝虛空中揮舞了一陣,“知命觀意圖對七公主不敬,逼得蒼龍現世,全憑駙馬一力相救,護得公主周全。少年英雄,以一敵百。這樣的事實,早已在天下間傳開了。雖無目擊者,不過流言猜測是少不了的。”


    “信流言者,明智乎?”連烈錦目光幽冷,當時她決定使用暗影之力,便想到了之後的事——


    如果一個“廢物”突發神力般救下七公主,這其中定然會有許許多多的人,好奇地不斷探尋事實。


    若是被他人發現暗影之力,現在她可不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狀態了。她不能害了......


    似乎是感受到連烈錦心中的憂慮,高璟奚柔柔地看了一眼連烈錦,紅唇微彎,“駙馬自有不為人知的厲害之處,這又與他人何幹?”


    “十八不知,十八僅僅是傳達皇後娘娘的意思,望駙馬好自為之,勿要生出狼子野心,到時牽連了公主,豈不是大大的罪過。”


    “何為狼子野心?”連烈錦萬萬沒想到,皇後娘娘竟然是怕因此而惹來皇帝的猜忌,若是當天她不出手,之後傳回長雍的,就該是高璟奚的死訊了。“而且,不必你說,我自然不會牽連公主分毫。”


    “狼子野心,自然是陛下認為你有,你便有了,至於是不是駙馬救下公主,就不重要了。望駙馬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是嗎?”高璟奚的臉色沉靜如水,忽地笑了,“母後多慮了,本宮回宮後自會向母皇稟明情況。駙馬,她若是救得本宮的英雄,那英雄該得到嘉獎,不是嗎?”


    聽到公主此話,洛十八狐疑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打轉。


    在他來這之前,皇後娘娘便言明了,皇帝是個多疑性子。燕國公、七公主、皇後,這幾個人的身份隨便拿出一個,都能使朝野震動。


    偏偏連烈錦就是連接她們的那個人,假設連烈錦十八年來的廢物之名,一朝被打碎,從廢變寶,那麽皇帝不可能不多想。


    “如此,就請七公主多多費心了,”洛十八頭一偏,看著那些災民,“這些閑事,就少管了吧。”


    說完話,洛十八再次抱著長劍,鑽進樹林,不見了蹤影。


    寒風凜冽,拱橋上的燭火漸漸熄滅,連烈錦立在岸邊,望著湖水,眼裏是一片化不開的濃濃黑霧。


    “殿下,若是......”


    聽著連烈錦低沉沙啞的嗓音,高璟奚害怕自家夫君會說出什麽怕拖累自己的話,進而做出些可怕的舉動。


    想到這裏,七公主忍著傷口的疼痛和心裏的害怕,一下捂住了連烈錦的嘴,急道:


    “不準說。”


    “夫君抱我回去,不準走。”


    高璟奚黑色的瞳仁裏,漫溢的溫柔和憂慮,讓連烈錦的心感到了一下一下的刺痛,她雖然有點疑惑為什麽殿下要說不準走,但還是沒有耽擱地一把抱起高璟奚,走進大船裏。


    被抱著走在木質的大船上,高璟奚緊緊摟著連烈錦,一副生怕這人跳水逃跑的模樣。


    直到,連烈錦再次把她放在床上時,七公主還是用力抱著她不鬆手。


    “殿下,再不鬆手,我就喘不過氣來了。”連烈錦鼻尖充斥著高璟奚身上熟悉的幽香,這一刻那幽香劇烈至極,唯有那時候才可媲美......


    美人無言相邀,引人沉醉。連烈錦自認為是個定力極好的人,但是七公主本如蓮葉般至純至美的風情中,總若有若無地含著絲絲妖嬈嫵媚。


    大概是至情至性的致命。


    “我要是鬆手了,你要去哪裏?是不是又要跑回青越山,不讓我找到你?”


    連烈錦好不容易單手製住高璟奚,略一抬眼,望見高璟奚的眼,千絲萬縷的情緒猶如繁星落入她的眼眶,勾勒出欲語還休的形狀。


    隻是,美人兒這話問的十分奇怪,讓人完全摸不著頭腦。


    “我為什麽要回青越山?”


    “你不回嗎?”


    終於察覺到七公主的情緒變得有些怪異,連烈錦也躺下來,用手輕輕撫過高璟奚長長的黑發,一遍又一遍。


    “烈錦,我從未生出你會拖累我的想法。你切不可誤會。”高璟奚蜷縮起來,纖長的睫毛刷過連烈錦的肩,“那些,不過是母後明哲保身的慣用手法而已。”


    原來如此,連烈錦啞然失笑後,不得不感歎高璟奚的與眾不同。她以為皇家的人,大多利益至上。


    “殿下,為何不選擇明哲保身?你明知暗影之力的事,若是泄露了,你我二人都會萬劫不複。”


    “明哲保身,保到最後,不過孤身一人。進退自如,全因身側無伴。”高璟奚透過窗戶似乎望見了巍巍山河,“本宮若要爭那江山,定然要的是海晏河清、天下安瀾,而非滿目蒼夷、戰火連綿。可是......”


    說到這裏,高璟奚突然有些臉紅,這還是她第一次與他人訴說畢生所誌,“本宮依然想要成為執掌江山,還百姓安平樂業的天下明君。也是心耽於連烈錦的高璟奚。”也是第一次坦言心中所喜。


    “那麽殿下,剛才為何要打斷我的話?”連烈錦把高璟奚擠到了床角最裏麵,眼光灼灼地看著她。“不想知道我要說的,到底是什麽嗎?”


    受到連烈錦的引誘,高璟奚沉思半晌,還是問了下去,“夫君要說什麽?”


    “我想說,若是長雍城那位容不下你我,反了便好。”連烈錦眼尾泛起微紅,嘴角微笑,露出那一顆糯米虎牙,“逐鹿天下,肅清朝堂,殿下當如是。”


    “你可知謀逆是重罪,株連九族的?”


    “我的九族裏,我隻在乎殿下一個人。要生也生在一處,死也死在一處。成王敗寇,若是敗了,咱們還來得及同喝一碗孟婆湯。”


    “連烈錦,本宮以前還不知道,你膽大包天呢。”高璟奚眼底始終蕩漾著一抹溫柔笑意,仿佛她們二人在聊的是山水風光,而不是逼宮謀反。


    “因為,總有天也大不過的東西。”


    “手無兵卒,如何謀反?”高璟奚有意和連烈錦聊起這個話題來,“這天下,就沒有你不敢做的事,對不對?”


    “蟄伏等待,鶴蚌相爭,”連烈錦莫名地激動起來,“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我願為殿下一刀破百甲。”


    百甲意為士兵所穿的鎧甲,這天下間能夠破百甲的人無一不是,星力階位達到了星相師的人。


    傳說中,有一位前輩高人見外敵來犯,百姓慘遭燒殺搶掠,其心中不忍,怒而參軍。一役之中,一劍穿透敵軍千甲,守得一方平安。


    而後,這位高人便退隱山林,據說還開山立派,有了傳承。


    “夫君之意,妾身明了,”高璟奚與連烈錦四目相對,紅唇輕啟,“多謝夫君,救我於險,還謂我心憂。”


    漫漫長夜,燭火搖曳,二人或摟抱或平躺,總之閑話說不盡,春宵卻不短。


    連續幾日,大船都在順水疾行,岸上總有一人騎著駿馬相隨。


    漸漸地,到了長雍城百裏外的碎玉河下遊,皇後所派來的大隊人終於接到了高璟奚這一行人。


    碎玉河上,水汽升騰,冬霧靄靄,其中連屏幽騎在高頭大馬上,神色凝重。


    一旁的高嵐因騎著馬,慢悠悠地在岸邊溜達,偶爾下馬撿起幾塊石頭,扔向碎玉河中。


    從窗外看見這一景象的時候,連烈錦正用象牙梳給高璟奚打理那一頭青絲,動作輕緩而精巧。


    端坐在銅鏡前的七公主,玉手拿起一杯上好的陳茶,緩緩送到嘴邊,輕品。


    杯底的茶葉蜷曲似青螺,茶葉邊沿上細白的絨毛隨水浮動,一抹沉沉的綠色在水中遊動,恰似秋葉落初雪。


    “竟然是連家人來,母後的心思果然難猜。”水汽模糊了高璟奚的雙眼,嚐過熱茶後,她又頗感困倦,軟軟地靠在為她梳頭的那人身上。


    “殿下,別亂動!已經梳了三次,每次都是你亂動,我剛打理好的發髻就散了。”連烈錦對於越來越隨心的七公主,著實有些招架不住。


    借著自己受了傷,就開始提出各種無理的要求。吃飯要喂,走路要抱,最可恨的是,每次睡覺的時候,衣服都穿得鬆鬆垮垮,還一副天真無辜的模樣。


    一點沒有個一國公主的端莊樣子。


    “那是夫君手藝太差,妾身是為了鍛煉夫君嘛。”說著說著話,高璟奚又微微仰起頭,狹長的鳳眼裏盛著點點瑩潤的星光。


    女人修長的脖頸在紅衣的襯托下,曲線一路起伏,風光旖旎。連烈錦氣得一把拽下自己的披風,圍在高璟奚身前,再附耳過去,露出小虎牙,“殿下,傷養得差不多了,你再這麽囂張,就要考慮後果了。”


    “怎麽,夫君要對妾身訴諸武力嗎?可你明知道,我打不過你。”高璟奚一副有持無恐的樣子,撩了撩耳邊的長發,別在耳後。


    連烈錦但笑不語,終於給高璟奚梳好了一個隨雲髻,髻發如流雲卷動,輕搖而不落。


    大船緩緩靠岸,兩人剛出房門,迎麵而來便是獨屬於長雍郊外的寒氣,帶著青鬆翠柏的冷香,涼意徹骨。


    高嵐因第一個衝了上來,滿眼關切之情,拉住了高璟奚的手,“姐姐,你可算回來了。我接到消息的時候,差點嚇暈過去。”


    她小聲地問道:“這事,真的與桂齊有關嗎?”


    “嵐兒,一切等之後再說,眼下,我與你姐夫,不是還平安無事嗎。”


    “哎呀,這......”高嵐因急地跺腳,下意識看了一眼連烈錦,才湊到兩人中間低聲說:


    “聽說星運石被毀,母皇發了好大的脾氣,要馬上召你們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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