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問喬遇想不想做點兒什麽,她真實的想法絕對是想。


    夜深人靜,二人獨處,再加上現在又是這麽個姿勢,身下的人還毫無防備地摸著她的臉,這種天時地利人和都占了的狀況,喬遇簡直覺得是老天在推她。


    林傾漂亮的眼睛像是深沉的夜之海,誘惑著她再靠近些,去一探究竟。


    喬遇幾乎有十足的把握,就算她此時去親吻林傾的話,也不會招致任何抗拒。


    “咳!咳咳(重音)!”


    “咳什麽咳啊你是個係統又不會感冒!”


    ……但她卻不能做什麽出格的舉動,因為從她撲倒林傾的那一刻開始,腦子裏的係統就非常刻意地咳個沒完,並且愈演愈烈。喬遇懷疑她再不起來它就會咳的破音。


    那種靜謐曖昧的氣氛被它攪和的蕩然無存,喬遇磨著後槽牙在腦內罵完係統,姑且找回了一點理智,默默支起身體離林傾遠了一點,謹慎地擋在光屏前。


    “我腿麻了……不小心。”


    她訥訥地向林傾道了歉,對方也撐著身體坐起來,也不去管自己身上蹭亂了的衣服,輕輕揉著手腕,狀似無意地掃了喬遇一眼。


    “你剛才弄疼我了。”


    ……話可不能亂說!


    那語調似嗔似怨,讓喬遇恨不得立地念兩段佛經化解自己又被勾起來的不安分心思,係統從善如流地開始給她播放大悲咒。


    這對她真是效果拔群,在冷靜思考後得出她剛才根本沒碰到過林傾手的結論,喬遇神色端正溫文有禮:“冤枉。”


    就差口誦佛號在前麵加上一句“貧僧”了。


    這場景喬遇見過,在《西遊記》唐僧到女兒國的那回裏。


    “就是你弄疼的。”


    “好好好是我的問題我錯了。”


    嗚呼,這股佛心堅持不到兩個回合就被林傾打敗了。喬遇對此感到非常慚愧,但毫無應對辦法,要有下次還這樣。


    被迫做柳下惠原來是這麽難受的事,喬遇打落牙齒和血吞,十分想立刻解決自己危急存亡的問題然後和林傾互訴衷腸。


    “嗯。”


    欣然接受了她的道歉,林傾滿意地點點頭,鬆開自己白白淨淨毫無異狀的手腕,向她身後一指。


    “那你應該拿點兒什麽來賠償我吧?”


    “……”


    原來是在這等著她呢……!


    喬遇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光屏,突然發現本來隻有尋常筆記本電腦顯示屏那麽大的光屏不知何時悄悄擴大了兩倍有餘,她已經無法全部遮住了。


    “係統你又在幹什麽?!”


    “哼。”


    光屏呼啦一下又大了一圈。


    對係統的控訴如石沉大海,它隻對喬遇最初的那句問話回了一聲哼,然後就開始悶不做聲地擺弄光屏,大有股“我今天非得給林傾看到不可”的執著。喬遇束手無策,無助地看著最終成品如老師講課時用的投影那麽大的光屏,在腦中默默記下這個係統很記仇。


    事到如今,她攔或不攔都是一樣的。林傾已經在越過她的肩頭看文了,喬遇無計可施,愁苦地退到了一邊。


    ……哎,還好她沒寫什麽奇怪的東西。


    *


    “‘早上從起床到出門為止都沒能見到從燁,林傾本以為兩人會一同上學,心中不易察覺的泛起一絲失落’……嗯。”


    “……”


    “‘他要訂婚了?’,他?”


    “…………”


    “‘林傾的眼睛像是時光停駐的貝加爾湖’——唔。”


    “不要再讀了求求你了。”


    喬遇整個人在旁邊越縮越小,滿心都想要立刻從這裏消失。


    她剛才還想著沒寫什麽奇怪的東西——這完全就是毫無根據的自信!


    在當事人麵前,她寫的東西根本就全都是奇怪的東西啊!


    這個世界上還有比被自己筆下同人文的當事人當麵朗誦更會讓作者尷尬的事情嗎!沒有了!好想消失……!


    喬遇自抱自泣,在心中嚶嚶嚶地流下了淚水。


    林傾則冷酷地對她的懇求充耳不聞,一點兒都沒有放過她的意思。硬生生保持著這種“看到在意的話就會念出來”的狀態把這本書目前的五十一章看完了,然後才看向癱在床上看起來已經燃燒殆盡了的喬遇,神色如常地鼓了鼓掌。


    “寫的挺好的。”


    “……”


    完全沒有被誇獎了的感覺,喬遇眼神無光,感覺整個人已經要變成灰白色了。


    而現在的林傾毫無憐憫之心,拽著她的胳膊讓她直起身,指著文章界麵上的兩個圓球問她:“這就是你剛才說的評判分數?”


    “……是的……”


    在精神層麵上感到非常疲憊,喬遇呆滯地點點頭,掃了一眼目前的數據,滿意度穩在70上下,ooc度則在日積月累中變成了5,總體來說一片祥和,都還是很安全的點數。


    “嗯——”


    林傾斂起眉眼應著,無師自通地點開了評論界麵,滑過幾條就關上了。


    她略閉了閉眼緩解因長時間閱讀而產生的眼睛酸痛,喬遇卻誤會了她的意思,立刻殷勤地提出建議:“時間不早了,不然我們現在先去睡覺吧?”


    不想和她聊文章具體內容的急切之心溢於言表,林傾睜開眼睛,似笑非笑地瞥去一眼,喬遇瞬間噤了聲,可憐兮兮地低著頭偷偷看她。


    “現在可不是睡覺的時候。”


    林傾歎著氣說道,向光屏揮了揮手示意她不需要了,光屏就如有靈性般消散在了空氣中,已經習慣了它的神異,林傾也沒有露出什麽奇怪的表情。


    至於喬遇此時正在心中痛斥係統自作主張見風使舵這件事,暫且按下不提。


    林傾看了看縮在床角低著頭默不作聲的喬遇,心知她肯定不會先開口,又看到她在床的邊緣上搖搖晃晃,總覺得像是要掉下去了。於是就向自己麵前一指,說道:“坐到這裏來。”


    喬遇非常聽話,挪到她麵前端端正正地擺出了正坐姿勢。


    “……隨便怎麽坐都行。”


    得她發話之後喬遇才小心翼翼地換了姿勢,姿態看起來弱小可憐又無助。


    好吧,還知道她看了文章之後肯定會不開心,是好事。


    林傾啼笑皆非,一方麵想著她哪有那麽嚇人,另一方麵又的確為心上人在偷偷寫她和其他人的戀愛同人而感到滑稽。


    她現在首要想做的不是向喬遇興師問罪,而是問出那個自打她知道喬遇的秘密後就噴薄欲出的問題。


    “也就是說。”林傾斟酌著說法,“撮合我和從燁這件事——包括寫那些文章,對你來說應該算是一份沒得選的工作?”


    喬遇沒有猶豫,輕輕點了點頭。


    得到了肯定答案,林傾的心髒跳速漸快,說話的聲音都不自覺地放輕了,拋出那個她在意的不得了的問題。


    “……那你工作的時候,開心嗎?”


    *


    就算是經曆過剛才的事之後腦袋不太靈光的喬遇,此時也意識到了林傾這個問題背後真正的含義。


    是想問她的心意。


    是林傾一路屢屢迫近層層剝繭,而她節節敗退頻頻失守,終於走到了這一步,在得知了她的秘密之後,林傾當然不會放過這最後一擊。


    該怎麽回答呢。


    喬遇無聲地吸了口氣,屏著呼吸閉上了眼。


    要說實話是非常簡單的事,畢竟她的確為了這個強加過來的任務受了許多苦,有過許多盡管不情願但仍然要去書寫暗自戀慕的人和旁人的愛情故事,甚至故事裏還有自己的出場,她隻得將真實的心動掩藏在寥寥幾筆的描寫下讓自己做一個稱職的醜角。


    她曾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打算拖著她這份單戀直到無疾而終。喬遇知道世界上每天都在發生這樣的事,喜歡一個人的結局是無功而返也沒什麽丟人的,畢竟在這世上要真心喜歡上誰就已經很不容易,與對方互相喜歡的機率又更加渺小。


    這都是沒辦法的事,喬遇想的很清楚。


    而後來,她突然發現得到林傾垂青的幸運兒是她自己,這打亂了她一切的計劃一切的安排,快樂的同時帶來慌亂,從無法完成的任務裏解脫的同時帶來新的枷鎖。


    孑孓一身的孤獨讓她堅強,此時唾手可及的愛卻讓她膽怯。


    “不開心。”


    喬遇睜開了眼睛,沉聲說道。


    “我一點都不開心。”


    她一字一頓說的分外清晰,抬眼看向林傾,眼神清澈又坦然,讓林傾的心跳登時亂了序。


    “但在我還沒有想出來這個任務該作何解的現在,”喬遇沒有停頓,如陳述事實般繼續說道,“我就是一個暫時沒有將來的人。”


    “所以。”


    喬遇感到喉嚨幹澀,對著麵色漸漸變得複雜的林傾稍稍低下了頭。


    “……在‘我一點都不開心’之後該說的話,我現在都還不能說。”


    她希望她有能力能給林傾這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即使在她心裏那一切的事物加起來也比不上林傾的萬分之一。


    如果她沒有那個能力的話,那喬遇至少希望能給林傾一個完整的,安穩的承諾。


    而不是如履薄冰的,將每天都過的像世界末日前一天一般的愛情。


    得林傾偏愛已經是她難以想象的贈予,林傾是如此的美好,是她莽撞中無意竊走了這個世界的寶物,若有萬一她真的沒辦法留到最後,至少她能將寶物盡可能的原樣奉還,不留下多餘的印記和消不去的疤。


    就算已經是昭然若揭的答案。


    也依然不可說。


    喬遇安靜低著頭,等待著林傾的判決。


    “自說自話。”


    出乎她意料的,林傾並沒有沉默很久,開口時的聲音也很平靜。


    “嗯。”


    喬遇輕輕回應著,對林傾毫不客氣的話語一一反應。


    “不公平。”


    “對不起。”


    “我不要你的道歉,說點別的怎麽樣?”


    “……”


    “不說的話那我就問個其他的,你在旅行回來之後,就應該已經意識到我喜歡的人是誰了吧?”


    “……嗯。”


    “你不覺得你這樣很過分嗎?明明知道了還什麽都不說,明知道我——”


    林傾平靜的聲音終於泛起波瀾,被她立刻中止了,險險克製住她滿腔複雜的心緒。


    “——如果你一直想不出來辦法的話怎麽辦?”


    “……誒?”


    她話鋒一轉,喬遇愣愣地抬起了頭,對上她交織著暗色的眼睛。


    “如果你一直,想不出辦法的話,怎麽辦?”


    林傾放緩語速,重複了一遍問話,句尾終究還是不可控地顫抖起來。


    “你這樣對我不公平。”


    喬遇的心登時揪緊了,眼睜睜看著林傾紅了眼圈。


    “……所以你抱抱我吧,喬遇。”


    林傾強撐的冷靜終於坍塌下去,露出她真實的脆弱和貪求,喬遇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將林傾擁進懷裏,將鼻尖埋進她的發間,恍然間有種身在夢中的錯覺。


    她懷中的林傾纖細又柔軟,溫順地將手環在她的背上,偏著頭蹭在她的脖頸間。


    “——嘶。”


    喬遇靠近肩膀的地方突然一痛,咬在她那裏的始作俑者緩緩加力,好一會兒才鬆開了嘴。


    “……疼。”


    “比不上我疼。”


    林傾的聲音悶悶的,卻柔和了語氣。


    “原諒你了。”


    被她這句話激的幾乎落下淚來,喬遇將她擁緊,輕輕嗯了一聲。


    “我會好好想辦法的……但還需要一些時間——”


    “嗯,那就給你在這個牙印消掉之前的時間。”


    “這也太短了。”


    聽著林傾一本正經的話語,喬遇不禁笑了。林傾根本就沒下死力去咬,隻讓她疼了一會兒就作罷,估計她一覺醒來那牙印就要消得七七八八。


    “可是我等不了太久了。”


    林傾難得像個小孩子一般不肯聽話,執拗地說道。


    “喬遇,我等不了太久的。”


    “……嗯。”


    ‘我也是’三個字在喬遇喉頭滾了滾,還是沒有說出口,她隻是無言地抱著林傾,今晚發生的一切都很突然,坦白過後帶來了巨石落地的安心感,讓她感覺心裏被填的滿滿當當。


    她喜歡林傾,想要和林傾在一起。


    即使還有巨大的難題擺在她麵前,即使她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這個願望也在喬遇心裏鮮明地彰顯著它的存在感,並漸漸膨脹。


    原本隻是個強加給她的任務,她本該隻是這個世界的過客,然而到現在喬遇已經全然深陷其中,她的衣擺被玫瑰勾住,她心甘情願成為了那朵玫瑰的俘虜,再也無法全身而退。


    我知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暫。


    然而,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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