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深黑天幕上幾顆閃爍疏星。


    微鶯推門而出,走到中庭,抬頭看眼頭枯黃的枝椏,削瘦蒼白的弦月掛在枯枝上,冷白月華給四下鍍上一層銀霜,幾分蕭索。就算白日看著層林盡染金黃燦爛,也終究是到了深秋。


    這是她醒來以後,在此方世界度過的第二個秋天。


    微鶯從前做任務的時候很少去計算時間,心中隻有進度條。


    推完進度,管它幾年幾月,撒手走人就是。


    主世界和這些小世界的時間運轉是不一樣的,作為主世界的人,小世界的日月流轉,星辰變幻,她無需在意,也必在意。


    這樣想,過去她多少有些傲慢,高高在上,冷眼旁觀小世界的變幻,看其中的人愛恨掙紮。那些主角們或許後來愛上了女主,被劇情之力推搡著往自己命定的方向奔赴,但也未必沒有曾給予過她一片心。


    微鶯合了合眸,按住眉心。


    然而作為一名任務者,她必須要這樣清醒,清楚地剝開任務世界與自己主世界的同,把一場葡萄藤架下的風月當成隨意通關的電子遊戲,把血肉鑄成的心棄如敝屣,視若草芥。


    然這麽多紛紜繁雜的世界,她早就『迷』失在其中。


    她一直告訴自己,這沒有錯。


    他們終究會忘記她,會愛上其他的人。


    經曆這麽多世界,她隻當遊戲通關般沒有想過太多,偏偏在這個世界,忍住多想了些。


    也許是皇帝太過執著太過癡情,隔了這麽多年,還能從別的皮囊裏認出她,也是唯一一個在女主和她之間,毫不動搖地走向她的人。


    微鶯眼前浮現雲韶深黑的眼眸,心跳漏了兩拍,心想,她與世人都不同。


    “鶯鶯,”蕭千雪推開院門,踏入院中,笑:“站在這兒發呆做什麽?”


    微鶯怔了怔,下意識搖頭:“沒什麽。”


    蕭千雪看了她一會,笑起來,“怎麽啦,鶯鶯有心事?”


    微鶯偏開頭,讓她看樹梢上掛著飄零的葉子,輕聲說:“一年了。”


    蕭千雪:“沒錯!我們認識一年啦,”她抓住微鶯的手,笑容燦爛:“沒想到鶯鶯也會記得這個,我還以為隻有我在乎呢。”


    微鶯挑唇:“為什麽沒想到?”


    蕭千雪想了想,看著她,少女站在蕭瑟的秋風中,身上軟紗裙層層疊疊,被風吹得像花瓣一樣慢慢舒展。蕭千雪想起初見微鶯的那天,蒼白消瘦的少女坐在車上,咳得眼角泛紅,眸中蓄起一彎蕭瑟的秋水。


    一眼驚鴻。


    初見,她便從微鶯身上感受到了遙遠,少女太過虛渺,像天空中一片雲、空氣中一縷風,稍稍一握就會消失無蹤。她原以為這是微鶯病弱,弱不勝衣,顯得飄渺。


    但現在微鶯站在她麵前,褪去從前的蒼白削瘦,雙眸亮若寒星,烏發雪膚紅唇。


    生機勃勃,豔若薔薇。


    她卻依舊覺得自己握不住對麵的人。


    蕭千雪思忖很久,腦中猛地蹦出一句古詩:“美人如花隔雲端。”


    美人美則美矣,卻總像隔著雲端,總像天上之人,清冷而漠然,與這方天地格格不入。


    微鶯笑了笑。


    蕭千雪拉著微鶯,“鶯鶯,這次去林子裏發生了什麽呀?是不是廬陵王欺負你啦?”


    微鶯看看掛上樹梢的月亮,又看看麵前女主關切的臉,便決定先和她說說樹林中的事,反正禮物在那兒放著,也跑掉。


    微鶯想起下午見到的侍衛,覺皺了皺眉,應付完女主後,又遇到過來找她的貴妃。


    裴闕進來就抓住微鶯的衣袖,拽著她往外走:“鶯鶯,有事我要找你。”


    微鶯:“何事?”


    裴闕轉身,與她對視,“我覺得太對勁。”


    微鶯歪歪腦袋:“對勁?”


    本來打算離開,看見貴妃麻溜地跟上來的蕭千雪接話:“哈,有嗎?”


    裴闕:“沒有發現嗎?避暑山莊巡邏的隨行侍衛比平時多,”她想起微鶯從未參加過秋狩,於是和她解釋:“秋狩我次次都來,以前沒有這麽多人。”


    “況且路上遇到刺客,這麽多的侍衛,卻還是讓刺客上了你們的馬車,”裴闕俏臉凝霜,屑地說:“他們若不是一群廢物,便是故意這樣。”


    微鶯點點頭。


    在原書中,女主替皇帝擋刀後就被遣返,故而原書沒有描寫秋狩這段劇情。最後皇帝也安全回宮。


    按理,就算有什麽對勁,也至於出太大的岔子。


    蕭千雪瞪大眼睛:“貴妃姐姐的意思是,這裏安全?”


    裴闕看了她一眼,沒有追究“貴妃姐姐”這個稱呼。她按了按腰間佩刀,說:“本來護送的侍衛會有我家手下的人,這次全是生麵孔,聽說負責這次秋狩的是章岢章大人。”


    微鶯:“奧,我的肖子孫。”


    蕭千雪目瞪口呆,“什麽!鶯鶯你有孫砸啦?”


    裴闕笑笑:“這些國賊喊陛下君父,這樣論輩分,倒也算得上是不肖子孫。這個不肖子孫,是宮國舅的人。”


    微鶯抿了抿嘴角,聞到一股燃燒智商的陰謀詭計的味道。


    裴闕像她發出邀請,“和我一起走一走嗎?”


    微鶯:“去哪?”


    裴闕:“去廬陵王那邊看看,廬陵王和太後親。況且……如果陛下在秋狩中出了什麽事,廬陵王就是理所當然的下一任皇帝。”她嫌惡地皺眉:“那個陰陽人當皇帝,大盛豈是要完?”


    微鶯心想,皇帝還在等待她去拆禮物。


    但她現在的處境,就像是一個重要npc發出邀請,去就會錯失重要線索。況且這線索她關乎皇帝的『性』命。於是她沒有多糾結,點頭跟著貴妃一起潛入廬陵王住的寢殿外。


    蕭千雪也樂嗬嗬跟著過來。


    她們縮在窗下,聽廬陵王在屋裏喋喋抱怨。


    ——


    廬陵王心裏苦。


    “魏統領,你說陛下給我切鹿肉說的那句話,是不是有什麽別的意思?”他『摸』『摸』自己的腦袋,確認腦袋乖乖安在脖子上,才長鬆一口氣:“陛下是不是想殺了我?”


    魏統領看他一眼,垂眸掩飾住眼中的鄙視。


    原以為廬陵王多麽英雄人物,現在一看,也過是個孬種。


    陛下明明是在給他切肉,他怎麽這麽害怕呢?跟耗子見了貓似的!


    魏統領想起自己的任務,心中長歎一口氣,安慰道:“王爺,要想多了。”


    廬陵王:“嗚嗚,你懂什麽?”


    魏統領本想說什麽,看他的模樣,口中的話憋到肚子裏,覺得沒有必要同這個哭唧唧的王爺說。於是他:“王爺,天黑,早點睡吧。”


    廬陵王扯著被子,繼續哭唧唧:“那你別走!你留在這裏保護我!”


    魏統領:???


    廬陵王心有餘悸地說:“你知道陛下的女人有多可怕。”


    魏統領:???


    什麽,他怕的居然還是陛下的女人?


    回想了下幾個後妃嬌滴滴的模樣,魏統領搖頭,“知道,就算是貴妃,什麽曾經的小將軍,也過是個女人罷了,女人能有多大力氣多大本事,有什麽好怕的呢?”


    廬陵王攥緊被角,罵:“你這蠢材,你懂什麽!她們那是女人嗎?她們根本不是人!”


    ——


    窗外,微鶯和蕭千雪努力摁住裴闕的肩膀。


    “貴妃,深呼吸!別氣!”


    “是的,大事要緊!”


    裴闕咬牙切齒地說:“我非得拔刀砍了這兩個陰陽人。”


    微鶯:“砍是要砍的,過現在沒必要砍。”她拍拍貴妃的背,小聲道:“別氣別氣,現在看好像沒什麽大事,我先走了。”


    裴闕捏緊拳頭:“我總覺得對勁!”


    微鶯招招手,決定把發現不對勁的任務交給女主和貴妃。反正原書裏也沒出什麽大問題,出了大問題……也沒什麽要緊。劇情之力會保證她們的平安。


    裴闕決定還在這邊蹲一會,蕭千雪便守在她的身邊。


    到一個個應付完皇帝的女人,微鶯抬頭一看,殘月掛在頭頂,夜已深。


    她想起皇帝圍場說的話,猶豫還有沒有必要過去。


    若是陛下想送她禮物,明日再拆也遲,天這麽晚,也許陛下早已睡著,會驚擾到她。


    想了想,微鶯還是決定去看一眼,隻是進門時腳步放輕,驚醒陛下就是。況且,她這樣鴿了陛下,就算事出有因,也總歸是不好。


    陛下會發怒嗎?


    微鶯設想了下皇帝氣巴巴的模樣,心虛地『摸』『摸』嘴角,但嘴角忍住又往上揚了揚。


    她其實也有些期待,那個所謂的,特意為她準備的禮物。


    到了寢殿門口,微鶯遠遠便見福壽公公愁眉苦臉站在門前,垂首立著。


    微鶯走上前,笑著問:“公公,這麽晚了怎麽還守在外麵?”


    福壽剛剛承受完皇帝的怒火,看見少女,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娘娘,怎麽現在才過來?”


    微鶯繼續心虛,『摸』『摸』嘴角:“有事耽誤了。”


    福壽公公歎口氣:“娘娘,唉,你啊,你現在還是不要進去吧,陛下正在氣頭上,剛發了好大的火呢,還說、說……”


    微鶯歪了歪頭,“陛下說不想見我嗎?”


    福壽不敢說話。


    微鶯看他的模樣,轉身往回走,走了兩步停下來,仿佛在想什麽,又回頭問:“她下旨不讓我進去嗎?”


    福壽抹了把額頭上的汗:“這倒沒有,隻是、隻是陛下現在很生氣,娘娘進去怕是要撞在火口上。”


    微鶯笑了笑,折身返回,笑眯眯地推開宮殿的門。


    “沒有下旨就沒事了,”她厚顏無恥地說:“我覺得陛下應該是想見我的。”


    兩旁的宮人戰戰兢兢又目瞪口呆。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上趕著把腦袋湊過去給皇帝砍的人!


    福壽猶豫片刻,又怕自己家的小暴君發起怒來把微鶯怎麽樣,又怕微鶯看到皇帝發怒的模樣反而把陛下怎麽樣。但想來想去,他還是點頭,讓開身子:“那娘娘便進去吧,陛下……”


    陛下肯定是不會對娘娘發火的。


    寢殿燈光昏黃,宮燈朦朧。


    微鶯走了沒幾步,踩到一地破碎的青瓷碎片,默默挪開腳,認出這是本放在牆角的花瓶殘骸。她繼續往裏走,碰到的東西越來越奇怪:


    一開始還可以解釋是皇帝生氣把家給拆了,但是——


    微鶯撿起地上一條紅『色』的長綢帶,皺起眉:這玩意是個啥?


    她又走兩步,撿起了地上的龍袍、中衣、依舊帶著沉水香的裹胸。


    這些又是個啥?


    陛下剛才表演了一場脫衣秀嗎?


    皇帝裹在被子裏,背對著她,沉聲道:“誰讓你進來?是說了要你們都滾出去嗎!”


    微鶯:“當讓我走?”


    雲韶認出她的聲音,攥了攥掌心,本想馬上轉身,但又忍住,頭埋在被子裏,甕聲甕氣地說:“鶯鶯,鶯鶯還來做什麽?都已經這樣晚了。”


    微鶯:“……陛下生氣啦?”


    雲韶把自己埋得更深,烏黑泛卷的青絲散落在黑『色』綢被上,被燭火鍍上層華麗又絢爛的光彩。


    微鶯走過去一點,彎下腰:“陛下生氣的話,我先回去啦?”


    雲韶連忙從被子下伸出手,“鶯鶯別走!”她氣悶地撅起嘴,“你怎麽現在才來。”


    微鶯『揉』了『揉』她的腦袋,“有點事。”


    雲韶不開心。


    微鶯問:“陛下是要親自拆禮物給我看嗎?”


    雲韶悶悶地說:“已經拆開了。”


    微鶯『露』出『迷』『惑』的神『色』,蹙眉望著她,“在哪裏?”


    雲韶垂下頭,蒼白臉頰泛上淡粉,輕聲說:“在鶯鶯的麵前。”


    微鶯眨了眨眼,解地問:“什麽?”


    雲韶慢慢坐起來,綢被遮住自己,看了眼微鶯,眸中水霧蒙蒙,欲語還休。她輕輕咬了咬唇,貝齒壓在殷紅的唇上。床頭一盞雕花宮燈投下柔和的光,為美人添一份嫻雅秀『色』。


    微鶯這才注意到,雲韶精心描繪了妝容。


    似是這邊盛京美人中流行的珍珠妝,兩顆盈盈珍珠貼在眼下,宛若兩滴欲落的眼淚。眼尾精心描了一線紅,精致而妖冶。


    美人微低著頭,長而卷的發從身側垂落,一根鑲藍寶石孔雀銀簪束住長發,流光溢彩的流蘇墜下。


    她抓著綢被的手慢慢鬆開,綢被滑落到腰際,『露』出宛若白雪砌成的玉。


    微鶯眼眸睜大,快步上前,猛地把皇帝推到在床上。


    雲韶驚詫地“嗯”了聲,隨即『露』出期待之『色』,笑著說:“這麽快嗎?”


    微鶯拿綢被蓋住她,然後用那根在地上撿到的紅『色』綢帶把皇帝連被子一齊給打結,裹成一個粽子。把粽子捆好,她拍拍手,垂頭剪掉燈花,掩飾自己的慌張心跳。


    雲韶:……


    這根綢帶到底還是用在她的身上,但為什麽使用方式和她想象的天差地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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