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椅上的男人半闔著眸子,重重滾動了喉結,胸膛淺淺地起伏了幾下,他眸子凝視在虛空中,心中有個隱隱約約的預感仿佛要觸及到什麽長久以來他未知的。


    他沉默了半響,而後微微抬眼,淡淡對腦海中出現的冰冷機械道:“為什麽?”


    那道機械音裏含著極細微的憐憫道:“這是陳棲的命換來的。”


    “您本來就不屬於這個世界。”


    半個小時後,輪椅上的燕寰臉色慘白,他渾身僵硬一動不動望著虛空,輕輕艱澀嘶啞道:“他真的會死嗎?”


    腦海中的聲音頓了頓,由係統偽裝的機械音半真半假淡淡道:“您也察覺到了上輩子陳棲的死因莫名其妙,這輩子,也不是不能莫名其妙地死去,對吧?”


    燕寰驟然抓緊了輪椅扶手,喉頭湧上濃烈的血腥味,他閉上眼,回想著剛才腦海中那道機械音說的每一個字。


    陳棲本該是死人,隻不過在機緣巧合下得到了一個名叫係統的東西,係統能夠再次給予陳棲生命,作為交換,條件是他必須要攻略的人愛上他。


    如果不能夠讓攻略的人愛上他,係統判定任務失敗後所在世界的人物便會死亡,重複到下一個世界,直到任務成功為止。


    周而複始,直到陳棲真正獲得別人的愛為止。


    而他燕寰隻不過是上一輩子攻略對象,由於係統的一些失誤,導致了燕寰意外產生了感情,隨著陳棲到了到了下一個世界。


    而他有意識的重生,導致了係統出現了bug,甚至差點使整個世界軌跡都發生了偏差。


    每一個節點,每一個問題,腦海中那道機械音都能給出回答,未了,那道聲音還帶著些憐憫道:“因為上輩子他任務失敗了,作為懲罰,他這一輩子他的攻略對象是秦恒。”


    “秦恒感情感知能力極低,不出意外的話,陳棲一輩子都攻略不了。”


    燕寰指骨泛白,嘶啞道:“所以下輩子陳棲要攻略的人,隻會比這輩子更難對嗎?”


    他的小畫家不會愛人,隻能跌跌撞撞在生生世世中被人折磨,周而複始被人踐踏真心。


    像他上輩子一樣,也像秦恒一樣。


    想到這裏,輪椅上的燕寰眼珠子燎起一條條血絲,聽到那道機械音淡淡道:“不出意外的話,是的。”


    說罷,那道機械音帶著些誘惑道:“但也不是沒有辦法。”


    “因為我們的失誤,導致了您出現在了這個世界,但您的出現對於整個世界來說都是bug。”


    “隻要您同意讓這個世界恢複正軌,作為補償,我們可以對陳先生放寬條件,在這個世界,他將不受任何任務的束縛。”


    “陳先生不必攻略秦恒,也不必攻略任何人,他在這輩子,將擁有完完全全的自由。”


    燕寰微微睜開眼,沒說話,良久後,他沙啞道:“什麽是正軌?”


    機械音頓了頓道:“消除您不該存在的感情。”


    “由npc來接管您的身體。”


    燕寰驟然抬頭,死死咬牙嘶啞,從牙縫裏擠出來幾個字道:“不可能。”


    想要他離開陳棲,死都不可能。


    他所有瘋狂偏執深入靈魂的占有欲,皆來自陳棲,讓他消失在陳棲身邊,死都不可能。


    那道機械音冰冷道:“同意不同意選擇權在您身上。”


    燕寰腦子瘋狂地一遍又一遍重複那道冰冷的機械音:“他在這輩子將擁有完完全全的自由。”


    完完全全的自由。


    燕寰沉默了半響,疲憊微微仰頭道:“上次車禍的聲音也是你們?”


    那道機械音倒是很坦然道:“是的,但是沒能成功。”


    男人的留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意誌太過強悍,不然它們也不會親自來跟男人談判。


    燕寰仰頭半闔著眼,淡淡道:“消除了我不該存在的感情,是抹殺嗎?”


    機械音沉默了一下道:“您可以這麽理解。”


    傍晚天際大片燦爛橘色的晚霞漫進落地窗,明亮的燈光下,眉眼桀驁的男人很安靜,他微微仰頭,看著空氣中漂浮著的細微塵埃,想起了上輩子那個落著大雪得知陳棲死訊的傍晚。


    他安安靜靜望著細微的塵埃半響後,低低啞道:“小騙子。”


    喜歡是假的,相愛是假的,陪伴也是假的,一切不過是陳棲的任務罷了。


    心髒蜷縮成一團一抽一抽發著疼。


    潮水般的回憶湧入他的腦海,那個穿著白襯衫坐在地毯上,抱著雪白小貓的陳棲,眼裏帶著笑意舉起小貓,用鼻尖輕輕蹭了蹭小貓後,抬眼笑著望向他。


    燕寰輕輕歎了歎口氣,眉梢上卻帶著些無奈,他慢慢閉上眼睛,淩厲的五官柔和了下來。


    罷了。


    騙他就騙他吧。


    “最後一個問題。”


    輪椅上的男人嗓音沙啞艱澀朝著腦海裏那個冰冷的機械音道:“上輩子。”


    “我做的那些事,有沒有受你們的影響?”


    那道機械音斬釘截鐵道:“沒有。”


    “我們自然是希望陳先生能夠攻略成功,怎麽可能讓您做出那些事情呢?”


    燕寰整個人僵硬了下來,帶著些慘然艱澀慢慢道:“好。”


    他嗓音聽不出什麽情緒嘶啞道:“我怎麽確定,你們最後是不是在騙我?”


    腦海裏的聲音淡淡道:“我們會為您保留最後一縷意識數據,等到您親自確定陳先生自由後,您那縷意識數據就會自動銷毀。”


    說罷,那道聲音冰冷起來道:“如果到了最後,您依舊不同意,那麽我們會直接強製性地銷毀整個世界。”


    “我們絕不能容忍任何bug的存在,希望您好好考慮一下。”


    燕寰慢慢睜開眼,偏頭安靜望著窗外大片大片燦爛的晚霞,想到了剛重生時他回到陳棲校園裏六樓那間廢棄的畫室,枕在桌子上睡覺的陳棲麵前立著的那幅燦爛的油畫。


    那幅油畫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筆觸溫柔而熱烈,自由而爛漫。


    那是陳棲從未得到過自由。


    他的小畫家本來就感受不到感情了,還要在一段段像汙水一般的感情裏感受愛恨情仇。


    他希望陳棲有一個喜歡的人,也有一個值得他愛上的人。


    他希望陳棲能背著畫板走過重重人海,畫想畫的畫,愛想愛的人。


    他可以不必背負著束縛感情的枷鎖,去對一個不愛的人付出一切,也可以在這寡淡的人世間,找到獨獨他一份的深情。


    他的白晝月亮,在這明晃晃的世間,依舊要發著光。


    他已經沒有什麽可以給陳棲的了。


    至少他那些無用的感情,還能換來陳棲的自由。


    輪椅上的男人笑起來,靠在椅背上慢慢疲憊道:“好。”


    ------


    自從過了季業銨來花店的那個下午,陳棲就隱隱約約察覺到秦恒最近有些不對勁,他說不上來是哪裏的不對勁,但能感覺到秦恒似乎有時候會怔怔地出聲,或者是偏頭望著他,不出聲,隻靜靜地望著他。


    七月初的傍晚,秦恒沒有來接陳棲下班,陳棲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忽然聽到係統蹦出了句:“檢測到目標人物秦恒心動,任務進度完成百分之七十五。”


    陳棲的腳步頓住,他低頭看了看手機,信息那頭彈出來秦恒的消息,大意是讓他晚上七點多到他家裏。


    陳棲似乎是有些遲疑不敢相信道:“秦恒的任務進度到達了百分之七十五了?”


    他總感覺這輩子的攻略比起上輩子的攻略,要容易得太多了。


    他就好像站在原地就被攻略了一樣。


    係統肯定道:“沒出錯了呢,你就安安心心繼續攻略吧。”


    說罷,係統頓了頓帶著些誘哄道:“燕寰那邊也處理好了,你也別擔心了。”


    陳棲有些怔然,他想著,大概是再也不會遇見像燕寰這樣的人了,愛恨都如此鮮明。


    係統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安靜下來,沒再說話。


    夜晚,七點多,陳棲走在秦恒小區裏,天邊的落日即將沉入地方線,小區的路燈已經一盞接著一盞亮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陳棲總覺得這今天的秦恒有些怪,但又說不上那裏怪,像是整個人都緊繃成了一條線。


    這對於秦恒來說非常少見,這個眼裏總是含著笑意懶懶散散,帶著點痞氣的男人,似乎一直以來,都是遊刃有餘的。


    陳棲到了秦恒家門麵前,從斜挎包掏出了鑰匙,打開了門,發現大廳昏暗一片。


    黑沉沉客廳安靜,像是沒有人一般。


    陳棲剛想摁開燈,卻聽到一個沙啞的聲音道:“別開。”


    秦恒嗓音帶著極細微的顫抖,他頓了一下慢慢道:“陳棲,我一直有些東西沒告訴你。”


    這些東西他不想開著燈說,怕看到青年麵上的情緒,也就借著昏暗,能夠說出幾句。


    秦恒慢慢沙啞道:“客廳的餐桌上,放著我的病例單。”


    “陳棲,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但是今天心理醫生告訴我,我的狀態特別不好。”


    “醫生說我在拚命壓抑著自己的恐慌,說遲早下去我會崩潰掉的。”


    男人嗓音裏帶著點疲憊說:“我現在每晚上都睡不著,一睡著就會夢見你離開的樣子,我知道有一天你會離開。”


    陳棲下意識出聲道:“我……”


    秦恒打斷他沙啞道:“我以前對我那些小男女朋友也是這樣說的,說不會離開他們,說會一直陪在他們身邊,但隻有我自己知道,都是假的。”


    他嗓音越來越帶著點崩潰顫抖道:“陳棲,我不知道怎麽辦了。”


    “我愛你,但是我沒辦法讓你相信我愛你,我也沒辦法讓你愛上我。”


    昏暗的客廳中,秦恒閉了閉眼,逼迫自己說下去,帶著些沙啞道:“陳棲,你開開燈好不好?”


    陳棲聽到秦恒那句我愛你時,愣在了原地,指尖蜷縮了起來,他下意識後退了一步,聽到秦恒叫他開燈時,他遲疑地抬手摁開開關。


    客廳裏瞬間就亮了起來,盛開香檳玫瑰鋪滿了整個客廳,每一處都精致布置過,秦恒麵對他,手上拿著個戒指盒,此時正打開戒指望著他。


    秦恒麵對著陳棲,溫柔中帶著些哀求道:“我知道現在對你來說太急了,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麽做了。”


    “我覺得我再不做一些什麽,就要瘋了。”


    “我們先訂婚好不好?”


    在無法控製的恐懼中,秦恒隻能想到以前小情人拿著戒指和命來逼迫他的瘋狂念頭,用婚姻,用戒指來束縛麵前的青年。


    他知道陳棲對待感情很認真,隻要陳棲接過了麵前這枚戒指,隻要接過來麵前這枚戒指……


    哪怕他要卑劣地用他的病來暗暗威脅麵前的陳棲,來趁著陳棲心軟,趁著陳棲沒有想清楚,也在所不惜。


    陳棲錯愕愣在原地,麵前的男人單膝跪地,麵色溫柔,帶著點哀求望著他。


    周圍滿是香檳玫瑰,布置好的氣球輕輕飄蕩著,一切美好得像夢裏麵發生的那樣,隻要他接過那枚戒指,他跟秦恒訂婚後,甚至會結婚,按照百分之七十五的任務進度,他會任務成功的。


    係統的心動度不會騙人,麵前的秦恒確確實實是喜歡他的。


    但陳棲卻沒動,他心底的係統出聲道:“陳棲,答應啊。”


    “為什麽不答應呢?就這樣跟秦恒相處下去,秦恒在慢慢學會怎麽愛你。”


    “為什麽不答應呢?”


    陳棲愣愣站在原地,他望著秦恒那雙眸子,下意識動了動唇,沒說話,隻安安靜靜站在原地。


    半響後,他帶著點無措喃喃道:“可是我沒有學會啊。”


    他垂下眼,抓緊了斜挎包,臉色蒼白下來對著係統喃喃道:“可是我沒有學會怎麽去愛啊。”


    係統蠱惑輕輕道:“沒關係的,陳棲,答應他吧。”


    陳棲蒼白著臉色後退了幾步道:“不行……”


    他猝然抬頭慌亂喃喃道:“感情不是用來交換的東西……”


    即使他能夠陪在秦恒身邊一輩子,但是他愛不上秦恒,對秦恒來說也是不公平的。


    前天燕寰來到花店,他望著在輪椅上異常沉默的燕寰,最後打包一束祭祀的百花時,終於忍不住遲疑地問了輪椅上的男人,為什麽要執著於一段沒有結果的感情?


    明明知道他們這輩子已經不可能了,明明他都說出了那樣決絕的話了,為何還要執著?


    輪椅上的燕寰抱著那一束白花,偏頭輕輕笑起來淡淡道:“陳棲,感情這種東西,不是物品。”


    “不是一物換一物的。”


    “所有的感情都是心甘情願的。”


    抱著白花的男人身形微微瘦削,望向他時神情溫柔卻帶著些陳棲看不懂的東西。輪椅駛到花店玻璃門前時,燕寰沒回頭,聲音很輕道:“陳棲,如果可以,你能再叫一次我的名字嗎?”


    陳棲沉默,抿了抿唇道:“慢走,燕寰。”


    輪椅上的男人笑起來,周身沒了什麽陰戾,仿佛像塊鋒利嶙峋地礁石在海浪中因為愛人浮沉得溫柔,也變得明朗起來。


    他沒回頭,對著他的小畫家說了最後一句話,輕輕笑著道:“好。”


    而陳棲不知道的是,就在那天晚上,燕寰靜靜坐在畫展的小展廳裏,暖黃色燈光照在他麵前兩幅並排在一起的油畫上,他懷裏抱著一束白花,慢慢閉上眼睛,對著腦海中的係統輕輕道:“開始吧。”


    幾分鍾後,輪椅上的男人漸漸變成了絲絲縷縷的透明數據流飄散在空中,慢慢消失起來,白花從透明的數據流中跌落,靜靜躺在了輪椅旁。


    一分鍾後,嶄新的數據流重新凝實一個穿著西裝,眉眼桀驁,忘記了關於陳棲一切的燕寰,抬眼望了四周後,便轉動輪椅碾壓過輪椅旁那束跌落的白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在秦恒家客廳前的陳棲臉色蒼白得嚇人,他抓著斜挎包幾乎抓到指骨泛白,望著麵前的單膝跪在地的秦恒,係統忽然道:“您真的是這麽想的嗎?”


    陳棲蒼白著臉,死死抿著唇,聽著係統輕輕道:“您真的覺得感情不能夠交換嗎?”


    陳棲隻覺得一股極為陌生的情緒湧了上來,他怔怔站在原地,下意識點了點頭。


    忽然,陳棲看到眼前所有事物都驟然靜止了下來,飄蕩在空中的氣球凝固在空中紋絲不動,窗外飛撲的飛蛾也停滯在半空中,單膝跪地的秦恒也一動不動,整個空間都凝固靜止了下來。


    係統帶著笑意歎息道:“恭喜您,陳先生。”


    陳棲楞住,聽著一道冰冷的機械音道:“人物解析開始,被攻略主角陳棲,情感感知能力初始值:百分之零。”


    “情感感知能力最終值:百分之二十五。”


    “本世界任務已到達目標。”


    陳棲錯愕,沒能說出一句話就聽到係統帶著笑意尊敬道:“陳先生,您才是這個世界的主角。”


    “整個世界,都在為您服務,您才是這個世界存在的根本理由。”


    世界意識服從於世界設定,而在這龐大的世界中,最高級世界設定皆圍繞著陳棲。


    不管是上輩子的燕寰,還是這輩子的秦恒,他們才是原著民的攻略者,陳棲才是被攻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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