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跪在地上矜貴優雅的秦恒聽到蛀牙這兩個字,笑容有刹那微不可察地僵硬。


    小時候的秦恒因為酷愛吃糖,每年都會被秦邵毫不留情地拎著衣領丟進了醫院。


    任小時候的他哭得山崩海嘯潑灑打滾,秦邵都不為所動,麵無表情坐在椅子上叫醫生動手快點。


    秦恒默默站起,不吭聲地站在一旁,把戰場讓給了他大哥,安靜如雞地當一個合格的背景板。


    果然,秦邵說完牙科後,微微蹙著眉朝陳棲道:“你營養不良你知道嗎?”


    陳棲默默咽了一口口水,營養不良這是這具身體改不掉的毛病。


    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他一直都有這個毛病。


    上輩子燕寰每個星期都會按時按次數逼他喝補湯,他不願喝的時候,燕寰會將他的畫室鑰匙偷偷給藏起來。


    等到陳棲願意喝補湯了,燕家的下人才會把他畫室的鑰匙拿出來還給他。


    直到後來陳棲的手硬生生被人碾輾殘廢,拿不起畫筆後,這一招就再也沒對他有用過。


    陳棲望著秦邵,生怕這位大兄弟也整出些幺蛾子出來,擠出一個笑容道:“還好吧。”


    秦邵蹙眉,他看著麵前青年清瘦的模樣,就覺得青年說的那幾個字不可信。


    大概是青年在長身體的時候營養沒跟上,才會瘦成這個樣子。


    而秦恒在長身體的年紀裏每天都恨不得吃掉一頭牛。


    秦邵溫聲開口道:“我前麵看過你的簡曆了,我覺得你很有發展的前途,能不能先預定你做我公司的設計助理?”


    麵前的陳棲猛然抬頭,看上去似乎是有些暈乎乎道:“助…助……理?!”


    青年看起來極為慌亂,卻還是手足無措地強壓下激動,假裝鎮定聲音發著顫道:“秦總,我會一直追尋您的腳步的。”


    “直到將來,通過自己的努力留在您的公司。”


    說罷,青年眸子柔和純粹,笑了笑堅定道:“這是我從高中就確定的事情。”


    秦邵微微怔住,眼前青年的眸子沉靜柔軟,似乎會說話。


    似乎在說,您不必為我打破規定。


    我會一直追尋您的腳步,直到來到您的身邊。


    秦邵指尖微微動了動,目光似乎帶著點歎息。他想著,怎麽會有那麽乖的孩子呢?


    乖得,讓人都不忍心欺負。


    他抬手,極為克製地碰了碰青年柔軟的額發,柔和了眸子,輕輕出聲道:“好。”


    秦恒看著兩人的互動下意識就蹙了蹙眉,他站到青年麵前道:“哥,我帶陳棲回學校休息吧。”


    秦邵抬眼看了他一眼道:“去吧。”


    秦恒笑容不變,他轉頭對陳棲懶洋洋道:“走吧小學弟,學長送你回去。”


    出醫院門口時,已經是傍晚,天邊朝霞漫漫。


    陳棲坐在秦恒車上,車窗外的霞光漫進來,給他鍍上溫柔的金色光芒,纖長卷翹的睫毛低低垂在細膩的眼斂處,一截白皙的頸脖束在襯衫口。


    車內放著舒緩的英文歌,在女歌手低啞的嗓音,開著車的秦恒忽然道:“今天我看了現場的監控。”


    車緩緩停下,路口前不遠處是一個慢長的紅燈。


    秦恒低頭,屈指彈了彈煙盒,彈出一根煙點燃,他搖開車窗,偏頭朝車窗外緩緩吐了一口煙沙啞道:“差一點點,我哥就沒了。”


    那巨大的廣告牌,砸下去,不死也殘。


    陳棲坐在副駕駛上,沒說話。


    秦恒臉龐在繚繞的煙霧中看得不真切,他沒想到,他一時興起的舉動,竟救了他大哥一命。


    他彈了彈煙,轉過頭望著陳棲沙啞道:“我看到了。”


    “那時候沒一個人在看你。”


    除了有一個男生遞了一瓶水給青年,便無人理會。


    他當時看著一群不知道是什麽玩意的人爭相恐後圍在秦邵身邊,再看著被飛濺的碎片劃破的青年,心頭當下就起了戾氣。


    那股戾氣冒出來的時候,就連秦恒自己都愣了一下。


    後來趕到醫院的時候,他也看得出來,陳棲眼裏都是他大哥秦邵。


    眼睛是不會騙人的。


    綠燈亮起,車子緩緩發動,飛馳過路邊一盞一盞亮起的路燈。


    忽然,車裏響起一道清澈的嗓音,秦恒聽到陳棲緩緩道:“我高中的時候就見過秦總。”


    “那時,秦總來到我們學校致辭,我那時就遠遠地在下麵看著他。”


    青年偏頭朝車窗外望去,一向冷清的麵容上帶著些溫柔,似乎是慢慢回憶過去。


    “那時候我就在想,這位學長真的是太厲害了。”


    車裏沙啞舒緩的女歌手聲音漸漸小了下去,車裏隻剩下青年的聲音。


    秦恒似乎是控製不住一般,他偏過頭,看著青年慢慢笑起來,聲音裏滿是滿足道:“能夠救秦總一命。”


    “我已經很滿足了。”


    車子駛進a大南門兩側,到達宿舍樓下,陳棲低頭解開安全帶,轉頭看向秦恒笑了笑道:“謝謝學長了。”


    語氣與笑容都是一如既往地禮貌與疏離,仿佛對秦恒就真的對待普通的學長一般。


    與在醫院對待秦邵那時,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秦恒喉嚨動了動,他凝視著陳棲上樓的清瘦背影,內心有個聲音在悄然低語道:這不就是你所渴望的嗎?


    你渴望有人至死都暴烈地愛你。


    你渴望有人能夠明白愛和死一樣偉大。


    你對愛的臆想與渴望是永遠都填不滿的深淵。


    但這份青澀而純粹,甚至都稱不上是愛的崇敬,卻令人如此灼熱滾燙得目眩神暈。


    甚至,這份崇敬,都不是屬於他秦恒的。


    仿佛是冷眼旁觀周遭人喜怒哀樂的神明,在某一刻的倏忽間被人狠狠拽下神壇。


    那種純粹的崇敬是青澀、滾燙的,同時也極易讓人沉溺其中。


    秦恒感受著神經末梢仿佛都在戰栗的甜蜜,他感到骨子裏源源不斷沸騰的欲望在撕扯著、叫囂著,把那份令靈魂都在顫抖的崇敬從青年眼裏拿出來。


    讓那雙純粹柔軟的眸子,從此,隻注視他一個人。


    秦恒猝然掐滅了煙,他手撐著額角,沉沉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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