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寰想過很多遍,要是梁誌把陳棲找回來了,他要怎麽對陳棲說什麽。


    他想跟陳棲說,其實他隻是很生氣陳棲的離開罷了。


    所有人都以為陳棲的離開因為是心灰意冷,但隻有燕寰發現,陳棲是真的想離開了。


    他早就在後麵那段時間發現了陳棲的不對勁,他的小畫家開始時不時出神,甚至有時候看他的眼神不再是像以前一樣,滿是溫柔與愛意。


    甚至,有時候陳棲會開始莫名其妙焦慮起來。


    他不知道為什麽陳棲會開始變得不對勁。有時候,他回到燕宅,會看到陳棲坐在椅子上怔怔地出神,聽到動靜,神色極淡抬頭看到他。


    那時的陳棲,哪怕是看到他,麵上依舊帶著深深的倦怠,神情極淡。


    燕寰在那時就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慌,陳棲的模樣仿佛是倦怠了這世間,恍若像一道透明的光仿佛一陣風,就輕輕散了。


    於是帶著莫名恐慌的燕寰在□□上越發粗魯強硬,像一頭被侵犯領地的暴躁雄獅,一遍又一遍在□□上逼問陳棲愛不愛他,逼得哭得發顫的陳棲昏睡過去。


    所有人都知道那段時間他回燕宅的時間越來越早,他親手挑的奢侈品流水般一件件送進燕宅,他身邊越來越多人開始認識陳棲。


    但沒用,一點用都沒有。


    陳棲越發開始沉默,這種沉默是如此令人心驚。


    甚至比那時他醒後,知道自己從此以後再也拿不起畫筆還要可怕。


    燕寰越發不自知的焦慮,甚至焦慮中夾雜著幾分微不可查的恐懼。


    他在陳棲睡著後,一個人去到陽台上沉默地抽煙。他開始想起以前,以前他為了救周祿,讓陳棲奄奄一息倒在血泊,手上落下了殘疾。


    那個常常在畫室一待就是一整天安安靜靜喜歡畫畫的青年,這一輩子都再也不能拿起畫筆。


    於是燕寰開始在全市地段最好最繁榮的地段租下一層麵積極大的樓層,請來最好的裝修團隊開始裝修樓層。


    他打算那一層樓層作為陳棲的畫展,沒人去沒關係,他有錢有勢,就算是買人來觀賞,逼人來誇讚,他也要陳棲的畫展站滿人,讓他的小畫家的畫掛滿回廊。


    但是很遺憾,燕寰沒能和陳棲說上一個字,一句話。


    他的小畫家。


    他的陳棲。


    在某個落著大雪的清晨,悄無聲息地在遙遠偏僻小鎮裏的破舊醫院裏,永遠閉上了眼睛。


    等他找到他時,隻剩下一捧灰了。


    就是在死前,都還以為他燕寰,深愛著周祿。


    -----


    燕宅。


    傍晚的雪停了,昏黃的夕陽照在玻璃上,沉沉打入書桌上。


    男人靜靜坐在書桌上,他眼眸平靜,書桌上散落著幾隻幹透發硬的畫筆,他望著那些畫筆,眼神柔軟,他抬起頭,輕輕對他前麵的梁誌說:“你撒謊。”


    梁誌眼下滿是青黑,胡渣茂密,他看著書桌前整整兩天不吃飯不睡覺的燕家二爺,沙啞著哀求道:“二爺,您吃些飯吧。”


    燕寰臉色慘白得可怕,身上的西裝滿是皺褶,他眸子赤紅卻平靜,垂著自言自語嗓音嘶啞道:“你們都撒謊。”


    “陳棲怎麽可能會死了呢。”


    燕寰猝然抬頭,眸子森寒,神情駭人。


    “你們要是再撒謊,我就一個個把你們崩了。”


    梁誌悲哀地望著麵前神情駭人的男人,嘴唇顫動了幾下,卻沒說得出話來。


    燕寰眸子死寂,靜靜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半響後,他劇烈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燕寰漠然抹了抹唇邊溢出來血,胸腔裏是撕裂般的痛,喉嚨裏滿是濃濃的血腥味。


    他其實早就知道他的小畫家真的走了。


    不然他小畫家那麽愛他,怎麽可能會離開他那麽久?


    想到這,燕寰眸子溫柔起來,笑了起來,輕輕喃喃道:“這個小騙子。”


    騙他那麽久,騙得燕寰以為,他的小畫家真的不愛他了。


    燕寰笑著笑著卻越感到發悲哀,他死死攥住書桌邊緣,大滴大滴的淚滾了下來,濕透了麵容。


    那樣深沉濃重的占有欲怎麽可能是對一個玩物該有的?


    當初陳棲提出離開時,燕寰甚至陰鬱想著,要不把陳棲的雙腿折斷吧。


    那樣令人心驚膽戰瘋狂的占有欲與偏執,那是對白月光周祿從來都沒有的感情。


    但是最後燕寰還是選擇了妥協。


    隻因為陳棲在說出離開時,隻說了一句,他說“燕寰,我不欠你和周祿的什麽。”


    隻一句話,便讓他幾乎是狼狽得落荒而逃。


    燕寰開始迷茫,他發現自己根本久理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周祿是他從年少就喜歡的白月光,是他護了十幾年的人。


    但陳棲呢,陳棲又算什麽。


    燕寰感覺自己是真的太惡心了。


    踐踏著陳棲的真心那麽久那麽久。


    所以他活該,所以他活該這輩子清醒後,知道自己愛上他的小畫家後。


    隻能見著一捧灰。


    ----


    兩個月後。


    天山公墓。


    天空陰沉沉,落著細細的小雨,公墓裏極為寂靜,隻有一座新增的墓碑前立著人。


    那是一個極其瘦削的男人,身材高大挺拔卻瘦削,臉頰凹陷,唇色青白,他穿著黑色的西裝,領口前別著一朵白花,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墓碑前,沉默而溫柔望著墓碑。


    墓碑上貼著的照片是一個眸子柔軟的男生,男生微微抿著唇,隻抬頭微微帶著笑意望向前麵,看上去安靜內斂。


    細密的雨飄著,微微打濕了男人頭發,黑發裏夾雜著疏疏落落的白發。


    燕寰伸手輕柔擦了擦照片上的雨珠。


    他身後來了一個撐著黑傘的人,那人也穿著黑色西裝,麵容俊秀,神色複雜,撐著黑傘的人走到燕寰身後,輕輕拍了拍他肩膀,歎了口氣道:“阿寰。”


    “你別太難過了。”


    說著撐傘的人也望向墓碑上的照片,他叫趙釋,趙家最小的兒子,是燕寰的發小,從小跟燕寰一塊長大。


    趙釋看著照片上安靜內斂的陳棲,神色複雜,他一直覺得陳棲挺幹淨的一小孩,剛開始還跟燕寰調笑,說這小孩你要是不要,給我唄。


    畢竟陳棲長得確實是好看,身上還有一種明晃晃純粹的幹淨感,清清朗朗像春日裏的一朵雲一樣。


    他對陳棲挺有好感的,自然也是看得出陳棲是有多喜歡自己的老友,那種眼神裏滿是亮晶晶明晃晃的愛意,幹淨又純粹,固執的愛意像明亮的火焰,照得靈魂都徹亮。


    隻可惜自己的老友眼睛就跟被屎糊住了一樣,眼裏隻有年少的白月光周祿,對著身邊的小畫家無動於衷。


    趙釋單膝跪地,他將手中的一捧花束輕輕放在墓碑前,心裏輕輕默念道:“走好了。”


    他站起,看向瘦得幾乎不成人形的來由,沉默了一會,遲疑安慰道:“阿寰,都過去了。”


    他想說你想開點,但是他看著燕寰這個狀態,實在是說不出來這句話來。忽然,他聽到燕寰極為嘶啞低沉的聲音:“趙釋,他從來沒有來過找我。”


    趙釋怔住,看向燕寰,燕寰削瘦的麵頰上,是一種純粹的疑惑,又仿佛是完全沉浸於自己的世界中,自顧自喃喃道:“我知道,他生氣了。”


    燕寰低低怔然道:“他應該恨我的,我這樣對他。”


    “醫生說,他到後期過得很難受。”


    “他說那時候陳棲掉了好多頭發,晚上會流很多鼻血,關節很疼,醫生不忍心,給他吃開了很多止疼藥。”


    男人微微抬起眼,看著黑白照片裏眸子柔軟的男生,心髒抽搐著痛苦慢慢碾壓下來近乎窒息慘然道:“可他不願吃。”


    “他說吃了止痛藥,他就不記得他以前喜歡的人了。”


    趙釋呼吸一窒,他幾乎不忍心去看燕寰臉上的表情,他抓著傘的指骨泛白起來,想開口,卻沙啞得不知該說什麽。


    說著說著,燕寰笑了笑,顫抖著低低道:“他還是那麽笨。”


    他對陳棲做了那樣多的壞事。


    他曾在天寒地凍裏,丟下陳棲一人在路邊,隻因為陳棲不小心提到了周祿,他就陰沉著臉漠然叫他滾下車。


    他曾不顧陳棲生病的身體,強行紓解自己的欲望。


    在陳棲與周祿同時遭受綁架時,毫不猶豫選擇了周祿,溫柔小心翼翼抱起周祿,頭也不回漠然地丟下陳棲一人麵對綁匪。


    甚至在陳棲被救回滿身是血送進急救室,意識不清哀求著想見他一麵時,他都因為要守在周祿身邊而拒絕了。


    梁誌跟他說,那時的陳棲滿身是血意識不清奄奄一息,渾身是血的躺在擔架上哀哀流著淚顫抖求著他們,讓他見一麵二爺。


    但是他沒有去,隻冷冷丟下一句,別來煩我。


    想到這,燕寰低低劇烈沉悶地咳起來,心髒幾乎劇痛得就要撕裂,痛苦一點一點碾壓著心髒幾乎讓人窒息。


    男人眸子裏滿是死寂,神情恍惚倦怠,他嘶啞道:“趙釋,我很想他。”


    他知道他的小畫家不在後,開始渾渾噩噩整夜整夜睡不著,他必須每晚都要在陳棲的畫室裏靠著陳棲的畫架睡覺。


    夜半夢見陳棲醒來,他會閉著眼睛,在空蕩蕩的畫室裏一邊一邊沙啞叫著陳棲的名字。


    但是有什麽用呢?


    燕寰忽然笑了起來,他轉過頭,死寂的眸子平靜,沙啞對趙釋輕輕道:“阿釋,下次如果你來看陳棲,多陪他說一些話。”


    他神情變得柔軟起來,輕輕在細雨中道:“我怕他不願見我。”


    趙釋怔然,渾渾噩噩看著平靜的老友,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那時的趙釋沒理解燕寰的話,直到傍晚他離開墓園,沒過多久,就聽到小道消息,說燕家二爺從墓園回來的路上遭到車禍,車子當場爆炸,屍骨無存。


    趙釋猛然腦袋嗡嗡響,仿佛重錘狠狠砸下,他猛然起身跌跌撞撞推開門,卻在下一秒猝然頓住,僵硬在原地,內心徒然升起一個荒唐恐懼的想法。


    這不是謠言,燕寰是真的死了。


    他渾渾噩噩無力扶著門滑下,會想起最後燕寰漠然的神情。


    燕寰是知道車子有問題的。


    可他太想他的小畫家了,以至於就這樣漠然地坐在車裏,半闔著眼,靜靜等待死亡的到來。


    趙釋駭然,他荒唐地想著,至於嗎?


    為了一段感情,把命都賠了進去。


    可渾渾噩噩中,他苦澀想著,大概是那個麵上看著沒瘋的人,其實內裏早已經就瘋掉了。


    日日夜夜痛失愛人的悲哀足以將一個強大的男人硬生生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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