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不知道住著誰,凳子拖在地板上刺耳的聲音傳到僵持的兩人中間。


    岑景一步不退,他不興賀辭東他們以暴製暴那套,他一個學法律的,不覺得換了個世界活著,有的人就能為所欲為。


    賀辭東:“你告不了他。”


    岑景揚眉,“意思是你要插手了?”


    賀辭東垂眼看他,“他所有的走賬記錄都沒在自己的戶頭,你抓不住任何證據。”


    “你查得倒是清楚。”岑景冷笑。


    他掙脫了一下,賀辭東鬆開他,岑景退後一步。


    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抬眼:“急著想給他洗清罪名?”


    “視頻的事兒我不辯解,問題出在我這邊。”玄關處賀辭東靠著牆,語氣漸緩:“後續影響我會盡可能清除徹底,至於姚聞予,隻是就事論事。”


    岑景嗤笑了聲:“我也挺喜歡就事論事的。既然你這樣說,看在當初你在“辰間”的發展上出力不少,這事兒你不插手我們頂多以後是絕對不可能再互相合作的陌路關係,如果你插手,那我們就是敵人。”


    賀辭東沒有說話,停滯兩秒,然後突然伸手按了旁邊的開關。


    整個房子裏頓時燈光大亮。


    岑景蹙眉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發現賀辭東已經沒有保持靠牆的動作,而是不知道何時站在他身前,兩隻手撐著岑景身後的牆。


    那是個非常具有侵略性的動作,但是這次的賀辭東反倒沒了那種氣勢。


    他整個人的力氣全部放在手上,低頭,深呼了一口長氣。


    岑景就在他兩手之間,垂眼看著賀辭東的頭頂。


    “你這是想幹什麽?”岑景揚眉。


    賀辭東抬頭,兩人的距離隔得相當近了,岑景能看見他嘴角被剛剛那一拳打破口留下的印記,這麽明晃晃的傷在他那張臉上看起來倒是有些突兀。


    “就是不知道能幹什麽。”賀辭東正對著岑景臉,他說:“現在我對你束手無策。”


    岑景聽後勾唇失笑。


    下一秒又變臉,嘲道:“賀辭東,這話你自己聽來不覺得可笑?”


    賀辭東沒有挪開,依然保持著那樣的距離說:“這事兒從頭到尾解釋深了隻會顯得像在辯解,你太聰明,什麽事都看得過於明白。你想退居到安全線外,劃清界限,但你知道我在想什麽?”


    最後這句話賀辭東的聲音很低,近到岑景感受到了他的氣息。


    岑景順著他的話:“想什麽?”


    賀辭東視線尋梭過岑景的眉眼,他說:“想給你打副鐐銬。”


    賀辭東已經盡可能說得委婉。


    事情進展到這一步,不論是岑景的反應,還是所有後果都在賀辭東的預料當中。


    唯一超出計劃的,隻有他自己而已。


    兩個在某些處事態度上都過於強硬且自我的人,本身相處就很容易傷害對方。尤其是在情愛裏,太難靠近。


    他清楚這件事的受害者從始至終都是岑景。


    而視頻是他找人拍的,即使針對的不是他,但這件事沒有可推諉的理由。


    就算是這樣,對一個常年習慣掌控一切的人來說,岑景的退卻會激起他最本初的第一反應,就是即使讓他渾身沾滿鮮血,也勢必要將人鎖在身邊。


    最直接粗暴,也最簡單的方式。


    可說到底,賀辭東不是十七八歲那個傷人同時傷己的自己。


    現階段的賀辭東,成熟到即使在感情這堂課上是個新手,但也懂得克製。


    克製的下場,就是拿岑景毫無辦法。


    賀辭東太知道岑景是個什麽樣的人。


    太理智,也太清醒。


    對著他輕了不行,重了也不行。


    岑景突然問:“賀辭東,你多久沒跟人上過床了?”


    岑景身高不低,氣質又偏冷感,被賀辭東以這樣的姿勢困在門口,卻又能麵無表情問出這樣的內容,那感覺還挺不一樣。


    賀辭東挑眉:“那得想想了。”


    “哦,明白,很久了。”岑景又問:“右手不管用?”


    “不喜歡。”賀辭東對答如流。


    岑景偏頭往賀辭東這邊的公寓裏掃了一眼,冷色調裝修,主色調黑白金屬,跟墨林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風格。


    一看就充滿了單身男人的氣息。


    岑景收回視線,對上賀辭東的眼睛。


    “禁|欲太久不是個好習慣你知道吧?”岑景問。


    賀辭東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岑景:“那就把你那雙試圖把我變成所有物的充滿了野心的眼睛收起來,出去找人泄泄火。我可以為了證明你的一切感覺來源於性而跟你接吻,但是沒打算跟你上床,你能理解嗎?”


    賀辭東垂頭輕笑,舌尖舔過嘴角傷口的位置。


    “暫時沒這個打算。”他說。


    “以後也不用有。”岑景道。


    岑景:“事情我說得夠清楚了。我不會因為你解決了這次的事情,就善良到放姚聞予一馬,而且是你失信在前,人跟人相處都知道誠信為重,我不管視頻是怎麽出去的,你在我這裏的信用度已經成為負數了,說白了,咱倆玩兒完。”


    賀辭東閉了閉眼睛。


    再睜開,眼底一片澄黑,“不行。”他說。


    語氣很堅決。


    岑景冷笑:“你的選擇很明顯,從來就沒變過。”


    說了這麽半天等於白說。


    他不覺得賀辭東能對姚聞予視而不見。


    從前是,現在依然。


    賀辭東神色認真了一瞬:“不管你怎麽認為,阻止你不是因為姚聞予。你拿不住他誹謗的證據是事實,上了法庭會是個相當漫長的過程,除非你有新的砝碼。”


    “你怎麽就知道我找不到?”岑景問。


    賀辭東:“你很懂法這一點我不懷疑,但你別忘了,還有戚雄安。”


    “我懂了。”岑景點頭:“你想用戚雄安為條件,讓我放棄姚聞予這邊的訴訟是嗎?”


    “岑景!”賀辭東嚴厲叫了他的名字。


    這還是頭一次。


    他隨即深吸一口氣,語氣再次低下來,“你想告可以,不管衝我還是任何人都沒問題,但不是這個階段。戚雄安是個野心家,你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你忘了這次的事情不單單是姚聞予一個人,你有沒有想過這個過程中,你等同於把自己暴露在荒野外,會成為中心點的靶子。戚雄安目前正到了無所顧忌拓寬勢力的階段,我不能完全保證沒有一絲一毫的意外,你要拿自己跟人賭?”


    起碼賀辭東不想他走這一步。


    這麽不留餘地。


    利弊分析,賀辭東的話沒有丁點毛病。


    甚至出發點都在岑景自己身上。


    可是——岑景垂眼,語氣平緩。


    “賀辭東,我也不想拿自己賭。”


    賀辭東:“什麽?”


    “你的建議固然有道理,可我怎麽相信,你不是為了讓我放過姚聞予故意這樣做的?都說人吃虧了就會長記性,我吃過太多回了,不想信你。”


    岑景的要強在這種時候體現得淋漓盡致。


    他不相信別人,隻相信自己。


    又或者說,在這裏,他沒有可以完全交托信任的人。


    賀辭東對上他的眼睛,心髒毫無預兆地抽痛了一瞬。


    因為眼前這個人的雲淡風輕和習以為常。


    他最初應該也是有過想要好好建立自己的生活的想法,賀辭東記得自己剛發現他和原來的岑景不太一樣那會兒。


    因為身體原因一直待在別墅裏,早上會早起在二樓的陽台和鍾叔打招呼。


    會笑著安慰陳嫂,撒嬌一樣說自己第二天想吃什麽。


    那應該是他原始最本真的狀態,在放鬆下,很自在的樣子。


    可是太短了。


    他在他的漠視下應對薑川包括各種人一開始的各種惡意和嘲諷,接觸岑家,後來又在另一種形式地逼迫下離開墨林苑,開啟了自己的事業進展。


    他很成功,商業價值越來越高。


    賀辭東發現自己功不可沒。


    他一手把他推到了這樣的位置,並且讓他丟掉了對人最基本的依賴和信心。


    處在一種孤立無援,哪怕頭破血流都學不會低頭的境地裏。


    群狼環視,一不小心就會萬劫不複的處境,賀辭東自己是經曆過的。


    他讓岑景徹頭徹尾又經曆了一遍。


    以前不覺得,大概是因為他們都太冷。


    要感受到彼此的溫度都成為一件需要翻山越嶺的困難的事,賀辭東從山腳到半程的路途,勝券在握,初曉的那點心意,他以為隻是他自己一個人的路程。


    等他終於看清自己,也看清對方的時候。


    才發現山頂滿是霜雪。


    而那個人已經被寒風刮出了很多道口子,滿身冰淩。


    岑景發現賀辭東沉默良久,撐在牆上的手握成拳,眼底墨黑一片。


    有些東西像是壓抑在最底,一不小心就會翻湧而出。


    岑景收起對峙下的冷漠,恢複平淡,他說:“這件事我會自己處理,陌路還是仇敵,那是你的選擇,和我無關。”


    賀辭東直起身。


    “我現在發現。”賀辭東說話說半截,等到岑景看過去,才接著道:“給你打副鐐銬的事情,是真的需要提上日程。”


    單純為了他隨時隨地在他安全視線範圍裏。


    岑景冷嘲:“你這完全屬於老男人禁|欲太久,心理出現了問題。”


    賀辭東不跟他辯駁,岑景推開門要出去。


    剛到門邊,就發現自己出現了巨大的耳鳴。


    並伴隨著劇烈頭痛。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反應,對周遭的一切都突然失去了感知能力。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掙紮了,但是有人安撫的感覺還是存在。


    那雙手捧著他的臉,問詢的聲音穿破重重迷霧傳來聲響。


    整個過程並不長,岑景從這樣的狀態脫離的時候發現自己還在玄關的位置,短短時間,整個人像被水洗了一遍。


    而他壓在另外一個人身上,埋在他肩頸的位置。


    賀辭東撐著他,手放在他頸後。


    他像是意識到他的清醒,側頭下巴蹭到了岑景的耳朵。


    明明剛剛他們還在吵。


    反而讓賀辭東這一刻的聲音聽起來過分溫柔,甚至含有擔憂。


    他啞聲問了句:“現在能聽清我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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