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醫院的路上高揚開車。


    不用誰吩咐,車子的速度已經飆到了最高。


    “格擋板升起來。”賀辭東突然開口。


    開車的高揚從後視鏡裏掃了一眼車後座的情況,立馬就移開眼,然後照做,將車前車後隔絕成不同空間。


    岑景聽見賀辭東聲音的時候耷拉的眼皮半睜,掃向他。


    胸前的扣子又在無意識中掙開一顆。


    露出馬林滔從臉延伸到肩膀那一鞭子留下的紅痕,在皮膚上格外紮眼。


    岑景口幹舌燥,他感覺自己身上的溫度已經要把濕透的衣服蒸發幹。結果分神之際,身上就裹來一件外套,是賀辭東的。


    他擰了瓶水遞過來,說:“還有幾分鍾就到了。”


    “我不喝。”岑景拒絕。


    身上冷熱交替,為轉移注意力,他閉著眼睛問賀辭東:“你把姓馬的弄哪兒去了?”


    賀辭東看他那副“現在誰都別靠近我”的狀態,皺了皺眉。


    “找人看著的,跑不了。”


    賀辭東不知道從哪兒抽出的毛巾,觸到岑景的臉:“擦一下頭發。”


    “不用,沒力氣。”岑景搖頭。


    下一秒毛巾就罩上了岑景的腦袋,岑景倒也沒掙脫,任由一隻大手在他手上擦著,哼笑了聲道:“現在這種時候,你就不擔心我趁人之危賴上你不放?”


    賀辭東瞥了他一眼。


    右手突然卡住岑景的下巴,拇指蹭過他的唇沿迫使他鬆了牙齒,出聲道:“別咬了。”


    岑景感覺到唇上一陣刺痛,顯然已經咬出了血。


    這方寸大點的地方,有些東西正在不斷放大。


    比如賀辭東身上的氣息,他手掌的溫度。


    這對岑景來說幾乎成了一種折磨。


    岑景終究還是仰後躲開,接著問:“岑家人呢?”


    “現在還不知道你已經離開了。”


    賀辭東見他發梢沒再滴水,也就把毛巾收起來。


    “好。”岑景的背躬了一下,壓住喉嚨裏的喘息,深吸口氣睜著一雙紅血絲的眼睛看向賀辭東說:“人你先別動。”


    “可以。”賀辭東幾乎沒猶豫。


    岑景得到答案徹底閉上眼睛,任由思緒陷入混沌裏。


    醫院的走廊裏。


    這層樓全是vip病房,沒什麽人經過。


    站在門口的衛臨舟透過小窗口看著裏麵還沒清醒的人,問旁邊靠著牆的人說:“你幹的?”


    不怪衛臨舟這麽問,畢竟以前還真有過。


    賀辭東沒應他。


    衛臨舟:“過分了啊,那種藥你也敢往他身上招呼,連市麵上都很少見。本來用普通人身上也不會有什麽,可他身體不行,這罪遭得可有點大。”


    賀辭東皺眉:“很嚴重?”


    “看哪方麵吧。”衛臨舟想了想道:“他是真挺能忍的,能保持那麽長時間的清醒。但你也知道這種藥的作用,強壓不會有什麽好處。現在我給他下了針,醒來生理上會有些難受。”


    賀辭東從牆上站直,看向病房裏。


    躺在床上的人換了身病號服,很安靜地睡著。


    沒了之前那副渾身是刺,怒火中燒的樣子,也失去平日裏冷眼看人的模樣,他閉著眼睛,反而讓人覺得不適應。


    衛臨舟跟著站在他旁邊,問:“想聽重點嗎?”


    “說。”


    衛臨舟摸了摸自己鼻子,“其實這事兒跟你說不說也沒什麽區別,就是他這身體,以後房事上得節製。他本身的底子差是一方麵,催情類藥物以後絕對不能往他身上用,一不小心可是會搞出人命的。”


    賀辭東聞言轉頭,最後想了想問了句:“沒辦法治?”


    “你關心?反正你倆也不會有那種情況發生。”衛臨舟見賀辭東睨過來,投降:“好吧,調理可以,但這是個漫長的過程,十年八年的說不準。”


    賀辭東:“嗯,這兩天你先看著,該用什麽藥先用上。”


    衛臨舟看著他:“老賀,說實話,他這幅樣子不是你弄的吧?”


    幾乎是種肯定的語氣。


    不說岑景臉上到肩膀的鞭痕,身上的藥,賀辭東雖然有時候無情,但也不是個沒有分寸和下限的人。


    賀辭東:“他那個二哥下的手,把他丟到了馬林滔手裏。”


    “馬林滔?”衛臨舟聽到這人的名字臉色也跟著難看起來,“岑景怎麽會和那種人扯上關係?”


    賀辭東:“有我的原因。”


    這麽說衛臨舟也算是心照不宣了。


    馬林滔那個人臭名昭著,私生活淫亂不堪。


    他見色起意不奇怪,但把岑景作為目標,還是因為他和賀辭東這個名字有牽扯。


    衛臨舟:“那你有沒有跟岑景說你跟姓馬的恩怨?”


    “他知道。”賀辭東說:“薑川告訴過他。”


    衛臨舟頓時一臉一言難盡的表情。


    薑川跟岑景關係本就一般,可見嘴裏肯定沒什麽好話。估計也就是老賀為了姚聞予那一套說辭,實際上,事情遠不止如此。


    衛臨舟:“說到底,當初要不是馬林滔把人玩兒殘,你也不會讓他在東城混不下去。”


    折在馬林滔手裏的人不少,還有在上大學的學生。


    賀辭東算是接受度高的,你情我願的事,礙不著他他就不會管。可偏偏剛好其中一個,幾年前跟賀辭東還有那麽點九曲十八彎的關係。


    結果陰溝裏翻了船栽在馬林滔手裏。


    這事兒還發生在姚聞予那事兒之前。


    完全觸到了賀辭東的底線,甚至差點讓馬林滔坐了牢。


    但對方是老手,在外省躲了幾年賠了錢,最近居然又在東城冒了頭。


    賀辭東:“不管怎麽樣,今天這情況我有責任。”


    衛臨舟拍了拍賀辭東的肩膀。


    歎口氣,看著病房說:“上帝保佑,還好沒真出什麽事。就躺著那位現在那個性,真要有個什麽,怕是麻煩大了。”


    賀辭東想到什麽,反而表情鬆下來。


    “沒出什麽事,有些人也要倒大黴。”賀辭東說。


    ……


    岑景從病床上醒來的時候,是真的想歎氣。


    他知道現在這身體少不了和醫院打交道,可前不久剛住院,現在還來。


    而且這次的原因很操蛋。


    身體發熱的感覺消失,頭暈,像是躺在一團棉花裏,給他一陣風,靈魂都可能飄起來。


    “醒了啊?”不過他倒是意外旁邊這熟悉的聲音。


    岑景偏頭:“陳嫂?”


    “哎。”對方應了聲,連忙從罐子裏倒了湯端過來說:“這是一早給你熬的雞湯,你之前不是說愛喝嗎?快起來喝兩碗。”


    岑景看著對方鬢角的白發,有些出神。


    他以前無父無母,現在也相當於沒有。


    跟陳嫂相處的時間其實也不多,但他總能對這個女人生出一種親近的感覺。


    連帶著,好像連之前離開墨林苑都不覺得怎麽樣。


    因為那裏有他覺得親近的人。


    岑景坐起來,接過碗問:“您怎麽來了?”


    “辭東說的,說你住院了。”陳嫂捋了捋他的頭發,眼裏有焦灼,說:“你這孩子也是,這才多久啊,又瘦了這麽多。”


    “沒事。”岑景笑:“您就是太喜歡我,我就是長成個胖子您還是覺得我瘦。”


    陳嫂拍了他一下,笑道:“還開玩笑,快喝吧,等會兒涼了。”


    病房裏並沒有其他人,岑景順便問了問鍾叔他們最近的情況。


    “都挺好,念叨你呢,天天罵子良不務正業沒有你有出息。”


    岑景聽得想笑,不知不覺就喝了兩碗湯,連手腳都暖和起來。


    陳嫂接過空碗道:“喜歡我往後天天燉了給你送來。”


    岑景抓住她的胳膊說:“不用了,這麽遠,再說我也待不了兩天。”


    “那哪兒行,放心好了,有司機呢。”


    岑景:“真不用,你們一天吃好喝好我就能很好了,我一個大男人能顧好自己。”


    陳嫂戳他腦門,沒好氣:“你當初也這樣說,還不是把自己弄進醫院?”


    陳嫂又在凳子上坐回去,擔憂地看著他。


    “小景,你跟嬸兒說實話,你是不是過不去當初那事?上回我讓子良帶你回去吃飯,你也沒回。”


    “您想哪兒去了。”岑景笑著安慰。


    實際上他介意,他又不是個聖人,不然出差那回也不可能在車上冒火。


    這事兒跟感情沒有任何關係,而是就算作為一個普通人,他也不可能在那樣的時機回去。


    但這些話他肯定不會和陳嫂說。


    陳嫂抓著他手道:“這事兒我和你鍾叔都覺得辭東做得不對,可他那個人啊,性情冷,做事向來不留餘地。但其實和聞予那孩子也沒什麽亂七八糟的關係。聞予上回和他去了那個什麽郵輪回來,也一直沒見著人了,我是不清楚你們年輕人的事兒。但你看這次,他送你來了的醫院,畢竟結了婚,這日子啊,能平平安安過就是好的。”


    岑景並不在乎姚聞予現在的去向,也不關心他跟賀辭東走到哪一步。


    他笑:“您就別操心了,我們的事兒自己能處理好。”


    “那你就一直一個人啊。”陳嫂道:“你看看你,住了院身邊連個人都沒有,將來老了打算怎麽辦?”


    “還早呢,我這麽年輕。再說您不是說您馬上要有孫子了嗎?到時候多生兩個,送我個玩兒。”


    陳嫂搖頭無奈:“跟你說認真的呢。”


    “我很認真。”岑景道:“不是有句俗話,低質量的婚姻不如高質量的單身嗎?就我跟賀辭東,真要老了,不互相拔氧氣管都是心地善良了。”


    陳嫂一臉你在說什麽瞎話的樣子。


    剛好門口傳來敲門聲。


    岑景抬頭就看到一身白大褂的衛臨舟憋笑的表情。


    而站在他旁邊的賀辭東看起來就顯得有些冷酷無情了。


    兩人進來,陳嫂站起來說:“行了,我就先走了,明天再來。”


    “陳嫂再見。”岑景說。


    賀辭東:“司機在門口,出門的時候小心著點。”


    “放心吧。”陳嫂看著賀辭東:“少操心我,操心一下該操心的。”


    陳嫂離開,岑景看向衛臨舟:“你要笑就笑,憋出內傷小心折壽。”


    “善良一點好嗎?”衛臨舟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問:“我很好奇,你倆老了真打算謀殺對方?”


    賀辭東冷眼看他一眼。


    岑景倒是開了口,道:“不會,我倆可不會攜手白頭。”


    前提條件都沒有,哪來謀殺機會。


    岑景這個時候才想起來問:“我睡了多長時間?”


    賀辭東看看手表:“一晚上,現在是早上八點。”


    岑景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疤痕的觸感還在,倒是沒有昨天那麽明顯,也沒有火辣的痛感了。


    “放心,毀不了容。”衛臨舟走過來翻看他用藥的文件夾,一邊說:“你再待一天就可以回家休養,不過我得提醒你,這次用藥過量還是很傷身的,你自己注意一點。”


    岑景:“比如?”


    “比如一個月內禁房事。”衛臨舟:“自己解決也不可以。”


    岑景:“哦。”


    “別哦。”衛臨舟:“藥物後遺症,你之後一段時間需求可能會比以往強烈,尤其是早上,需要克製。”


    衛臨舟說著的時候,視線已經朝著岑景的下半身掃過去。


    隔著被子,什麽也看不見。


    岑景舌尖抵了抵口腔內壁,表情不善。


    “看屁看。”他說。


    衛臨舟舉手:“我是醫生,我難道不是光明正大?”


    “你是泌尿科的?”岑景像被戳到了關鍵機關,整個人都顯得有活氣起來,雖然是被氣的,他說:“我那兒沒問題。”


    “行行行,我自戳雙眼行吧,我就不該有這種條件反射。”


    衛臨舟說著拽了一把賀辭東。


    “你倆法律驗證,絕對光明正大,我走了!”


    衛臨舟快速離開,出門,關門,眨眼沒了蹤影。


    岑景看向賀辭東,他倒是插著兜一派閑適。


    岑景本身就渾身不對勁,確實有身體原因,加上他自己現在在醫院,姓馬的那孫子也不知道被賀辭東弄到哪兒了,還有岑戴文!


    岑景:“你站這幹什麽?”


    “本來有正事。”賀辭東看著他挑挑眉:“但你這麽戒備,就算沒毛病都讓人很懷疑。”


    “你特麽……”


    “行了,知道你沒問題。”賀辭東打斷他扔來一張房卡。


    就丟在被子上,他說:“國富路57號,308房。”


    岑景捏著房卡看向他。


    他當然知道賀辭東說的是什麽意思。


    岑景有點愉悅,勾著嘴角:“這可是在法律邊緣橫跳,賀總看樣子很支持。”


    賀辭東突然走過來,手撐在邊上,視線和岑景持平:“我從沒說過我是什麽好人。人完全可以交給你隻要不弄死隨便你幹什麽,但是岑景,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稱之為人,髒了手未必值得。這次的事兒有我的原因,交給我處理?”


    “謝了。”岑景說:“看不起誰呢?”


    他拇指撚過包紮的掌心,冷眼笑道:“他可是想幹我呢?我要不親自把他送進男科看看,都說不過去吧。”


    這睚眥必報的勁兒。


    賀辭東就知道是這樣,停頓半晌,最終起身說了句:“記得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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