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文又夢到了林南,那天他們好久未見,晚上聚在一起喝多了酒,在回家的路上,兩人坐在後排座,林南忽然抓住他的手,紅著眼睛道:“喬文,我不想再自欺欺人,我愛你,不是兄弟之間的愛,是男人愛女人那樣的愛。”


    喬文愕然地看著那張認識二十多年的英俊麵孔,一時間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他從來沒見過那樣的林南,泛紅的眸中,裹挾著驚濤駭浪,忽然就朝他覆過來。


    就在他怔忡之際,身下的車子猛得打滑。近在咫尺的林南麵色驟變,忽然將他緊緊抱住。


    砰地一聲。


    載著三人的小汽車,被一輛超載的大卡車撞飛。


    喬文在劇烈的震動和疼痛中,驟然間驚醒。一麵用力喘息,一麵驚魂不定地打量著周圍陌生而昏暗的環境。


    “做噩夢了?”一道似笑非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喬文轉頭,映入視線的便是,秦雲飛一張雌雄莫辯的邪氣臉。


    而他也終於反應過來自己不是夢中的喬文,而是七十年代九龍城寨的喬文。


    “我這是哪裏?”他眯起眼睛,警惕地往後挪了一點,與秦雲飛拉開一點距離。


    秦雲飛笑道:“你在路邊暈倒了,恰好被我撞見,就送你來醫館。”


    吊兒郎當的語氣,帶著點故意的溫柔。


    喬文努力回憶了下,他記得自己下車和林子暉道別,之後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所以,他是在路邊暈倒,被秦雲飛送到醫館?


    “謝謝。”他訕訕道。


    “都是一起長大的街坊鄰居,跟飛哥我客氣什麽?”秦雲飛自上而下打量他一眼,勾起嘴角問,“大夫給你把了脈,說你脈象虛,應該是勞累過度。現在感覺怎麽樣了?”


    男人的氣息撲麵而來,帶著某種顯而易見的不懷好意和侵略性,喬文下意識蹙了下眉,坐起身道:“好多了。”


    秦雲飛挑挑眉頭,幾乎是湊到他麵前,單手撐在病床上,是個半抱不抱的姿勢,擋住了他想下床逃走的動作:“阿文,你看飛哥今天救了你,你該如何報答我?”


    喬文其實不太相信他所謂的救他,隻怕是從林子暉手中搶過了昏迷了自己——當然,也可能是四眼仔那個傻子被他給騙了。


    他訕訕一笑:“飛哥,謝謝你,我給你買兩條美國煙如何?”


    秦雲飛:“我像是缺兩條煙的人麽?”


    此刻身處一家陌生醫館,陳迦南又不在身邊,麵對秦雲飛這樣的人,喬文也實在是莫可奈何,不免覺得自己仿佛是掉進狼窟的羊羔,雖然知道礙於和興社的規矩,他並不至於現在就對自己做什麽,但也不敢掉以輕心,生怕著了他的道,隻能先虛與委蛇,做出害怕的模樣。


    秦雲飛見他神色緊張,全身緊繃,也不敢直視自己的目光,活脫脫一個弱小又可憐的美人。果然是被取悅,嘴角揚起一個愉悅的弧度。


    “阿文,你這麽怕我作何?我又不是長著兩個腦袋四條腿的怪物,怕我吃了你?不過……”他慢悠悠舔了舔唇,閉眼陶醉般深呼吸一口氣,“阿文確實很香,讓我很有胃口。”


    他這表情曖昧而色情,仿佛在欣賞自己美味的獵物,喬文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恨不得揚起自己羸弱的拳頭,打爆他的狗頭。


    好在,有城寨人這層身份,秦雲飛再如何囂張,也不可能現在就品嚐他這隻獵物。對方仿佛也隻是享受調戲獵物的感覺,湊在他旁邊吸了兩口氣,便退回到椅子上,笑道:“大夫在給你熬藥,等喝了藥再回去。”


    喬文道:“我已經嗎沒事了,飛哥您去忙您的事吧。”


    秦雲飛道:“飛哥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照顧阿文。”


    喬文:“真的不用。”


    秦雲飛笑著看他:“上次我說了要和阿文做朋友,今天我救了阿文,我們應該能做朋友了吧。”


    喬文心中罵娘,麵上依舊是一副讓對方愉悅的惶然狀:“飛哥是大人物,我不敢高攀。”


    秦雲飛看著他怯生生的模樣,嘴角的弧度隻差咧到眼尾:“阿文,你真是太有有意思了,我怎麽沒早點注意到你這麽個妙人。”


    走是走不了了,喬文隻能閉上眼睛,繼續扮演虛弱可憐。雖然是閉著眼睛,但還是能感受到對方那灼熱的眼神。


    媽的好想揍人,無奈身體條件不允許,何況對麵這不男不女的家夥還是個紅棍。


    在喬文被迫靠在床上裝睡時,從東區回來準備找他一起吃飯的陳迦南,等了半天,從暮色四合等到天空黑透,還沒見人回來,頓覺不妙。


    他先是找個借口安撫好翹首盼孫子收工回家的阿婆,又趕緊跑到電話亭,一個電話打到芙蓉茶室找林子暉。


    他還沒開口,林子暉先道:“南哥,阿文怎麽樣了?”


    陳迦南微微一愣,劈頭蓋臉反問三連:“你問我?你不是送小喬回來的嗎?把人送到哪裏去了?”


    “阿文還沒回家?”電話中的林子暉大驚,“我送他到城寨外時,他忽然暈倒,我正要背他去診所,一個你們城寨的年輕人路過,說認識阿文,用摩托車帶他去診所了。”


    陳迦南壓下怒罵對方的衝動,問:“那人是誰?”


    林子暉道:“他沒說名字,就說是阿文哥哥。”


    “我呸!小喬就我一個哥哥。”陳迦南大啐一聲,氣得恨不得將人從電話線那頭拖過來暴打一頓,“我們九龍城寨是什麽地方,你又不是沒聽過?怎麽能把小喬隨便交給你不認識的人?你趕緊告訴我那人長什麽樣?”


    林子暉回想著秦雲飛的模樣,認真道:“二十出頭的樣子,頭發有些長,紮了一撮在腦後,脖子往下有紋身,穿的是花襯衣。長得還挺好看的。”


    “挺好看個屁!”陳迦南大吼一聲,不用對麵繼續說,他已經猜到是誰,惡狠狠罵道,“你個四眼仔,要是小喬有什麽事,我非剝了你的皮!”


    不等林子暉回應,啪的一聲掛上電話。


    雖然和興社有規矩,社團成員不能隨意欺淩城寨百姓,但秦雲飛這王八蛋一向不按常理出牌。


    城寨診所林立,靠他一個人尋,估計得翻到大半夜,最怕是他根本沒把喬文帶去診所。


    陳迦南想起那次吃牛雜,秦雲飛對喬文的態度,越想越覺得渾身發寒,卻也不敢耽擱,趕緊叫上幾個兄弟,分頭一間一間診所去找人。


    原本躺在病床的喬文,隻是裝睡,然而因為身體疲倦虛弱,裝著裝著竟真的睡著了。


    還是因為聽到外麵熟悉的聲音,才悠悠轉醒。


    “阿南,我說了,你阿弟不在這裏,你是不相信飛哥說的話?”


    “飛哥,我就進去看一眼,要是沒在這裏,我再去別家找。”


    “怎麽?你是覺得我將你阿弟藏起來了?”


    “飛哥,我不是這個意思。”


    “看來我不讓你進去,你是不打算走了?行,我可以讓你進,但你得打過我。”


    “飛哥,你這不是說笑麽,我哪能打得過你。”


    “聽說阿四手下最能打的就是靚仔南,不試試怎麽知道?”


    躺在裏間的喬文眉頭蹙起,費力坐起身,然而雙腳剛踏在地上,又是一陣眩暈,他擺擺頭,提著一口氣,匆匆往外走去。


    還未走到門外,臉色便是一怔,隻間暗淡光線的夜色中,秦雲飛抄起一根木棍,狠狠朝一步之遙的陳迦南頭上揮去。


    陳迦南腦偏過時,一隻手已經捏起拳頭,朝對方招呼過來。


    “南哥!”喬文輕喝一聲。


    陳迦南為了找喬文,翻好了幾十家診所,翻出了一肚子火,終於是叫他看到秦雲飛,卻被對方攔住不讓進,他也不管什麽藏拙不藏拙,準備直接打進去。


    此刻聽到喬文的聲音,立馬恢複理智,揮出的拳頭在半路轉了個方向,從秦雲飛臉側擦過,整個人順著他手中的木棍,往地上一倒,泥鰍打滾一般,在黑漆漆的走廊滾了兩米遠。


    雖然動作不甚優美,甚至堪稱狼狽,一看就是與王八拳一脈相承,不過倒是成功避開了那一棍子,順便展示了自己與對方相去甚遠的實力。


    秦雲飛收了手,轉頭看向從屋內走來的喬文,笑道:“阿文,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語氣可以說是十分柔和,柔和到喬文差點打了個寒噤。他走過來,確定陳迦南沒事,才暗暗鬆了口氣,回道:“我沒事了,飛哥。”


    “小喬!”陳迦南從地上滾起來,跌跌撞撞跑到他麵前,一把抓住他瘦弱的雙臂,鬼叫一般大吼道,“你沒事吧?”


    他那一雙手實在是孔武有力,將喬文攥得生疼,一邊吸氣一邊道:“南哥……南哥……我沒事!”


    陳迦南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太大力,趕緊鬆開,又借著室內那點蠶豆大的燈光,上下打量他一番,確定他雖然麵色蒼白,但衣著完好,並不像個被欺負過的樣子,這才稍稍放心。


    喬文轉頭道:“飛哥,謝謝你送我來診所,我這麽晚還未回家,我阿婆肯定急了,我先和南哥回去,回頭再好好謝你。”


    秦雲飛抱臂靠在門邊,笑問:“要怎麽謝?”


    喬文還未回答。陳迦南已經先急赤白臉開口:“飛哥,您開口,隻要用得上我,我絕無二話。”


    秦雲飛原本是看著喬文,對他這話十分不以為然,正要開口否決時,忽然又想到什麽似的,勾唇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行啊靚仔南,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手上還真有點活兒得找人幫忙。”


    陳迦南道:“什麽活兒您盡管說。”


    秦雲飛道:“不急,回頭再說。”言罷,又輕輕搭在喬文單薄的肩膀,手指曖昧地摩挲了下,意味深長一笑,“阿文,你好好保養身體,飛哥回頭再來看你。”


    喬文努力忍住被觸碰的反感,才沒掙脫開他那隻手,彎唇笑道:“謝謝飛哥。”


    等秦雲飛先離開,陳迦南才扶著喬文慢悠悠穿過黑暗的走廊,往樓下走去。


    “小喬,他有沒有對你怎樣?”


    喬文搖頭:“沒有,你別瞎擔心。我是城寨人,他做事再出格,也不可能隨便違反和興社規矩。”


    陳迦南憤憤道:“都怪死四眼仔,竟然把你交給個不認識的人帶走,明天我非得揍他一頓不可。”


    喬文失笑:“南哥,你也別怪子暉?他又不知道秦雲飛是什麽人?”


    “我不管,明早我是一定要揍他一頓的。”


    不用等到早上,林子暉就在夜色中,憑著這輩子最大的勇氣,一個人摸進了黑漆漆的九龍城寨,還跟人打聽到了兩人所住的唐樓。


    喬文和陳迦南回到樓下時,就看到個文質彬彬的青年,戰戰兢兢等在樓道口,也不知等了多久。


    雖然光線暗淡,陳迦南還是一眼認出來人,立馬大喝一聲,鬆開扶著喬文的手,擼袖子大步走過去,伸手一指:“你這個仆街仔,還曉得找來這裏!”


    “阿南……我……”林子暉原本就愧疚萬分心急如焚,這下更是期期艾艾說不出話來,看到陳迦南的拳頭下來,嚇得抱頭鼠竄。


    陳迦南一套連環拳將人追打得哇哇直叫。


    “南哥,差不多得了!”喬文看著雞飛狗跳的兩人,無奈地歎了口氣。


    林子暉這才反應過來,趕緊跑到他身後避難,還不忘期期艾艾問:“阿文,你沒事吧?”


    陳迦南還沒撒完氣,走到喬文麵前,伸手指著他身後發型蓬亂的林子暉:“四眼仔,你今天辦的這破事,我非得好好教訓你一頓不可。”


    喬文將他的手拂下去:“南哥,你別嚇到子暉。”


    陳迦南冷哼一聲,終於不情不願作罷。


    喬文也知道他隻是虛張聲勢,若是真用力,林子暉估計已經被他打廢了。他笑著轉頭道:“子暉,我沒事,南哥就是關心則亂,你不用理他。”


    陳迦南昂起頭,鼻子又是一噴。


    林子暉揉了揉頭發,道:“阿南打電話給我,說你不見了,差點嚇壞我。那個人說認識你,是你哥哥,我怕耽誤你就診,才把你交給他。”


    陳迦南怒道:“一個不認識的人說什麽你就信?虧你還是大學生?被人賣了是不是還要幫人數錢?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男女通吃的和興社紅棍。”


    林子暉此刻已經知道自己幹了件大蠢事,弱弱道:“我……我不知道……”


    陳迦南道:“就算你不知道你也有眼睛,還是四隻,那人一看就不是好東西,你竟敢將小喬交給他?”


    林子暉小聲道:“我看他跟你也差不多,所以沒多想。”


    陳迦南一口氣噎住,指著自己鼻子道:“你說他跟我差不多?我們哪有一點相似?”


    林子暉聲音愈發細弱蚊蠅:“你不也是興社的麽?”


    陳迦南徹底被這四眼仔堵得啞口無聲,隻覺得拳頭又癢了。


    喬文見他氣得吹鼻子瞪眼,哭笑不得,但為了林子暉不再被他暴揍,趕緊順毛道:“南哥,子暉也是一片好心,我這不也沒事麽?你別生氣了,他一個人大晚上來城寨,估計也嚇壞了,你把他送出去吧。”


    “想得美。”


    林子暉連連擺手:“不用不用,看到阿文你沒事我就放心了,我自己能回去。”


    喬文道:“現在這麽黑,你一個外來的少爺,萬一遇到什麽歹人可就不好了。南哥不送我送吧。”


    “小喬——”陳迦南哼哼唧唧表示不滿。


    喬文淡聲道:“子暉擔心我才來城寨,我總得保證他安然無恙地出去。”


    陳迦南哼了一聲,到底還是妥協:“行吧,你回家休息,我去送。”然後毫不客氣在林子暉肩膀用力拍了一巴掌,皮笑肉不笑,“走吧,四眼仔。”


    他這故意的一巴掌堪比鐵砂掌,林子暉差點疼出眼淚,但想到今天到底是自己做了錯事,又不好意思叫出聲,隻能揉著發疼的地方,老老實實跟著人走了。


    喬文目送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暗夜中,想到在原本的故事裏,這可是你死我活的敵人,如今竟成了朋友,也實在是很有些出乎意料。


    果然南半球的蝴蝶煽動翅膀就可能引起北半球的一場海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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