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和興社並不算是大社團,又隻盤踞在九龍城寨,但各種事跡早就傳遍全港。城寨外的社團至少還有警察壓製著,但和興社完全就是個無法無天的存在,在外殺人放火之後隻要躲回城寨,便是泥牛入海,誰都莫可奈何。


    陳迦南見阿忠臉上露出懼色,陰惻惻一笑:“要不要我帶你去城寨參觀一下”


    阿忠兩家頓時慘白,腦袋搖得如同撥浪鼓,哆嗦道:“不用不用,我們這就走,絕不會再惹事找暉少麻煩。”


    陳迦南嫌惡地輕嗤一聲,將人鬆開,又揮揮手示意其他兄弟放了被製住的其他工人。


    仿佛生怕人變卦似的,阿忠帶著幾個刺頭工人,跟受驚的兔子一樣飛快往廠門外跑去。


    剩下幾個被解雇但沒參與爭鬥的員工,這回也知道怕了,王主管帶頭朝林子暉畢恭畢敬開口:“暉少,這幾日我們工作確實做得不好,但我們絕沒有別的心思,請您再給我們一個機會,我們一定認真工作,將功補過。”


    林子暉看了眼喬文,對方朝他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行,”林子暉沉吟片刻,似是認真考慮了下,然後點點頭,“你們都是老員工,若不是你們表現實在太令人失望,我也不會解雇你們。既然你們有心改過,那我就給你們一個機會,希望你們讓我看到誠意。”


    王主管和身旁的幾人驚喜地對視一眼,連連點頭:“謝謝暉少,我們一定讓你看到誠意。”


    林子暉擺擺手:“那就回去工作吧。”


    幾個人喜不自勝,趕緊往廠房跑去,各自都在心中暗暗打算,一定要好好珍惜這失而複得的機會。


    與此同時,一輛黑色的福特車,開進了工廠大門。


    是接到消息的吳耀東趕了過來。


    吳經理雖然在家“養病”,但工廠裏到處是他的耳目,這幾日發生了什麽,他不僅是一清二楚,還可以說是全程遙控指揮。


    剛剛這番陣仗,想必也是有他的人偷偷打電話報告。


    不過喬文知道,從今天之後,這個工廠將不會再有他的人。


    吳耀東從車上下來,匆匆走到林子暉跟前,掃了眼旁邊一堆身份不明的年輕人,急道:“暉少,到底怎麽回事?我聽說你一下要解雇二十個人,連阿忠都解雇了。”


    林子暉朝他露出一個溫文爾雅的禮貌笑容:“一點小事而已,誰把東叔您給叫來?讓您養病都養不安生。”頓了下,又問,“您身體還好吧?”


    喬文無聲地笑了笑,暉少爺這陰陽怪氣他喜歡。


    吳耀東訕訕道:“沒什麽大礙了,明日就能回來上班。”


    林子暉道:“東叔,年紀大了,身體最重要。”


    吳耀東點頭:“這些年為了明月廠操勞,確實沒太照顧好身體,不然也不會忽然休養兩天。”


    林子暉想起什麽似的,從口袋裏掏出一百塊錢,遞給陳迦南:“阿南,今日麻煩你和你的兄弟們了,這點錢你拿去請大家好好吃一頓。”


    陳迦南不是個扭捏的性子,爽快接過錢,笑道:“朋友之間不用客氣,再說小喬開口的事,我哪能不辦好的。”說罷,擺擺手,“那你們忙著,我走了,有事隨時叫我,隨叫隨到。”


    又想起什麽似的,轉頭上下打量了眼喬文,問:“剛剛那仆街沒弄疼你吧?”


    喬文搖頭,笑說:“你趕緊回去,帶了這麽多人出來,小心四哥找不到人抽你。”


    陳迦南嘿嘿一笑:“對對對,那我走了。”


    目送他帶人滾滾而去,林子暉又才不緊不慢看向吳耀,笑道:“我正好有事要和東叔話,既然您來了,那就擇日不如撞日,咱們就去辦公室慢慢談。”


    吳光耀這幾日裝病不出,就是為了給林子暉一個下馬威,讓這初出茅廬的後生仔知道工廠沒有他這個經理是不行的。日後就老老實實在辦公室裏喝茶看電視混日子,等厭倦了該哪裏來的回哪裏去。


    據他的人報告,前兩日,他故意設置的麻煩和困難,確實讓這位少爺和秘書,忙了個焦頭爛額人仰馬翻。


    然而沒料到,今早林子暉會忽然雷霆出擊來這麽一招。


    拿漲薪收買人心,用武力鎮壓不滿。原本以為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原來竟然是個狠角色。吳耀東接到消息,簡直是大吃一驚,趕緊跑過來,果真是跟報告的一樣,他吃了個癟,隻能先好聲好氣地跟人回了辦公室。


    林子暉依舊是個斯文和氣的模樣,笑吟吟伸手:“東叔,您身體不好,快請坐。”


    吳耀東身體實則好得很,所謂身體抱恙休假乃是故意為之。現下被林子暉一口一個“身體不好”,堵得心塞鬱卒,仿佛身體真的要出大問題。


    他默默在沙發坐下。


    林子暉又親手給他沏了一杯茶:“東叔,您喝茶。”


    吳耀東表情訕訕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因為水是剛從暖壺裏倒出的沸水,他一個心不在焉,嘴中被燙了一下,猛得咳出來,手上一抖,茶水灑落在手背,又是一陣灼燙。


    林子暉道:“東叔,您身體不好,當心點。”


    “身體不好”這魔音穿腦的四個字,讓吳耀東隻覺得心肝脾肺腎都似是被這口熱茶燙傷。他深呼吸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放下杯子,勉強露出一個笑容:“讓暉少爺擔心了,我沒事。”


    林子暉點點頭,在辦公桌後坐下來,從抽屜裏拿出一張支票,遞給喬文,清了下嗓子,道:“喬秘書,東叔的事,你說吧。”


    喬文點頭,走到沙發前,將支票放在茶幾上。


    吳耀東目光落在那張十萬元的支票,不明所以地蹙眉開口:“這是什麽?”


    喬文握拳抵在鼻下,輕咳一聲,笑容可掬看向他:“東叔今年應該五十歲了吧,為明月廠鞠躬盡瘁二十多年,無論是林先生還是工廠的工人們,都很感謝東叔您這些年的付出。這幾日您因為工作辛勞而身體抱恙在家,暉少爺想著您這個年紀本該可以安享天倫,卻因為操勞工廠而生病,心中實在是過意不去,所以同林先生商量後,決定讓您提前退休,好好養身體。這張支票是您這些年為工廠付出該得的獎賞,應該夠您安享晚年了。”


    他語氣不緊不慢,完全可以稱之為溫和恭謙,然而每一句話都如綿裏藏針,紮得吳耀東嘴唇直抖,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一張圓臉血色全無,慘白得仿佛真的生了大病一般。


    半晌之後,他才壓製著怒氣開口:“暉少,您是要解雇我?”


    喬文替林子暉答道:“東叔,您誤會了,暉少隻是考慮您身體不好,讓您提前退休好好休養。”


    吳耀東到底是繃不住,一巴掌拍在茶幾上,將那杯茶水拍了個水花四濺。表情是惱羞成怒,目眥欲裂,哪還有慣常的和顏悅色。


    “暉少,我吳某人從明月廠創立之日就在,做經理也做了十多年,您這一來就將我趕走,說不過去吧?沒有我,您覺得這工廠還能正常運作嗎?”


    喬文輕笑:“東叔,您真的誤會暉少了,他就是看您太操勞,想讓您好好休息。您不在這兩日,工廠確實遇到了點小麻煩,不過我們年輕人嘛,哪能怕困難,都已經解決了。現在工廠運作挺正常的,若是您不放心,在離開前可以去車間和倉庫看看。”


    “你算什麽東西,給我閉嘴!”吳耀東怒而起身,鐵青著一張大臉看向他。林子暉是什麽人他多少有所了解,以這位少爺的性子,絕對做不到這一步,所以這一切的推手,必定是這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秘書。


    他活了一把年紀,明月廠早已是他掌中物,不料在短短幾日被個少年人玩弄,還被掃地出門。他如何能甘心?


    隻是一滿腔怒火卻又不好直接朝林子暉燒,隻能對喬文發作。


    對方差點被他噴了一臉口水,卻依舊彎唇笑得從容。


    壞話都讓喬文說了,壞人也叫喬文做了,林子暉當然不能讓他受這個委屈,見吳耀東對喬文不善,忙道:“東叔,我真的隻是為您考慮,喬秘書也隻是按我的吩咐做事,您不要為難他。”


    吳耀東冷哼一聲:“行,我打電話給林先生。”


    林子暉點頭:“我幫你撥號。”


    昨天喬文跟他說問阿爸要支票後,他當晚就找了林兆明,原本以為他阿爸還會多問幾句,哪知他老人家二話沒說,就開了這張支票,顯然林兆明早有此想法。


    所以他完全不擔心吳耀東高黑狀。


    電話接通,那頭很快傳來林兆明應答的聲音。


    “阿爸,東叔要和你說話。”林子暉聽到父親的聲音,趕緊開口道。


    “好,你把電話交給他。”


    林子暉從善如流將電話遞給吳耀東。


    吳耀東雙手抱住聽筒,開口就是一聲幹嚎:“老板,我跟您這麽多年,沒功勞也有苦勞,哪知暉少一來就將我解雇,您可得替我主持公道。”


    電話中的林兆明輕聲笑了笑,道:“阿東,你誤會子暉了。他這幾日在工廠看到您辛苦操勞,身體出了問題,趕緊來找我,跟我說你年紀大了,不忍心再看你為明月廠累壞了身體,問我要了一張支票給你,好讓你安心退休頤養天年。”他頓了頓,幽幽歎了口氣,“阿東,這些年你確實辛苦了,工廠一直都是你打理著,我也沒多過問,若不是子暉跟我提,我還想不到這一出,你就拿著錢好好養身體吧,操勞的事交給年輕人就行,要是有什麽事需要幫忙,隨時可以找我。”


    吳耀東原本還有一肚子告狀的話,哪知被對方這一番軟綿綿的話堵了個嚴嚴實實。


    也是直到這刻,他才恍然大悟,林子暉之所以有本事來這一出,不僅僅因為他是老板兒子,而是因為這原本就是老板的意思。


    林兆明早不管明月廠的事,但他那樣精明的商人,絕對不會真不知道這些年自己手中玩的各種小花招,先前無非是因為對明月廠有感情,不想就這樣關閉,睜隻眼閉隻眼罷了。如今兒子長大能做事了,自然不會再放任自己這個外人繼續占便宜。


    吳耀東知道自己大勢已去,原本醞釀的話也無需再說,訕訕地道了謝謝,便掛了電話。


    但到底不甘心,狠狠瞪了眼辦公室裏的兩個後生仔,憤憤然離去。


    他並沒有直接離開工廠,而是去車間和倉庫去見跟了自己這麽多年的心腹,打算帶著人一塊離開,讓這兩個後生仔知道,明月廠失去他意味著什麽。


    林子暉站在窗邊,看著外麵的動靜。


    他其實是有點緊張的,如果吳耀東帶走一撥人,尤其是幾個管理層,工廠一時半會兒真得停運。


    “阿文,你說那真有人會跟東叔走嗎?”


    喬文笑著拍拍他的肩膀:“暉少,您就放心吧。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工廠的人誰不是為了口飯吃。以前忠心東叔,那是因為東叔是工廠經理,要在他手下搵食,如今東叔離開工廠,就意味著什麽都不是,但凡要養家糊口的,都不會為了一時意氣跟他走。唯一會跟他走的阿忠那幾個,已經被我們提前趕走。”


    果不其然,半個小時後,吳耀東氣急敗壞地從廠房走出去,身後依舊隻有先前跟著他一塊進去的司機。


    兩個人幾乎是灰溜溜地離開。


    林子暉見狀大大鬆口氣,轉頭對喬文道:“阿文,你昨天跟我說這法子時,我還有點擔心,沒想到這麽順利。你果然是神機妙算。”


    喬文笑:“這算什麽神機妙算,隻要稍微懂得一點人心,便不是難事。能這樣順利,主要還是因為你是老板,明月廠如今多到底是你的。”他頓了下,又說,“不過你也別高興太早,咱們先去看看生產線的狀況怎麽樣,阿忠帶走了十來個人,他那條生產線你得趕緊重新安排。”


    林子暉點頭。


    兩個人去車間走了一圈,果然恩威並施的方法十分湊效,整個車間工作狀態煥然一新,連帶著製作出來的成衣,工藝都有了明顯提升。


    許多工人為了一件一塊錢的額外工錢,手腳那叫一個麻利。


    後天這筆訂單交貨顯然是不會有問題。


    接下來要考慮的就是如何讓工廠多賺點錢,尤其是對喬文來說,他打算第一桶金就從這裏開始,自然要想得更多更長遠。


    幸而從找殺父凶手到搞定吳耀東這兩樁事下來,林子暉對他十分信賴,若是他想開展什麽工作,應該會得到他百分百的支持。


    喬文想到自己竟然是打算利用原故事的大男主賺錢,在這個世界出人頭地,一麵覺得自己機智,一麵又覺得有點膽大包天。


    不過話說回來,如今的林子暉,還是個心思單純的青年,實在是沒有半點大男主風範。


    若是因為他改變了劇情,導致林子暉失去人生轉變的契機,會不會一直保持這樣天真的性子,從而泯然於眾?


    喬文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但一個人過得還算開心,應該就不算壞事。


    折騰了這幾日,雖然並未做什麽體力活,但也是焦頭爛額操碎心,喬文已經明顯感覺到自己這幅身體有些承受不住。


    林子暉也看出他臉色十分不好,似乎累到了,當日傍晚早早就收工將人送了回去。


    “阿文,你回去別再想工作的事了,好好睡一覺。”


    城寨門口,林子暉坐在車子後排座,搖下窗戶與喬文告別。


    喬文彎唇勉強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你也是,回去好好休息,這幾天真是忙壞了。”


    他抬手敷衍地揮了揮,轉過身準備穿過街道,進去城寨。


    然而才剛剛轉身邁腳,便覺一股眩暈猛然襲來,眼前先是冒出大片星星,繼而星星湮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再無知覺。


    正搖上車窗準備吩咐司機離開的林子暉,眼睜睜看著車外的人軟軟倒地,嚇得驚呼一聲,趕緊開門下車,手忙腳亂將人從地上撈起來,扶在手臂中,一麵搖晃一麵大聲喚道:“阿文阿文,你怎麽了?別嚇我?”


    司機是個有經驗的,聽到動靜下車,看到自家少爺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提醒道:“暉少爺你別急,九龍城寨很多診所,咱們馬上送過去。”


    林子暉反應過來,正要將人背起奔赴對麵的城寨,一輛摩托車忽然停在他跟前,擋住他的去路。


    車上穿著花襯衣的男人,將墨鏡取下,眯起一雙狹長大眼睛,看向林子暉背上的人,蹙眉問:“阿文怎麽了?”


    林子暉聽他這語氣,以為是喬文熟悉的人,忙回道:“暈倒了,我得帶他馬上去診所,你是城寨的人嗎?麻煩你給我帶個路。”


    這花襯衣不消說,正是和興社紅棍秦雲飛,他一腳踏在地麵,道:“我是阿文的哥哥,你把他交給我就行,我騎車進去更快,你們就不用管了。”


    林子暉沒多想,也不敢遲疑,趕緊將昏迷的人,手忙腳亂抱上摩托車前座。


    秦雲飛雙手握住摩托車手把,將身前的喬文環抱在手臂中。他朝憂心忡忡的林子暉笑道:“你別擔心,阿文向來身體虛弱,昏倒不是什麽大事,我這就送他去診所。”


    林子暉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然秦雲飛勾了下唇角,啟動摩托車朝對麵的城寨鑽進去。


    林子暉目送著摩托車慢慢消失後,才歎著氣回車上。


    而這廂的秦雲飛,在摩托車進入城寨的窄巷後,微微低下頭,在昏迷的喬文耳側深呼吸了口氣,露出一個愉悅的笑容:“小東西,你今日可是落在我手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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