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津賀誌山中


    天時已過正午,正是一天之中最為溫暖的時節,柔軟的金色陽光透過叢林的間隙從容的散落,溫暖的氣息驅散了晨時起霧的一抹寒涼。


    就算是在這寒涼未褪盡的山中林間,正午的時分也是最暖人心脾的。然而此時,正被審神者逼迫著依靠在一顆參天大樹上的壓切長穀部,卻半點也無法感受到正午陽光的溫暖氣息,他隻覺得從內心深處結出的寒冰一層一層的覆蓋出來,讓他手腳冰涼,整個人都好像要在這日光中寸寸凍結。


    壓切長穀部整個人都被天禦川牢牢的製住,一層淡薄卻強大的金焰輕輕的將他包圍,散發著神威的金色火焰不斷的灼燒著他身上那層牢固的白骨盔甲,難耐的可怖高溫讓打刀付喪神渾身上下大汗淋漓。


    他想要反抗,身上的白骨盔甲卻在碰觸到金焰的瞬間就被灼燒成了黑色,更多的黑暗氣息蠢蠢欲動,前仆後繼的衝向金焰,似乎想要破開這層牢籠,然而這層看上去極為纖薄的金焰卻牢不可破。


    壓切長穀部隻能倚靠在樹上,他痛苦的彎著腰,無力的喘息著,汗水從他額上滴落,整個人幾乎蜷縮成一團,仿佛正在承受著什麽無法承載的東西。付喪神滿覆周身的白骨盔甲不斷的騰起著暗色的血氣和煙霧,無盡的黑暗氣息蔓延著,似乎想要撲向麵前的審神者,卻在撲到天禦川麵前之前就被一道金光燒灼淨化了個幹淨。


    長穀部的眉心正被一根手指點住,絲毫動彈不得,隻能徒勞的仰著頭,難耐的喘息著,靠在身後的樹幹上無力反抗。汗水從他俊美的麵頰上滑落,順著他線條優美的下巴滴在身上的白骨盔甲上,露出的煤色短發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著淡淡的青光,緊緊的貼在耳側。


    而原本打刀付喪神臉上的白骨麵甲正被一隻素白修長的手執著,被迫露出了他久不見天日而變得蒼白的麵容。他的麵容極其蒼白,像是舊時宮廷喜愛在臉上刷上一層一層白粉的貴女那般,白的比起人來說更像是鬼魂。但他的嘴唇卻極其嫣紅,那紅上似乎蘊著一層別樣的色澤,充滿了詭異的生命力。


    雪白的麵容,嫣紅的嘴唇,配上他一身的猙獰白骨和那張俊美的麵容,看起來簡直就像是某種吸血的長生種,嚴絲合縫的白骨盔甲更為他憑添了幾分禁/欲氣息。


    然而金發的審神者卻對正擺在眼前的美景視若無物,天禦川低著頭,手指輕輕的點著付喪神的眉心,他垂著眼,眸子半闔著,一點璀璨的殘缺星光從他的手指和付喪神眉心接觸的地方漸漸綻放。


    ——他正在閱讀這把打刀最為深刻的記憶。


    “夠了…夠了!”


    隨著天禦川深入他的記憶,壓切長穀部的眉心皺得越來越緊,他的眼神中充斥著一種悲哀和絕望,這種絕望幾乎將他整個人都淹沒了,而就在這種絕望下,他終於鼓起一絲勇氣,硬生生的切斷了天禦川的窺探。


    刹那間他周身的白骨盔甲就如遭重擊,隻是一瞬就統統的化作了碎片,從付喪神的身體上脫落下來。他的雙眼留下兩行血淚,身上出現了無數道血痕,幾乎將他整個人割裂開來,就連他掛在腰間的本體也差一點碎掉。


    天禦川眼神一凝,他顧不得其他,當機立斷的切斷了和長穀部之間的聯係。一道隱晦的金線出現在他們之間,下一刻便徹底的崩散開來,隨著這道金線的崩散,壓切長穀部身上不再出現新的傷勢。


    天禦川輕輕一歎,收回了手,看向這個渾身上下充斥著鮮血與白骨碎片的付喪神,眼神複雜。剛剛若不是他反應的快,立刻切斷了和眼前這把打刀的契約,那麽此時壓切長穀部這把刀已經碎掉了。


    就算是他及時切斷,但之前的那點反噬依然是打刀付喪神所無法承受的,他身上的無數傷痕和鮮血就很好的證明了這一點。


    他不願意讓他知道他的過去,也不願意效忠於他。


    天禦川從見到壓切長穀部的那一刻起就對他升起了極大的興趣,這一點即使是山姥切國廣也是不明白緣由的,山姥切最多也隻是猜測他對長穀部升起了收服的想法而已。


    然而隻有天禦川知道,這把打刀,這隻他從未見過麵的付喪神,竟然是他的侍者。因而從這把打刀身上傳遞而來的信息和契約,很容易就吸引了天禦川的注意。


    侍者,或者說是神侍,對於任何一個神明而言都是值得重視的。


    就像是宙斯的神侍多數都是他的男寵,雅典娜的神侍個個地位不比普通的神明差,就連他在最初的時候也不過是阿波羅的神侍而已。


    然而,於天禦川而言,無論是作為太陽神還是星空之主,他都從未有過任何神侍,他曾經把代表神侍資格的星位拋擲人間,但卻始終未能有任何人能夠得到這個資格。


    壓切長穀部,他不過是一把普通的打刀付喪神,甚至隻是壓切長穀部這把刀萬千分靈中的一個,他是怎麽變成神侍的?還是在他這個主神都未曾知道的情況下。


    天禦川的眼眸中閃過驚心動魄的爍玉流光,那雙似乎永遠都含著溫柔繾倦的眸中帶上了鋒利。他看著那把打刀,毫不猶豫的對他施了術,通過他們之間的這種極淡卻存在的聯係,尋找他成為神侍的原因。


    天禦川的初衷隻不過是想要知道壓切長穀部為什麽會成為他的神侍而已。隻是他卻沒想到,這把打刀竟然會對契約如此敏感,甚至不惜受到反噬也要違抗契約。


    天禦川輕輕的歎息,卻沒有對長穀部反抗他的行為感到慍怒,因為他已經完全知道了這一切的原因。


    壓切長穀部不是他的神侍,或者說不是也不全對,因為這把打刀身上確實有他的契約痕跡。壓切長穀部其實隻是身上被融入了他的力量,而這種力量恰好來自他曾經隨意拋擲的星位碎片。


    曾經,他改頭換麵,掌握星辰,分立八十八外相星位,更是將其中數尊星位隨意拋擲人間。而此時長穀部身上出現的,就是他曾經拋擲的星位之一——大犬座。


    諸神黃昏後,神話消洱,星位破碎,他也遠渡諸天,或許這塊屬於大犬座的碎片,就是那時候流落到其他世界的吧。


    至於長穀部是怎麽得到它的,天禦川雖然不知道,但大致也能夠猜到一些。左右不過是什麽天降奇遇,妙手偶得之的境遇。


    同時,這也解開了天禦川心中對於這把打刀的一個疑問——據他所知,刀劍付喪神雖然擁有不錯的力量,但是卻完全依靠於審神者的靈力而存在。壓切長穀部自斷契約,自我放逐,如果不是身上帶著一點星位碎片,恐怕早就因為沒有靈力補充而消失了。


    天禦川微微垂眸,看著已經支撐不住身體,靠坐在地上血流不止的長穀部。這個付喪神快要死了,被契約反噬而死。


    他並不想讓他就這樣死去,但是卻無可奈何,因為造成壓切長穀部現在傷勢的原因是契約的反噬,就算是他,想要違背契約也是要付出一定的代價的,更何況這把打刀?


    他和壓切長穀部之間的契約與和其他刃之間的都截然不同,那是亙古以來最為嚴謹密切的契約。


    對於任何的神明來說,神侍都可以算作是最為密切的存在,神給予神侍長久的生命和強大的神力,將自身的權柄和力量分享,而神侍侍奉主神,他們的一切都屬於自己的主神,敬他愛他,全身心的服從。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神侍就是主神的所有物,代表著絕對的信仰和服從,所以神和神侍之間的契約也十分的嚴苛。沒有哪位主神會允許自己的神侍背叛,叛主的神侍——哪怕隻是最薄弱的契約,造成的反噬也可以輕易的毀掉叛主的神侍。


    天禦川將手放在壓切長穀部的頭頂,試探著重新鏈接那根極為細小的金線,但是手下付喪神傳來的抗拒和死寂卻讓他停下了動作。


    想要讓被神侍契約反噬的生命重新煥發生機,唯一的辦法就是重新鏈接契約,否則就算是主神本身願意放過神侍,契約造成的傷害也無法被治愈,最終的結局依舊是死亡。這是諸神從訂下這個契約開始,就已經注定了的事實,無法更改,就算是可以更改,付出的代價也不是天禦川多願意承受的。


    可是壓切長穀部卻不願意接受這個。


    天禦川清楚,這把打刀實際上是一心求死的,盡管他在看清楚真相之前契約就已經被切斷了,但是從之前所看到的一切以及從本丸核心那裏了解到的問題來看,打刀付喪神所經曆的,恐怕是他所無法承受的。


    金發的神明莫名的歎息,他無喜無悲的看著眼前幾乎蜷縮成一團的打刀付喪神,壓切長穀部渾身都是鮮血和傷痕,然而他的嘴角卻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天禦川闔眸,將手掌覆上付喪神在陽光下幾乎透明的紫色眼眸,陽光印在那雙眸子中,像是星辰映於琉璃,安寧而美麗


    “可以了,長穀部”他輕聲道,語氣溫柔“你做的很好……可以了”


    “謝謝您……”打刀付喪神語氣極輕,他似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看著眼前金發的審神者,目光中帶著一種悲傷和釋然“如果是您……如果是您”壓切長穀部的眼中帶著釋然,和一種極淡的悔意。


    “這裏就是終結了吧……如果是您的話……想來不需要我也可以達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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