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溯一直沒有過生日的概念。


    他的生命太漫長了,漫長到他已經不記得他是什麽時候誕生的了。


    他愕然地看著麵前一堆寫著生日快樂的禮物,仔細想了想,才記起來今天是他的那些投影的生日。


    作為神明,用真名行走在世的也就隻有他了,但凡念其真名者,其必有所感。


    他突然起了些心思,決心去看看那些因果在前後念其真名的世界。


    [修真篇]


    天奕大陸,晏曆3008年。


    修真者如今不知凡幾,各大門派愈發繁盛,人才濟濟,可惹人垂涎的唯有上清宗的無情劍。


    傳聞那柄無情劍隨著晏溯神君征戰一生,直至最後身隕,無情劍自行飛回上清宗,世人皆揣測此劍已生靈智,傳得神乎其神。


    逼得上清宗無法,解釋無用,隻得每隔一百年便開啟一次無情劍擇主大會,可那無情劍卻巍然不動。


    就像是在固執的等一個人回來。


    今日亦是為無情劍擇主的納新日,不論是內門弟子還是外人都可以進來一試,不拘年齡,不論修為。


    按理來說應該有不少人前來,實際上看守的弟子無聊到都要打瞌睡了。


    雖然無情劍有偌大名聲,可這三千年來無人能夠能夠讓它動容半分,無數人想要擁有這把劍,卻不得其法,久而久之,願意來嚐試的人越來越少。


    “唉,你說這些人,又降服不了無情劍,非要舉辦這個大會做什麽?”坐在左邊的弟子懶洋洋地靠在柱子旁,手中抱著劍和同伴抱怨。


    “你以為為什麽是今天?”同伴左右看了看,小聲道,“據說神君的生日與忌日是同一天,就是今天。”


    弟子撓了撓頭,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廣場中央的金身塑像,塑像很高大,本來應該顯得居高臨下,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神君很平和,甚至是平等。


    他嚇了一跳,以為自己看錯了,再看過去,塑像和往常無二。


    他暗笑自己多心,就算是金身,塑像還能活過來不成?


    晏溯眨了眨眼,從金身裏麵脫離出來,透明的身影沒有引起一絲波動。


    難怪他聽到有人在呼喚他,原來是這樣。


    他穿過廣場,忽而聽到一陣劍鳴。


    原本誰也使喚不動的無情劍興奮地想要衝破禁錮,引起長老們一陣驚咦。


    晏溯輕歎口氣,一步跨到無情劍旁,伸出一指點在了劍身上。


    無情劍劍身開始抖動,像是在哭泣,請求晏溯不要這麽做。


    “你不該是隻屬於我的劍。”晏溯溫柔低語,輕聲安撫道,“去選擇屬於你的新主人。”


    隨著他的話落下,無情劍劍刃上似是析出一抹紅色,緩緩垂落。


    劍身映照出晏溯此時的模樣,與無情劍熟悉的麵容沒有什麽不同,除了那一雙洞徹世事的眼,以及一頭如霜雪般的白發。


    無情劍依戀的蹭了蹭他的手,瑩白的劍身透出一陣光華,拖著長長的劍尾朝著宗門外飛去。


    “這是什麽?”正在喝茶的執事長老一怔,和他一起喝茶的長老一拍大腿,“哎呀,是無情劍!快追啊!”


    天奕大陸晏曆3008年,無情劍認新主。


    據傳新任無情劍主平平無奇,不知讓無情劍看中了什麽。


    晏溯看了一眼那個尚還青稚的少年,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這孩子不會就是下一任天命之子吧?


    他搖了搖頭,朝北而去。


    昔日的魔窟已經被皇極塔鎮死了,皇極塔上斑駁的印記又多了許多,隻是也不知幾次輪回後是否會悲劇重演。


    晏溯無意幹涉小世界發展,本欲傳送往下個世界,卻不經意間見到了一位故人。


    鳳時一襲紅衣,盤坐在一片葉子上,清正之氣圍繞著他,在他背後隱隱形成一隻飲頸高吭的鳳凰模樣。


    晏溯饒有興趣地多看了他兩眼,看來他已經發現了返祖之法。


    他輕笑一聲,邁上了新的旅程。


    [古代篇]


    永寧27年秋,邊疆戰事起。


    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帝王已經步入壯年,他看著邊關傳來的文書,頗為頭痛的按了按太陽穴。


    坐在一旁身著官服的女人一臉平靜,“陛下可是在為邊關之事煩擾?”


    “秋大人倒是料事如神。”宋君灼笑了笑,看向一圈內閣親信,“各位有什麽要說的嗎?”


    “我們當初聯合大衍壓製了永南,如今大衍羽翼已豐,又值征戰之際……”


    “可如今主戰派老的老,小的小……怕是難啊。”


    “陛下……臣願往!”一臉絡腮胡子的男人眉眼中寫著滄桑,一臉堅定。


    “邢大人……”幾位身著高階官服的文官連忙規勸,怕這莽夫真的一怒不顧身體就上戰場了。


    “邢宙雖老,猶可一戰!”邢宙拍了拍胸脯,顯示著自己的健壯。


    宋君灼沉默地捋著胡子,眼中滿是憂慮。


    晏溯走後,邊關平靜多年,也讓宋國得以休養生息,可隨之而來的便是戰事方麵人才的缺乏。


    曾經跟隨他的將領們如今都已五十高齡,曾經征戰留下一身暗傷,他又如何忍心讓一群老將去過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


    “你們容朕……再想想。”他疲憊地揮了揮手,臣子們紛紛識趣告退。


    “陛下……”貼身太監小心翼翼地走進來,“今日您要去看晏將軍嗎?”


    “是了,今日是他的生辰。”宋君灼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巧的是生辰也是忌日。


    身為帝王自然不可能當真前去晏溯墓前祭拜,他走到壽先殿,貼身太監十分自覺地站在門口,帝王孤身一人走到偏殿,恭恭敬敬地朝著晏溯的畫像鞠了一躬,而後上了一炷香。


    “但凡晏師在……誰敢來襲……”回想起曾經的落魄,與晏溯的偶遇,聽他訴說自己的理想,君王潸然淚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突然見到畫像裏的晏溯笑了起來。


    宋君灼不懼反喜,“是帝師來為我解惑了麽?”


    那張畫像自然沒有動靜,香爐動了動,突然滾落下來,摔在地上斷了條腿。


    他怔怔地看著地上摔斷腿的香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


    “是了……德福,喊幾位大人進宮!”他連身上沾的香灰都來不及擦,大步邁出大殿。


    ……


    “大衍有征戰之意,可如今的大衍皇帝為人喜猜忌,麾下有三位能人堪為左膀右臂,卻又被他所防備,隻需要挑撥一番……”


    “朕可真是當局者迷!”


    大臣們紛紛高呼陛下聖明,也無怪乎他們沒想到這茬,為君者憂慮出戰,所有人的重點自然在主戰主和上,信息又傳遞不及時,此時宋君灼一開口,才道自己一葉障目。


    ……


    秋琳琅出了宮,換下那一身朱紅色官服,為晏母和晏溯上了香,這才出府。


    “店家,再說一段晏小侯爺。”她走到去慣的茶館裏,朝著小二招呼道。


    小二也是見慣了她,喜上眉梢的把銀裸子往懷裏一揣,走到跟前讓說書的停了這段改說晏溯。


    說書人有些不樂意,嘀咕道,“聽了這麽多年還沒聽膩啊。”


    小二瞪了他一眼,悄悄看秋琳琅,見她沒反應,這才催促道,“有錢你不賺,趕緊上去!”


    又跑到秋琳琅桌前賠笑為她奉上一壺好茶,“馬上就來了,客官莫急。”


    秋琳琅慢條斯理地為自己倒了杯茶,麵色平靜地點了點頭。


    歲月不曾讓她蒼老,卻在她身上沉澱下不同於時下流行的小女兒的氣質,她一麵聽著書,一麵轉頭看向窗外。


    其實那個女人占據她身體也不是沒有好處,借著她的記憶,她了解了很多不屬於他們朝代的事,最讓她震驚的是往後連女子也能占據話語權,既然如此,她為什麽不做一個這樣的女人呢?


    晏溯走了,她便來替他,即使無法替他再次征戰,可總能推行他的那些想法吧?


    也是如今君上不拘一格降人才,才讓她有了這個機會,開啟女子也能為官的時代。


    她想看著這盛世如他所願。


    她收回目光,餘光中似乎看到一個身影匆匆而過。


    她驚得突然站了起來,連旁人驚詫的眼神也顧不得,朝著那人路過的方向跑去。


    四周人來人往,她茫然四顧,失落的轉身。


    是了,他已經走了那麽多年,怎麽還會出現呢?


    “貴人行行好,救救我妹妹吧!”還未來得及離開,一個稚嫩的聲音便從她身後傳了過來。


    約莫七八歲的男孩朝著路過的人磕頭,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眼睛裏卻有種不服輸的倔強。


    他身後跟著一個更小的女孩,身體單薄,不知道長了什麽東西在臉上,看起來虛弱的下一秒就要閉上眼睛了。


    路人嫌惡地路過他身邊,男孩也不氣餒,額頭都紅了一大片,隻希望能有好心人救救他妹妹。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失望想要換個位置時,突然聽到一個女聲道,“你妹妹生了什麽病?”


    他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看了一眼秋琳琅,很快又低下頭,不讓自己汙了貴人眼睛,麻利的把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的話說了一遍。


    “你們願意跟我走嗎?”秋琳琅耐心地問他。


    男孩似乎思考了一下她話裏的意思,確認道,“你會治好我妹妹嗎?”


    “會。”秋琳琅堅定地道。


    她在這個男孩身上看到了晏溯的影子,和他一樣倔強,不肯服輸。


    不可否認,有一瞬間她被觸動了。


    看著一大兩小逐漸遠去,晏溯這才顯出身形來,周圍人仿佛都沒有看到這麽一個人突然出現,繼續著自己的事。


    他輕輕搖了搖頭,朝反方向走去。


    他在這男孩身上看到了氣運,就當是他給秋琳琅的補償吧。


    [天師篇]


    晏溯再次來到這個世界時,嚇了天道一跳。


    雖然它是被晏溯洗過腦的,但絕對平衡之下也等於著不講情理,像晏溯這種外來人是它應該驅逐的對象。


    可是一想到晏溯的身份,它就不自在了起來。


    身為創造這個世界的主神,被它趕出本世界,這合理嗎?


    好在晏溯什麽也沒做,就溜溜達達的遊覽風景,它幹瞪著眼,假裝沒看到。


    這個世界還沒有過去很久,他偶爾會聽到關於那幾位老天師家族衰敗資源銳減的八卦,但這些與他毫無關係了。


    天師協會還是如以前一樣矗立在天師們一眼能看到的位置,晏溯剛過去就聽到有人在嘀咕。


    “哎呀老大有沒有忘記我啊,都這麽多年了怎麽還沒帶我走。”吊死鬼吐著舌頭,假模假樣的給自己扇風,“我說小道士,你天天給他上香,累不累啊?”


    謝清明沉穩的聲音比當年的稚嫩要低沉許多,已成長為青年的小道士像是沒聽到吊死鬼的話,在一旁淡定打坐。


    “他才不累呢,跑得比我還勤快。”曲泠泠輕哼一聲,像是十分不待見謝清明一樣轉過頭去,也虧得她如今見不到鬼了,不然她就能看到吊死鬼伸長了舌頭就在她麵前晃蕩。


    饒是如此,她也跺了跺腳跑開了。


    很久沒有看到這種輕鬆的畫麵了,晏溯不由笑了笑。


    “哎哎哎,你感受到了沒有?我感受到了老大的氣息。”一個風風火火的身影跑了進來,順手拐了拐自己身邊的人。


    無有情腦袋鋥亮,也不知道吃什麽的,這麽多年了居然還沒有多大變化。


    “沒感受到。”越星洲語氣淡淡,“但是我聽到他說讓我們半夜去享受一場造化。”


    晏溯啞然,對越星洲不由升起兩分敬佩之心,不愧是做會長的人,越長越成精。


    既然他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晏溯也隻能搖搖頭認了。


    是夜,幾個人早早的坐在了晏溯神像旁邊的空地上,不一會天空就下起了雨。


    暖洋洋的光雨融入身體,讓人精神一振,無有情問越星洲,“你真的預感到了一場造化?”


    “假的。”越星洲兩手一攤,“我又不是神仙,我哪知道。”


    “我隻是有種感覺,他回來看我們了。”他往地上一躺,感受著來自光雨的力量,恍惚間好像真的看到了晏溯。


    “咦,我的身體……在變透明……怎麽回事,還搞人鬼歧視的?”吊死鬼大叫著,死死拉著謝清明的胳膊不願離開。


    “行了,你都流落人間多少年了,趕緊去投你的胎。”無有情沒個正形,一巴掌把他扒拉開,催促道。


    “有人來接你了。”謝清明突然指了指前方,牛頭馬麵拎著勾魂索站在不遠處。


    吊死鬼也知道這是個好機會,撓了撓頭,跟著走了過去。


    “你們……有沒有看到一個很厲害的年輕人?”吊死鬼比劃著問他們,“比我先下去好多年,救了好多人的那個。”


    “應該入了地府?”牛頭馬麵對視一眼,隱約想起來這麽個人。


    功德雨落完,這個世界再無因果,晏溯淡淡看了一眼還在和牛頭馬麵講條件的吊死鬼,伸出手推了他一把。


    吊死鬼還在嚷嚷著誰推他,晏溯哼笑一聲,踏入了返程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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