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巨沒由來打了一個冷戰。


    其實他呆在條例司真的沒意義,說斂財,王安石未來許多改革,包括青苗法,免役法,方田均稅法,市易法,還有更狠的免行法,不過那是呂惠卿弄出來的,都屬於斂財之舉,實際其他的,考課、銓選、學校、貢舉、蔭補、磨勘、州縣編類、倉法、郊賜、度僧牒、將兵法、常平司等等,實際都間接或直接與斂財有關。


    自己有必要插足嗎?


    王巨甚至懷疑因為有了木棉司與蔗糖,王安石未來能斂出一年兩億的國家收入!


    但自己呢,說的,王安石未必會聽,最後弄不好不歡而散,不散,也成了眾人的眼中釘,但會得到什麽好處呢?打算五年後,熙寧七年,自己能做什麽官職?兩製官登天了,無他,年齡也。一個虛二十七歲的青年,兩製官豈不是登天,還想著參知政事?然而隻要自己將蔗糖這一塊做好,以後沒有大錯,憑借這個政績,若想,三十歲之前,也穩妥妥地進入兩製官行列。


    於公於私,自己都沒半點好處,那麽何必做這個“掣天大樹”?


    不過他也注意了呂惠卿說話的語氣。


    有三條,呂惠卿是想與王安石做好變法,改變國家積貧積弱的狀況,不管他是否為了上位,這份心是不可否認的,因此以為自己是人才,也是真心想自己協助好王安石,將這場變法變得更完美。


    呂惠卿與小蘇之間矛盾激化嚴重了。


    呂惠卿成了帝師,開始上位,略有那麽一點上位者姿態在說話。


    這個王巨不大介意,還能指望現在的呂惠卿象當初在集賢殿校書時那樣嗎?


    其實呂惠卿的誠心、拉攏、看重、不能容人、略有些傲然,都不重要。況且王巨找朋友當中,呂惠卿也不是那種最核心的朋友。


    關健還是這個條例司。


    但王巨表麵隻是淡淡說了一句:“吉甫兄,恐怕讓你失望了。首先這個重擔,我不敢承擔。其次我說一件事。我在修鄭白渠時,你不知道,我看到了多少醜陋的情況,然而我隻懲處了數人,餘下就當沒有看到?為何?想要成功,請記住我一句話,不能打擊過廣。況且子由也非是那些無惡不作的豪強。”


    其實王巨還想說一句,武則天怎麽做上女皇的?當真全靠白色恐怖?


    那隻是其一。想做女皇,李家宗室是放不過了,關隴豪門是放不過了,因此武則天專門對這兩者下手。然而她也非是象後人所說的那樣,打壓豪強,錯也,她打壓的隻有這兩者,然後拉攏山東豪門,包括五姓七家,隻有太原王家因為王皇後。沒有拉攏,得到了這些超然豪門支持,她才順利的登上女皇之路。難道武則天的女皇之路。比王安石變法難度更低嗎?


    那麽現在打擊是什麽群體?“朔”,與山西幾乎無關的朔。


    其他的群體還得要拉攏。


    天下皆敵,能順利嗎?


    至於普通百姓,說句難聽的話,那就是愚弄的,特別是在這時代,所以王安石辭相後,有百姓喚豬時喊:怮相公。


    王安石傻掉了,為何。雖然新法確實未必救了百姓,但傷害的主體不是他們。而是那些豪強有錢人,為什麽連普通老百姓也痛恨?主要是輿論這個咽侯。王安石始終就沒有抓到手上。


    百姓聽著士子的話,又感到他們生活沒有產生明顯的變法,於是人雲亦雲。


    但王巨就沒有再說了。


    說了,呂惠卿也未必聽進去。果然,呂惠卿譏誚道:“你是說我要看重這個蘇子由?”


    那還說什麽呢?


    大小蘇出身不是高,為什麽後來一直活躍,文字功夫深哪。再比如歐陽修,為什麽能上位,文章寫得好啊。賈平凹、餘秋雨在後世隻是一個作家,但放在宋朝,那就發達了,怎麽著,也要混一個部長吧。


    八月桂花香,秋風拂來,一絲若有若無的淡雅清香從窗戶送進來。


    條例司在中書的後麵,比較僻靜,偶爾一兩小黃門從外麵經過。


    王巨伏在案上看公文,有許多相關的公文,都是從三司搬過來的,沒有全搬來,上麵的數據也不大準確。


    但這卻是王巨最想要看的。


    不管做什麽事,得了解吧。


    呂惠卿也在看公文,也許他在想青苗法呢。實際後麵一波又一波來了,免役法,農田水利法,提舉司。


    但是呂惠卿失望在增加中。


    …………


    秋雨嚦嚦下個不停。


    “歡迎子安常來,”大蘇將王巨送到門口,很是客氣地說道。


    天知道他這句話裏有幾份是真誠渴望的?


    實際王巨眼巴巴地拜訪大蘇,這個結果也是自找的。


    論理解,他比小蘇還要理解大蘇。小蘇可能有點看不慣大哥花天酒地的作風,但這就是宋朝士大夫的稟性。


    有一個簡單的例子,錢明逸那個叔父錢惟演,他知洛陽時,手下有一群風流才子為屬僚,歐陽修,謝絳,尹洙,梅堯臣等等,某天,錢惟演設宴款待各位才子,歐陽修帶著一美伎來遲了,問其原因,妓答曰正在午睡,金釧丟掉了,未找到。眾曰,歐陽永叔,你來填詞一首,我們就賠給你們金釧,於是《臨江仙》出來了:


    柳外輕雷池上雨,雨聲滴碎荷聲。小樓西角斷虹明。闌幹倚處,待得月華生。


    燕子飛來窺畫棟,玉鉤垂下簾旌。涼波不動簟紋平。水精雙枕,傍有墮釵橫。


    最妙的還是錢惟演,某冬日,歐陽修等人去龍門遊玩,大雪封門,錢惟演派人夜流伊水,送去官妓與廚子。說官事不忙,請盡興遊樂,隻要歸來詩詞滿笈便足矣。


    連妓子都能過去。為何歐陽修等人不能回來?莫弄錯了,人家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這大雪天行路多危險哪,萬一滑跌倒怎麽辦啦?


    這便是宋朝士大夫奢侈生活的一個縮影。


    所以歐陽修與韓琦生活都比較奢侈,家妓有時候一養就能養幾十個,上百個。


    歐陽修又對大蘇十分看重,大蘇再受歐陽修影響,仕途春風得意,哪裏能簡樸起來?


    然後再說大蘇的妾婢,這個……就不提了。


    但在這時代很正常。大蘇有錢了,立即廣納美妾,沒錢了,隻好將她們遣散了,自己養不活了,如何養小妾,甚至小妾有了身孕,也無暇過問。以至後來宦官梁師成以及翰林學士孫覿,都自稱是蘇東坡送人之妾所生的蘇軾之子,然後別人問大蘇的兒子蘇過。蘇過也茫然了,俺不知道啦!


    至於那個春娘,不知道有沒有。就是有,同樣也很正常,連妻子都可以休掉,就不要說小妾了,在這時候將小妾送人,豈不是彼彼皆是?


    這種奢侈的作風,王巨能理解,畢竟生活簡樸的大臣真的不多。


    司馬光那種簡樸,他十分懷疑。有一個對比,範二的簡樸。人家確實省下了很多錢,而且這些錢也確實有去向。一起送到了義莊。但司馬光常期居著高位,那些薪酬省下來,省到哪兒了?


    然而王巨不喜這種極度奢侈的作風。


    但他來更不是因為才學,宋朝奇怪的任官製度,就象趙頊問唐介,卿謂安石文學不可任邪,經術不可任邪,吏事不可任邪?


    文學,經術,吏事,三樣有一樣可,即可擔任高官了,文學第一位!但不知道真讓餘秋雨與賈平凹擔任國家宰相會有何不同,所以大蘇在政治上幾乎是一個白癡,然而為何有了一個蜀黨,就是他的文字能力太好了。


    不過現在的大蘇,也不是王巨所重視的大蘇,這個大才子淪落到了黃州後,那時的大蘇才是王巨最想結交的大蘇。


    況且現在大蘇受歐陽修影響很深,他也說服不了。


    但王巨就來了,結果呢,王巨未打算做大蘇的“歸化”,大蘇卻在一個勁地歸化他。


    宴間大蘇對王巨還是很客氣的,一者才氣,非是那本數學書,盡管那本數學書賣出了近四萬冊,但大蘇並沒有放在心上,可是王巨抄襲的那首《青玉案》,他不得不佩服,至少現在大蘇因為缺少閱曆,還寫不出來那樣大氣的作品。


    不要問政績與民聲,那樣嚇人了,王巨做了幾年低品小官,然而卻做到許多宰相一生都沒有做到的事。


    所以大蘇一個勁地歸化,一個勁地說韓公歐陽公如何地好,一個勁地抱怨朝廷為什麽不用韓公與歐陽公,一個勁地唾罵王安石的禍國殃民,試圖讓他迷途知返……


    王巨無語了。


    其實王巨現在本來就不當來,能說什麽,若論詩詞歌賦,大蘇能甩他十八條街那麽遠,並且以後越甩越遠。


    若談論政治,就是眼下的結果。


    若談享樂,兩人更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然而因為前世的記憶與影響,他還是來了,然後自找了不快。


    王巨回到家中,瓊娘子迎了過來,問:“蘇子瞻可做了什麽新詞?”


    “沒有問,”王巨道,實際現在蘇東坡名氣雖大,然而作品也多是風花雪月,多不值一詞,隻能說比王巨水平強。也就是蘇東坡不到黃州,就不是蘇東坡。


    並且蘇東坡的字現在也不大中看,朝廷字最貴名氣最響的更不是蘇東坡,而是文彥博。這也有一個欣賞的轉變,先是蔡襄,後是王廣淵,現在又轉到了文彥博身上。


    瓊娘有點失望。


    “不就是新詞嗎,我讀一首給你聽聽。”


    “好啊。”


    “青山欲共高人語,聯翩萬馬來無數。煙雨卻低回,望來終不來。


    人言頭上發,總向愁中白。拍手笑沙鷗,一身都是愁。”


    “拍手笑沙鷗,太妙了,不對,怎麽有些鬱結之意?”瓊娘立即察覺到了。這便是這首小令高妙之處,辛棄疾越是寫得灑脫,觀者讀後越是覺得鬱結難受。


    然而王巨卻故意曲解:“何謂新詞,不就是風花雪月,為賦愁而說愁嗎?”


    “原來大郎心情不好啊,才是真愁……”


    “真愁個頭啊,”王巨讓她說得啼笑皆非,但還不說,從大蘇府上回來後,王巨心情真有些低落。與瓊娘胡說八道了幾句,鬱結之氣也散了很多。


    但麻煩事也就來了。(未完待續)r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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