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評價太過了,對於想擁護王安石變法以及想上位的人,條例司還是不錯的,更不是無所事事的地方。陳平一生不過做了六件事,於是成了西漢最了不起的功臣之一。


    那怕它一年休息三百天,隻有餘下的那一兩個月在完善著幾條變法,就有存在意義了。


    但對於不想擁護王安石的人,包括王巨這種現在不想進入的人,它確實是無所事事的地方。


    王巨匆匆騎馬去了酸棗縣,一見麵就問道:“怎麽到現在不堀?”


    其實程昉臨時前,王巨就用最淺顯的語言,說了許多道理。


    比如這個圍堤的安全,為什麽會決堤,其一就是水壓,所以將堤壩建於埠崗上盡量於高處圈堤,減小水壓與施工量。實際這個不用講,大家都知道。


    另外就是水流的衝擊力,水湧到泄洪區,水位高度是一樣的,但與黃河上的水不同,圍內之水是緩慢流動,幾乎處於靜止狀態,因此它對圍堤衝擊力不大。


    當然也要小心,不能偷工減料,否則還會出事情。隻要杜絕了偷工減料,就無大礙了,甚至一些堤防在漏水,都有的是時間堵起來。


    另外就是對洪峰的測量,這是新學問。


    於一些州縣緊要河段,打下木樁,標上刻度,當成水尺。然後派人觀察水位線,再用簡易方法測量一下流速與流量即可以了。


    河決之害,除了人為因素之外,主要就是這個洪峰。


    黃河支流很多,不是來自一條河流,沿途有許多支流,但有的支流上遊在落雨。有的不在落雨,因此注入黃河的各支流水流量不一樣,這個無害。就怕大多數支流一起在落雨,或者一些幹流。如渭水、洛陽雨量大,湧入的水流量多,導致河水猛漲,也就是王巨所說的洪峰期,那便會危險了,那時堀開泄洪區,是最管用的時間。


    相信,到現在不知過了幾次洪峰期。


    所以王巨一見麵就責怪。


    程昉苦臉道:“我解釋過了。可大臣們不放心,說後方就是京城,怕有危害。”


    “我看看,”王巨道。有沒有危害,還得看堤防,若堤防建得單薄,是會發生意外的,一旦這個堤防倒下來,那得出大事情。


    他騎著馬跑了一圈,堤防絕對可以。但他又再次不滿地說:“為何隻有這點大。”


    方圓不過一千來頃,看似不小,但它殺的是黃河之水。哪裏夠用?


    “子安,你不知道,朝廷是好心,可百姓不同意啊,他們都不同意泄水澱淤,就是這點麵積,都吵得咱家頭大。”


    “不管用哪,”王巨道。而且他進京時剛剛從黃河乘船經過,水勢咆哮如雷。這讓他很擔心。


    “堀吧,”他又說道。百姓反對也正常。畢竟他們沒有看到好處,更不相信這個泄水澱淤。萬事開頭難。開了這個頭後,以後執行就容易了。


    堀也有堀的注意事項,必須在水位平緩的所在堀堤,否則也會容易出事,但拖到現在了,程昉也早測量好了,這是一個有能力的太監。然而越有能力,這個太監的身份就越讓他悲催。你一個小太監有些本事,士大夫何以情堪哪。


    河堤堀開,渾濁的河水迅速衝了進來。


    有的百姓趴在堤上號淘大哭,終於堀了,他們在泄洪區內的所有莊稼淹之一空。


    “賀知縣,難道朝廷沒有賠償嗎?”


    “未聽朝廷有賠償,不過泄洪區都是些薄田……”


    “薄田也有收益,這個我回去稟報吧。”王巨掃了一眼堤岸上的人群,沒有釘子戶,一聽要堀開河堤,一個個全部離開泄洪區了,這是天上之水,朝廷鐵了心要堀,能不撤嗎?


    不過麵積終是不小,一千多頃,直接與間接受影響的百姓就達到了兩千多戶,至少有一千戶百姓就靠這薄田得活的。


    “賀知縣,你再解釋一下其意義,我回到京城後努力讓官家拿出一些錢糧補償,今年有些損失,然而明年就可以得到許多沃土耕種,收益遠大於損失,這樣民心始安。”


    “下官這就去做。”


    “程備使,你也做錯了,為何不向百姓解釋,這一條很關健哪,不然若有一兩個敵仇你的人煽動,百姓未看到實益所在,鬧將起來,好事也變成了壞事。”


    “子安,咱家都以為堀不成了,哪裏想到勸說百姓。”


    “這一條真的重要,”王巨道。這句話乃是好心,王安石所謂的農田水利法,乃是王安石變法中最讓人稱道的變法之一,然而實際當中沒有那麽容易,比如鄭亶在兩浙就因為豪強的阻攔而失敗了。主要成功的地方就在河北,而河北能成功主要功臣就是這個太監。但最後他的下場未免太不公道。


    “最好還是子安你來,咱家真不行哪。”


    “讓我一輩子主持水利,我無所謂,官家會同意嗎?回京吧。”王巨又說。


    堀也堀了,安撫的事還是交給酸棗縣的官員來做吧,程昉呆在這裏也無益了。


    王巨說著,就騎馬回去,甚至沒有觀察河麵水位的變化。


    沒用,暫時會殺一下河水,然而隻要上遊的河水源源不斷而來,不久河水水位就會還原。想要真正殺住河水,就得如他奏折上所寫的那樣,須設二十個蓄洪區,平均每個蓄洪區麵積平均達到五百頃。這樣在每一波洪峰到來時,不停地泄洪蓄洪,才能勉強殺住河水。特別是現在朝廷將河水全部束於單薄狹淺的東流,須設的蓄洪區麵積須更大,才不會出事。


    僅靠這一個蓄洪區,不管用的。


    於其指望它能殺河水,還不如指望它會得到一些不錯的淤田!


    王巨回到京城,立即將情況寫了一篇奏章,送到了中書。


    於末尾刻意說了京畿百姓二字。無奈,王安石是鑽到錢眼裏了,即便是免役法。還是斂財的,農田水利法也莫要說得多高尚。它在王安石心中利民是為輔,利國才為主!


    這些百姓全是京畿百姓,屬於開封府的百姓,要不要安撫,王相公,你看著辦。


    奏折遞到中書後,王巨就送小蘇了。


    速度真的很快,王巨前麵到了條例司。後麵王安石就將小蘇趕到洛陽做推官去。


    王巨苦逼無比,他成了頂缸的,頂缸問題不大,關健這樣一來,他也成了拉仇恨的。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摧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裏煙波。暮靄沈沈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子安,莫拿我打趣兒,我才沒有三變那麽悲傷呢。”小蘇樂道,這一去,不是相看淚眼,他反而很高興,不就是離開了京城嗎,但也離開了條例司。


    “這位就是我的兄長。”小蘇又介紹道。


    “見過子瞻。”王巨唱喏,一個帥得不能再帥的中年帥哥。王巨唱完喏,還施了一禮。雖然知道此時大蘇缺點太多了,但在後世大蘇名氣太大太大,真正的文曲星哪。


    當然,無論大蘇或小蘇都沒有這個自覺,此時王巨名氣之盛,絕對在他們二人之上。


    “見過子安。”


    小蘇又擂了王巨一下:“你也太小看了我們兄弟倆吧。”


    “怎麽說這話呢。”


    “我們那個欠債……”


    這便是老蘇去世後留下的債務,兄弟倆不得不辭官回家丁憂,時間長不說,路程還遠,兩人又做官了,手腳開始鬆動,幾年下來,路費加上花銷,欠下一屁股債。


    兄弟倆也鬧分家,各自均攤,小蘇還好一點,不久後就償還幹淨了,大蘇今朝有酒今朝醉,於是這個債還了很長時間。所以能欣賞大蘇的才華,切莫做大蘇妻子,那會很苦逼的……


    小蘇也氣不過,一直不幫他償還,甚至大蘇在黃州那麽困窘,他也不救濟,直到常州後,看到大蘇有“改邪歸正”的傾向,這才借了錢讓大蘇治豪宅。


    相同的例子還有大小宋,然而大宋是兄長,好意思說,小蘇是弟弟,就不能說了,並且大宋說了,小宋也未聽進去。


    王巨進京城後,讓黃良打聽了一下,能打聽到的,替大小蘇暗中償還了。沒有打聽到的,或者在老家欠的,王巨就沒有辦法了。


    大蘇還蒙在穀裏呢,反正也沒有人會向他們主動討要,倒是小蘇察覺到了,這一想便想到了王巨身上。


    “子由,若是過意不去,以後經濟轉過來,周濟一些貧困百姓吧。”


    “算了,我也不與你客氣了,反正你手中錢多,倒是在條例司得小心,不管你怎麽想,現在莫要沾上不好的名聲。”王巨說得很委婉,他的收入遠勝過大小蘇,特別那個紙作坊的收益年年在翻倍增加,然而那些錢也暗中補作國用了。無所謂,以後你想還,權當是替我花錢做好事吧。所以小蘇還是感到心中暖暖的,這才是朋友嘛……於是勸告了一句。


    “中的,不過你也要小心,以後洛陽可是一塊熱鬧地方。不管別人怎麽說,他們說,你可以聽,但聽後要想,往深處想,往他們的背景想,他們為什麽會說出這些話,然後再站在國家的角度去想,這樣才能有自己的思想,而不會被人馭。”


    王巨將馭字咬得極重,自己花了好大心血“感化”了他,但不要到了洛陽後,又被富弼他們反過來感化了。


    “你們說什麽欠債?”大蘇在邊上反應過來了。


    “大哥,你莫要操心了,”小蘇沒好氣地說。


    “子瞻兄及是太白一樣的人物,風流倜儻,不能與常人相比。”王巨道。政治就算啦,就憑借大蘇那些詩詞歌賦,自己出這點小力算什麽呢。


    “送君千裏,終有一別,此次進京,與子安相遇,平生極慰也,我去了。”小蘇道。


    “祝君一路順風。”


    小蘇帶著他妻子史氏以及幾個子女,幾個僮仆一路向西。


    看到他們漸漸駛遠,大蘇才扭過頭,饒有興趣地看著王巨,不管怎麽說,他比王巨大了十二歲。


    “子安,久仰大名啊。”


    “子瞻兄,這話應當反過來說的,我是久仰君之大名,在我隨恩師讀書時就聽到你的才名了。”


    “筆墨之名罷了,倒是君在大順城替我大宋揚眉吐氣也。”


    “那是蔡公指揮有方,我恰逢其會罷了。”


    “子安謙虛了,不過子安這次進入條例司,倒是卷入了漩渦之中。”


    是卷入了漩渦之中,但兩人所說的漩渦卻是大不相同的,王巨想了想,說道:“這樣吧,明天晚上,我前往貴府登門拜訪,望君不要將我拒之門外。”


    “不會,不會,”大蘇瀟灑地揚著羽毛扇道,再加上他出塵的相貌,一襲白袍,望之若神仙中人。


    王巨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道:“明晚相會。”


    說著騎馬返回條例司。


    “子安,你送蘇轍去了?”呂惠卿驚詫地問。


    “有什麽不對嗎?”


    “子由是反對介甫公變法的主要人物。”


    “吉甫兄,想做大事,必須有容人之量。蘇子由是反對均輸法,不過他也想國家變得富強,隻是理念不同罷了,他著重的是節流,介甫公著重的是節流兼開源。我一來京城,子由便來到我家,我還刻意解釋過呢。況且公私不可混同,我與子由是私交,不能夾雜到公務當中來。”


    “子安,你這種心態要不得啊,馬上我也要離開條例司,到時候條例司隻有君一個人能力撐,那時尤如擎天之樹,萬萬不可與某些人妥協啊,否則會誤了介甫公的大計。”


    “什麽,你也要走?”王巨頭腦炸開了,呂惠卿這一走,條例司隻有自己一個人,然後青苗法,免役法一起自條例司出,也就是從自己筆下出,然後……然後自己就真的變成了掣天大樹!勁風催之,萬箭攻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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