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師,那本《橫渠對錄》修好了沒有?”


    王巨正月回來,便整理了三萬多字的書稿,後來又整理出近兩萬字稿子出來。但在張載反複修改下,整刪掉了大半,隻有兩萬字來字。


    也不錯了,現在是大字印刷,又是蝴蝶裝訂書,能印出一百來頁的小冊子。


    不過這時代著書太重要了,於是張載反複修改,曹雪匠寫《紅樓夢》修了八遍,張載差不多快修了有二十遍。


    修得王巨心驚肉跳,如果將後世那本神書《從零開始》交給張載修改,得要改多少年啊?那會改崩潰的。


    “差不多了吧。”


    可能張載還不滿意。


    王巨無語,將那物事拿出來。


    “算珠?”


    “恩師見過?”


    “我在京城見過它,不及竹籌好用。”


    算盤不及竹籌?王巨想樂,他又拿出幾張紙,上麵寫著密密麻麻的字,它就是珠算口決。字有些多,也不及後世珠算口決全麵,但注釋清晰。


    張載仔細看了半天後,拿過來算盤一邊敲打一邊琢磨,過了一會說道:“這是好東西。”


    算術在宋朝是小道,這很讓王巨無語,數學乃科學之母,變成了小道,不過這時候科學弄不好反被人咬成奇技淫巧,那就更無語了。


    但張載與二程不同,不是那種頑固不化的人,為萬世開太平嘛,不提管仲那句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孔子也說過,“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有人才能富,人越多越富,勞動力才是創造財富的根本。


    富了才能談教養,想一想,都餓得七死八活,有幾個人能做到繼續守道德,談教養?


    想富就得學會理財,想理財就得學活算術。


    “王巨,你拿出它打算怎麽用?”


    “我想將它附於這個小冊子中。”


    詞是小道,放在蘇東坡身上就起著錦上添花的妙用。


    字也是小道,但放在蔡京身上,鑄成了權相之路,北宋滅亡之路。


    儉樸宋朝士大夫還真不在乎,但成就了王安石的聲名,也被司馬光利用起來,活活惡心死了王安石。


    但它不能放在自己身上,一無法解釋,二說不定還會邪化。


    所以將功勞再次推給老師,老師有名聲,自己好在後麵繼續劃劃水。


    張載倒沒有在意王巨這些小心眼,他也看出來了,這個弟子未必如程勘所講的那樣可怕,但有些小雞腸子,心思眼子也多。


    “想放入書中,這個文字有些零亂。”


    “恩師,那你就快點修改吧,朱員外都請好了雕匠,在等著這本書呢。”王巨急了,再改啊,得改到那一天?


    “你啊……程公寫信說你性子刁鑽,朱員外說你做事果斷,其實都不要緊,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即便周處那樣的頑劣性子,或者姚崇的青年時代,後來豈不同樣成為一代名相名將?你要好好讀書,學做一個好人,一個好官。若是你將心思放在治國救民上,相信會救更多更多的百姓。”


    “放心吧,恩師。”


    “說起來國家雖然不錯,終不及開元文景之時。”


    開元盛時,文景之治,還是避免不了會有這些悲慘的事發生,落後的生產力,無奈!除非將士農工商來一個顛倒,改成工農商士,大力發展科技。


    但王巨不敢說,恐怕就是張載也接受不了這種觀念。


    不過宋朝許多弊病越來越嚴重,這讓張載感到歎息。


    “你說儒學,實際儒學不要講多少大道理,齊家治國平天下,百姓富足,萬世太平……”


    王巨卻定住了,橫渠四句哪,就快要形成了。


    “所以你急功近利,我雖不喜,也不反對。但要記住我的一句話。民,我同胞,物,我與也。”


    “民,我同胞,物,我與也。”王巨喃喃道。


    再想一想未來的橫渠四句,以及這句話,王巨麵對這種胸襟,除了敬抑還會有什麽心情?


    它是宋仁宗養士發出最強的吼聲。


    不過它也是絕響了。


    但張載這種性格並不適合做官,進取心太淡薄了。以前王巨就說過,學一學蘇東坡歐陽修他們哪,至少這些人是“君子”吧,學什麽呢?平時可以對朝政種種上書言事,反正言者無罪。時常上書,皇上與大佬們就會記住了,地方上還有這個人哪。再問問政績,政績不差,那麽以後有空缺出來,那就會優先遷用。


    若是運氣好,皇上親自考察,調回京城參加製科(皇帝主持科舉外的考試,如賢良方正直言極諫、博通墳典達於教化、才識兼茂明於體用、軍謀宏遠堪任將帥、詳明政術可以理人等,涉及文武、才藝、德行、政事等方方麵麵。便於重點培養官員,提攜民間遺漏人才),或者運氣再好一點,參加賢良方正科,象蘇東坡那樣,真不行,象張方平富弼那樣,來一個茂才異等科也中啊,那麽以張載的才德,就能飛黃騰達了。


    張載卻說了一句:“孽徒,找打。”


    未打,但又說了:“君子立德求道,豈能用旁門歪道求富貴,存,吾順也,沒,吾寧也。”


    這種濃濃的君子之風讓王巨羞愧了。但事實這種謙謙君子之風格,不適合在官場上混。


    “你過於功利,老夫不喜之。但不過切記,最少心要持正。程公說你會是丁謂,切莫做丁謂。”


    “弟子銘記。”


    張載這一回沒有再拖,第二天朱歡便拿到了書稿。


    現在朱歡對王巨越來越看重,不僅是帶來的財路,還有仕路。朱俊去了京城科舉,包括他在內,幾名延州舉子毫無意外,名落孫山。


    但在這時代,有錢無勢還不行,特別出了延州地界,這次細鹽讓大家清楚地感受到這一點。


    王巨想走上高官之路尚早,先替他博一個名吧。


    幾乎是不計工本的搶刻搶印,七月初九得到的稿子,八月二十八,僅五十天,便將樣書拿過來。


    “咦,”看著樣書,張載訝然。


    “這樣裝訂很好。”張載迅速意識到它的價值。


    也就是線裝書,能兩麵印刷,比原來的蝴蝶裝節約了一半紙張,書成本就會便宜兩成,書便宜了,才會有更多人買起書。


    王巨撓撓頭,心裏說,這才是一個開始呢,一旦竹紙大成,書價將會下降一半,甚至還超過了一半。


    但這個技術無從解釋,所以王巨吩咐朱歡不要對外泄露,包括張載。


    張載又在翻看著樣書,有些自得。


    王巨心中好笑。


    宋朝常說的榜下捉婿,王巨懷疑張載同樣也被捉了去。無他故,張載生在陝西,中進士前也一直活動在陝西,郭氏卻是陳州人氏,並且成親時間就在中進士後。


    而且郭氏的首飾衣著也不象平常人家出身的,不要說張載是知縣,清官,基層官員,手中能有多少錢。


    有時候王巨想問,但不知道張載是怎麽看的,於是沒有問了。然而張載傲氣,並沒有沾郭家的光。做官也清廉,對權勢看得同樣淡。


    不過文人嘛,不愛錢不愛權,卻會愛名的。


    這本書還有一個意外之喜。


    書出來了,張載沾了王巨的光,包括出書資,一些王巨暗暗的啟發,至少在這本書中張載儒學觀點開始成熟。王巨也沾了張載光,沒有張載,未必會有那麽多士子默認。


    但王巨是來自宋朝文化沙漠的延州,延州讀書人的驕傲。


    因此先印了一千冊,數量不多,加上裝訂書比較便宜,一出來便被搶購了,朱家兄弟,趙家兄弟,尤滔與楊都一人包辦了五十本,王小郎是俺的好友,咱用它送人行麽?


    幾個少年胡鬧,卻點醒了延州那二十幾戶參與細鹽的鹽戶,對啊,這也能算是一種示好。


    於是還沒有出來呢,就被包辦了九成。


    延州一直未出進士,難得出了一個人才,於是士子競相誇獎,秦氏便有些緊張,重陽節到了,在宋朝重陽節比中秋節要隆重得多,於是讓李萬元帶著李妃兒來雲岩看一看。


    兄妹倆來了,還帶來一筆潤筆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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