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家時,薑忘去星望房裏陪他寫作業。


    等小孩把本子卷子都整整齊齊放到書包裏了,才終於說話。


    “我今天出去吃飯,看見你爸交了新的女朋友。”


    彭星望又擰起眉頭看他。


    “是你說別在睡覺前說的。”薑忘說完發覺自己像在跟親弟弟鬥嘴,又覺得有點好笑:“也是提前跟你說一聲,省得以後傷心。”


    小孩露出失望表情。


    “不開心啊?”


    “爸爸媽媽……真的沒法再在一起了嗎。”


    彭星望很為難道:“我還希望他等等媽媽來著。”


    妹妹都有了,怎麽可能呢。


    薑忘伸手揉揉小孩兒腦袋,後者又點點頭,把悄悄擅自決定的事撤回。


    “算了,也不是不行,他想談就談吧。”


    彭星望好幾年沒有見到媽媽,轉眼一見她已經有了丈夫,放個假再見又懷孕了,每次都猝不及防。


    小朋友在八歲時已經意識到時間有多捉弄人,生怕親爹也玩這一出。


    前頭薑忘剛給他預警完,第二天他就跑去看爸爸。


    大人真要是給他弄出個妹妹再弄個弟弟,他其實也不敢拒絕。


    但不管怎麽說,也得讓他親眼見一見吧。


    彭星望去找爸爸的時候,心裏把這條邏輯翻來覆去想了好幾遍,不停地給自己打氣。


    但還是有種自己在無理取鬧的心虛。


    彭家輝已經搬到他們先前住的筒子樓裏,把棚戶區的東西扔了七七八八,重新收拾出一個像樣的小家。


    小孩站到門前雙手握拳,深呼吸再吐氣,跟像要上台演講一樣壓著一口氣敲門。


    砰砰砰。


    “誰啊?”


    彭家輝打開鐵門,隔著紗門看見兒子。


    “又長高了,進來進來,”彭家輝笑道:“晚飯就在我這兒吃吧,等會跟我買菜去?”


    星望眼睛一亮,正想答應又想起正事,快速扭頭左右望。


    “找誰呢?”彭家輝樂起來:“怎麽,聽見消息想來見見你關阿姨啊,她今天工作忙,估計不過來玩。”


    彭星望被戳中心事,嘴硬道:“什麽關阿姨啊,我不知道。”


    “我是……我是來找你問問題的。”


    “問問題?”彭家輝坐在他身邊,給小孩兒削梨:“你說說看。”


    比起以前那個拿小孩兒撒氣的酒鬼,他現在情緒狀態實在像換了個問題。


    核心原因在於諸多負擔的卸除。


    ——不用親自養小孩,因此也不用每天照顧他吃喝拉撒,更不會被小孩兒的動靜煩到。


    ——窘迫的經濟狀態日益好轉,生活質量也穩步提高。


    ——情場得意事業上升,沒道理再撒酒瘋打人。


    星望對這些一無所知,但彭家輝心裏非常清楚。


    他現在日子能過得這麽滋潤,有一大半原因在於薑老板他們幫他分擔了撫養孩子的操勞艱辛。


    說什麽都顯得虛偽,這樣的甩手掌櫃也不知道能當多久。


    他每次感到幸福輕鬆時,心底都有根魚刺梗一下,讓人清醒又無奈。


    不管怎麽說,以後總歸要把星星接回來養,不能一味回避。


    彭星望目光落在那隻轉動著的梨子身上,半晌道:“哥哥他們想帶我去省城讀書。”


    “他們打算先問我想法,然後再來問你和媽媽。”


    彭家輝刀尖一卡,不小心削得梨子表麵有個小坑。


    “是啊,”他自言自語道:“生意做得這麽大,也不可能總在小城市呆著。”


    “那,星星,你怎麽想呢?”


    “我不知道。”彭星望低著頭,過了一會兒又道:“爸爸,其實我有點害怕。”


    “裕漢太大了,又有江,又有大橋,有些人說話的口音我都聽不懂。”


    小孩從小在街坊鄰居的照顧下長大,習慣了小圈子裏的安穩熟悉。


    真要離開爸爸,跟哥哥和老師去陌生的省城生活,對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跟出國留學沒區別。


    彭家輝怔了半天,沒想到選擇要這麽快。


    如果說服兒子去省城,自己沒法做人,像是故意要甩掉一個麻煩好跟女朋友過日子,絕對會被人戳脊梁骨。


    可如果留下星星,自己這邊工作調度頻繁不一定顧得上,而且教育資源肯定沒有省城裏好。


    彭家輝沒上過大學,但也希望兒子能離開這裏,去外麵見見世麵。


    他實在沒有資格參與這件事。


    彭星望還在等爸爸的態度,等了一會兒還戳了下他。


    “你覺得呢?”


    “我啊,”彭家輝笑了下,在兒子麵前莫名有點狼狽:“不好說。”


    “我們當然都希望你過得滿足快樂。”


    “但如果你很害怕,我肯定不能強行讓你過去。”


    幾句話說了跟沒說一樣。


    門鈴響了兩聲。


    “家輝,是我,我提前下班啦。”


    彭家輝愣了下,快速起身,吩咐兒子把梨放下跟自己一起去門口迎人。


    “紅紅啊,”彭家輝開了門介紹道:“跟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兒子,彭星望。”


    關紅愣了下,沒想到一回來多了個兒子:“你,你說什麽?!”


    “我之前一直沒來得及跟你說清楚,”彭家輝把內心的逃避情緒強行趕走,逼著自己做個人:“我以前離過婚,這是我和前妻的兒子,這事不能瞞著你。”


    彭星望仰頭看著阿姨明紅色嘴唇,很輕地喊了一聲阿姨好。


    “……你好。”關紅放下包進門換鞋,隨口道:“他平時在你前妻家裏,偶爾過來看看?”


    “不是,”彭家輝訕訕道:“我前妻已經搬家去外省了,他現在……住在薑老板那裏。”


    “薑老板?昨天那個?!”


    彭星望點點頭。


    “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我以前工作還沒落定,日子過得……不好,也照顧不上來。”彭家輝硬著頭皮解釋,把酗酒打人那段自動略掉:“薑老板


    是我前妻弟弟,剛好過來照顧一段時間。”


    “後來你也知道,我跳槽過來,咱們兩還是出差時候認識的,想每天接小孩放學都難,還是得拜托人幫忙照看著。”


    關紅的目光在父子兩之間徘徊幾次,忽然道:“他一個人照顧小孩子啊?”


    “不是,還有季老師。”彭星望搶答道:“季老師對我也特別好!”


    關紅語氣變得有些微妙:“就是昨天薑老板身邊那個?”


    “對,”彭家輝沒覺得哪裏有問題,笑道:“他們三個住一塊,季老師剛好租了其中一間屋子。”


    女人大概了解完情況,也沒多說什麽,和他們一塊買菜做飯,吃完一起看會兒電視,把小孩兒送回鶴華高苑小區門口。


    等車子掉頭再往筒子樓方向開了,關紅還在往高檔小區的方向看。


    半晌開口:“這個孩子,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彭家輝像是又被刺了一下,手虛虛從方向盤抬起來又落回去。


    “還沒有想好。”他低頭道:“我虧欠這孩子很多,但也不想讓你受委屈。”


    關紅對這個回答沒什麽反應,過了會兒道:“你把兒子交給兩個男的養,放心?”


    “那確實比我照顧的要好很多。”彭家輝無奈道:“我的文化水平你也知道,弄弄機械車床還有餘地,教小孩寫作業還是算了吧。”


    “季老師是我們這最好的英語老師,薑老板對孩子比我還上心,他們是很好的人。”


    關紅冷笑一聲,偏過頭去。


    “你也是心大。”


    彭家輝不安道:“什麽?”


    “我先說好,我不喜歡小孩,嬰兒小學生初中生都不喜歡,以後也不打算生。”關紅利落道:“你跟你前妻的事自己看著辦,但這小孩要是來你家長住,那咱兩拜拜。”


    “他周末偶爾過來一趟,我能演演戲哄他開心,但真要低頭不見抬頭見,我脾氣未必好到哪去。”


    彭家輝神情變得有些晦暗,別開頭轉方向盤,沒有再哄她。


    關紅反而脾氣上來了:“喲,你為了這孩子還不理我了?”


    彭家輝壓著情緒糊弄一句:“先回家,等會再說。”


    彭星望到家以後照例給大哥打了個電話,後者應了聲正準備掛,又想起什麽。


    “星望,你去把院門關好鎖好,家裏其他門窗也一樣,最近不太安全。”


    “我們大概晚上十點左右回來,你要是害怕,我們等會可以先過來接你,但是還要去個酒局。”


    “沒事沒事,”小孩兒習慣了在家等他們,又好奇道:“怎麽個不安全法啊?”


    薑忘遲疑了幾秒,還是說了實情。


    “聽說,有個三眼瘋子。”


    “他長了三隻眼睛?!”


    “不是,是以前跟人鬥毆,額頭被斧頭豁開,傷疤長出來跟二郎神一樣。”薑忘怕這小孩兒粗神經亂跑,也沒省略嚇人的部分:“你今天看到巡街的警車沒,都在找這個人跑到哪兒去了。”


    “以後你放學了先去辦公室等季老師下班,許老師那邊我也打好招呼了,不用怕。”


    彭星望看著窗外愣了半天,寒意自腳底蔓延。


    “哥,哥哥,”他聲音變得僵硬:“你說的那個三眼瘋子,他是不是矮個子短頭發,眼珠子左右分開,脖子很粗,手裏拿了把西瓜刀?”


    薑忘警覺起來:“你怎麽知道?”


    “他……他往西門那邊晃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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