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慈坐在車的後座上難受地抱緊自己的小包裹。


    從出生開始,她就沒有坐過幾次車,從來不知道在車上是這樣的難受。天旋地轉,都快要把胃裏冰冰涼的白糍粑吐出來了。


    坐在前排的人,她的便宜父親賀文山,望著後視鏡中麵如菜色的賀慈皺眉。


    “忍住,很快就到了。”


    賀慈還穿著她外婆張媼給她縫製的衣服,黑紫色的布衣上繡滿了像蛇又像蟲的圖紋。她手上帶著的銀鐲和玉鐲碰撞,發出叮當響,手上的銀飾也搖搖晃晃。


    不僅是穿著引人注目,賀慈的樣貌也異於常人。


    清瘦的小女孩臉是不正常的白,雙目黑得像深潭,望不見底,又細又軟的頭發因為冷汗粘膩在臉上猶如攀附的水草。


    明明在一個天真無害的年紀,賀慈卻看著讓人瘮得慌。


    車停在小鎮上的一家服裝店門口。


    賀慈趴在車窗上透氣,又清又亮的大眼睛看著賀文山大步走進服裝店,隨手拿了幾件衣服到前台結賬。


    其實賀慈不是沒有普通人的衣服,她住在山上的村子裏,日常的生活和別的小孩沒什麽不同。隻是外婆走了,她才換上這一身屬於她們族群的衣服,為外婆送葬。賀慈也提過要不要回家換一套衣服在和賀文山離開。


    隻是賀文山看不上她那裏兩件洗得發白的襯衫。


    他也懶得浪費時間。


    哪怕隻要一小會兒。還比不上他和電話裏麵那個女人吵架時間的十分之一。


    “穿上。”賀文山回到車上,把衣服拿給賀慈。見到那一身衣服他便會想起記憶深處偏執駭人的女人。


    賀文山厭惡地轉過頭,不看賀慈,開起車來。


    車的前排忽然發出嗡鳴聲。


    是賀文山的手機響了。


    “爸爸,你在哪裏?”手機裏麵傳來女孩委屈的聲音,“你是不是去接人了?我真的有個姐姐嗎?”


    賀文山猛地踩住刹車。


    “誰和你說的?”


    那邊的女孩哭了:“爸爸,你從來不騙我的。”


    賀文山揉了揉眉心,放緩聲音:“許諾,乖。這是大人的事情,你不用管。”


    “爸爸,可是媽媽好生氣,哥哥也不在家,我怕……”


    賀文山溫柔的安撫,變得極有耐心。


    他一點都不擔憂說出來的話會被賀慈聽見,或者,換一個方麵想,他沒有把車上的賀慈當作一回事。


    賀慈一邊慢吞吞地換外套,一邊打量賀文山。


    她的聽力比一般人要好上很多,連蟲子振翅的聲音都能清楚判別。電話裏對方的話語同樣清楚地進入她的耳朵。


    原來這個便宜爸爸有一個完整的家庭。


    賀慈並不奇怪。


    說實話,她並不想和賀文山走。按她的想法,外婆死後,她會守在外婆地墓邊。生活在那座煙雲繚繞的小山上一輩子。


    可是外婆不肯。


    外婆在死前就已經算到自己的死期了。


    她說,她死了之後賀慈不要掉眼淚,也不要傷心。


    她說,她死後會有人來接賀慈。


    外婆溫柔地摟住她,幹枯的手摩梭著賀慈細嫩的臉蛋:“他們照顧我們慈寶長大。我們慈寶會有很多很多人愛。那時候,外婆就放心了,可以離開了。”


    賀慈懵懂地看著前排的賀文山。


    隻要是外婆說的話,她都聽,都信。


    “爸爸已經和媽媽商量好了,不會把她帶回家的。我們家還和以前一樣。”賀文山是這樣對電話裏的人說的。


    “不行,爸爸。她是姐姐,就、也是我們的家人。我們勸勸媽媽,把她接回來吧。”


    賀文山笑了起來。


    “許諾真乖。去寫作業吧。”他不想再讓自己疼愛的小女兒插手這件事。


    叫許諾的小女孩的語調聽起來很有信心:“放心,爸爸,我一定會說服媽媽的!”


    賀文山又說了幾句,掛掉了電話。


    賀慈把銀飾放進小布袋裏,發出了聲響。


    他仿佛這才發現後座坐著賀慈。


    “我給你找好了學校,在附近租了房子也有保姆阿姨,你不用擔心,”賀文山對著後視鏡裏那一雙清粼粼的眼睛,不知為何解釋起來,“不帶你回去是為你好。你好好讀書,其他的一切不用操心。”


    賀慈點頭,好像懂了。


    外婆說的沒錯的。


    爸爸很好,還沒見過麵的妹妹也是個好人。


    ……


    小山村內。


    “我們遲了一步。”男人推了推眼鏡,麵上即使還是一張笑臉也顯得陰沉。


    他身側擁有著難得一見強健體魄的猛漢把刀丟進湖裏,麵帶不耐地梳起長發。


    “居然讓鬼女跑了。”


    “係統。展開地圖。”戴眼鏡的男人道。


    在兩人的視線中,憑空出現了一個由藍色電子光光線組成的屏幕,屏幕上地點和線呈現出了了這個世界的地圖。


    戴眼鏡地男人伸出手指降低圖放大,眯了眯眼睛:“已經快到臨江市了。”


    他的指尖停在地圖上那個還在略微移動的紅點上。


    猛漢罵了一聲:“真你娘的快!也不知道這一路上的城市還能留下幾個。”


    眼鏡男的目光越發深沉。


    “何其,別管其他人,現在就追上去吧。預告說鬼女在地下埋了二十年,現在的怨氣隻會更重。我們不趕緊追上去,她手下的冤魂隻會越來越多!”猛漢道。


    何其當機立斷:“走。趁著她還沒徹底恢複實力殺了她!”


    他們在進入這個世界之前就看過完整的小說,作為最陰狠、最狡猾的反派,鬼女的實力是無可置疑的。繁華的城市變成烏雲壓頂的廢墟,數十萬生靈就此塗炭。最後犧牲了幾乎是這本書裏所有有名有姓的人物,男女主才將她封印在地底。


    對於玩家而言,穿越來的時間點已經是原書故事結束以後了。


    鬼女歸來,他們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斬殺處於虛弱狀態的鬼女,給予這個世界新生。


    何其看了一眼還四散的玩家們,關上了地圖。


    一向聒噪煩人的係統在到達這個村莊之後便閉上嘴,這時候卻忽然有些支支吾吾地開口:“那個、玩家何其,玩家湯元……”


    湯元很受不了今天的係統,總覺得係統抽了風:“幹嘛?”


    何其該了解的都了解了,加上現在情況不妙,更是無心和總是喜歡找玩家閑聊的係統浪費時間。


    “湯元,我先下去把車開上來。”


    撂下話後何其就走了。


    湯元和係統幹瞪眼:“有話就說,有屁快放。”


    係統:“我有一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湯元暴躁,他最討厭的就是這句話,現實裏不得不聽,在遊戲裏還要受這個氣?


    於是他直接道:“不當講。別講了。”


    係統:“……”


    係統:“可是……”


    湯元:“給老子閉嘴!”


    係統徹底閉嘴,心裏揣揣不安。


    到時候他們發現自己傳送錯了時間,可不能怪它。不能不能,它想提醒的,他們不聽。


    對,就是這樣。


    ……


    賀慈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透過玻璃窗看這兩棟樓之間高大的樹木,似乎能瞧出花來。


    賀文山在和保姆張媽交代事情。


    “飯菜按照南方的口味來,把她喂胖一點,現在太瘦了,”他交代的很細,就像做過這些事一樣,林林總總說了一大堆,“對了,你今天下午帶賀慈去商場買幾件衣服。她帶來的那些衣服太舊,都丟了吧。”


    乖巧端正坐在沙發上的賀慈忽然道:“不要。”


    賀文山以為自己聽錯了,轉頭看向賀慈。


    賀慈:“不要丟。”


    賀文山打量了她好一會兒,最後道:“你自己決定。”


    他拿了一些鈔票給賀慈:“有什麽想買的自己買,不夠告訴我,等等我讓人給你送一部手機來。”


    賀慈抬著頭,看著他。


    直到賀文山走到門前要離開了,都還是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賀文山歎了一口氣,竟然走回來揉了揉賀慈的頭。


    他的手是僵硬的,他也感受到手掌之下,賀慈的小腦袋也是僵硬的。


    賀文山正想收回手,不料賀慈的頭蹭了蹭他的手掌。


    她的頭發很柔順,人也小小隻的,像一隻潔□□巧的瓷器,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謝謝。”賀慈頓了一下,試探著說出了一個她之前從來沒說出過的詞。


    “爸爸。”


    賀文山摸了摸賀慈的頭頂。


    賀文山離開之後,張媽在廚房做飯,而賀慈走進了屬於她的房間。


    看得出來房間是被人布置過的。


    賀慈把門鎖上,打開自己背了一路的小布袋子。


    裏麵有許多還沒巴掌大的瓶瓶罐罐,賀慈卻一點都不嫌累。她把罐子排列在床前,又拿了口袋裏的幹花藥材細心地丟到那些被好好密封地陶罐裏。


    賀慈把一切都幹完,將所有的陶罐藏在床底下。


    門鈴響起來。


    在廚房忙碌的張媽沒有聽到,賀慈從自己的房間裏出來去開門。


    她猜想是賀文山之前說過的,來給她送手機的人。


    拉開門,門口的人卻是一個挺拔好看的少年。


    奇怪的是,這人的臉上怒火中燒。


    賀慈愣了一下,向他伸出手。


    “手機?”


    少年的臉色更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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