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帶著戲班子在各縣下鄉上演普法節目,在整個怡陽府都引起了轟動。這年頭兒百姓的娛樂項目本來就很少,一個故事都能傳好幾代,能看場戲都是了不得的娛樂活動。


    現在方氏直接帶著戲班子下鄉,給每個鄉的百姓們上演普法生活劇。對於娛樂活動近乎於零的老百姓來說,這便是難得的休閑時光。


    虞衡寫的那話本,那可是朝中大儒都點頭稱讚過的,絕對的精品。每個人物都十分鮮活,又因為要增加戲劇張力,適當放大了人物特點,再加上戲班演員精湛的表演,整場戲下來,那真是全程無尿點,一波三折高潮迭起,好人老實憨厚心地善良,言行舉止也特別接地氣,老百姓們都能自己身邊找到原型,壞人就更不用說,那語氣神態,一張嘴就立即讓人血壓飆升,恨不得活剮了他。


    這樣精彩的故事,在百姓們看來,可比那些咿咿呀呀的戲班子有趣多了。畢竟那戲文裏唱的東西,他們有些還聽不懂,不知道是什麽意思。這戲劇排得好,大家都能聽得懂,自然也都愛聽。


    為了讓各個年齡段的人都能看明白普法短劇,虞衡結合了近期張大柱一案,虛構出了一個美麗的少女月兒。


    月兒打小生得美,村裏的人見了都說從來沒見過這樣標誌的姑娘,長大後,月兒更是十裏八鄉有名的美人兒,前來提親的人簡直要踏破月兒家的門檻。


    但是月兒家窮,頭上四個哥哥,家裏為了給大哥娶媳婦兒,掏空了家底兒,剩下的三個哥哥都娶不上媳婦兒。


    於是,三個哥哥就把主意打到了月兒身上,想盡辦法攛掇著父母把月賣進大戶人家做妾。


    大哥和大嫂也覺得這樣好,等賣了月兒,他們也能得一筆銀子,可以給自己添一身衣裳。再說了,去大戶人家不是就是讓月兒去享福的嗎?他們對她多好!


    但月兒的家人都不知道,月兒早就和村裏的一位書生情投意合,就等著書生考中秀才後,來月兒家提親。


    這時候,幹配陰婚勾當的張大柱出現了。他花言巧語騙了月兒的父母,說縣裏有戶殷實人家,兒子和月兒年紀相當,就是身子骨不太好,所以要找個知冷知熱的體貼人,聘禮定然給的足足的,準能叫月兒家重新蓋座敞亮的大房子!


    月兒父母十分心動,四個哥哥更是見錢眼開,一門心思惦記著敞亮的大房子,攛掇著父母趕緊應下這門婚事,生怕這條大肥魚被別人給搶走了。


    這時,村裏有位好心人見了張大柱,知道他以前幹過的那些勾當,等張大柱離開後,這位好心人便上門來提醒月兒父母,告訴他們,張大柱幹的是缺德的買賣,應了他的婚事,可是會要人命的!


    奈何四個哥哥隻想要大房子,大嫂還和婆婆為了聘禮的分配問題吵了好幾天,任憑月兒怎麽求,他們都不願改口,一心想著殷實人家的豐厚聘禮,還把月兒給關了起來,不斷給她灌輸當富太太的好處。


    月兒不甘心就這樣被嫁給一個想要她陪葬的人家,暗中給書生傳信,希望書生帶她離開。奈何書生更看重科考,不願為了月兒放棄自己的前程,隻一邊痛苦抹淚,一邊同月兒了斷先前的情意,還怨月兒平時不知收斂,容貌太過惹眼,這才招來這樣的禍患。


    月兒正殷切地期盼心上人趕過來救自己,卻不料等到的隻是對方的斷情之語。這一瞬間,月兒心如死灰。


    扮演月兒的姑娘也是個美人,不用打扮都能叫人看得挪不開眼。那雙水靈的眼中淚珠一滾,底下便有百姓義憤填膺地破口大罵,罵書生狠心,也罵月兒的父母兄嫂沒良心。


    心如死灰的月兒任憑父母兄嫂的擺布,進了縣裏的殷實人家。


    這時候,虞衡就給百姓們全方位展示了一下大戶人家是怎麽磋磨人的。都不用虞衡想,飽受王老夫人磋磨的方氏張嘴就說了一長串整治新媳婦的辦法:早晚立規矩,婆母吃飯,兒媳婦在一旁看著,得有眼色,主動給婆母夾菜,夾的菜不合婆母胃口的,便是一頓罵,佛堂跪起來,跪個半天都不算長,邊跪邊撿佛豆。


    至於百姓們想象中的錦衣玉食?有倒是有,就是那吃的吧,冷了的還好一點,餿了的也有,還有為了整治人,故意拿由頭不給新媳婦吃飯的,在飯裏摻沙子的甚至故意吐口水的……


    種種磋磨人的辦法,簡直讓看戲的百姓們大開眼界,紛紛討論,“原來富戶家的日子也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嫁進去後就能吃香喝辣啊!”


    短劇中,新進門的月兒被婆母百般刁難,丈夫又成天病殃殃,動不動就得叫大夫,稍有不順心,便對月兒非打即罵,婆母見了,又加倍磋磨月兒,才短短三天,月兒就被他們磋磨得瘦了一圈兒,眼中都沒了神采。


    這還不止,那病秧子丈夫半夜還經常陰惻惻地盯著月兒,有時還會用他冰涼的手掐住月兒的脖子,一副迫不及待想把月兒弄死的模樣。


    月兒想逃都逃不了,每一刻對她來說都是煎熬。看的人都覺得十分窒息,感同身受,不斷罵這對喪了良心的母子。


    後來,病秧子去世,月兒也被婆母帶來的家丁,拿著條繩子往脖子上一勒,才剛綻放的年輕生命便戛然而止,永遠停留在了這一刻。


    這一幕帶給了百姓們極大的衝擊,他們都沒想到,這世上竟然有人能有這樣黑的心腸,害一條人命,就跟殺一隻雞似的,還口口聲聲說月兒是她買來給兒子的媳婦兒,她兒子活著,月兒要伺候她兒子,她兒子死了,月兒也得去地下再好好伺候她兒子。


    百姓們看得火冒三丈,有脾氣爆的已經開始撿石子往台上扔,嘴裏還一個勁兒地嚷嚷著,“打死你們這兩個缺德鬼,缺德事做多了,怪不得活不長!”


    然而不管他們再怎麽憤怒,月兒還是回不來了,戲台子上的嗩呐聲高亢激昂,吹吹打打將兩人送進墓裏。


    不過,法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夫妻二人前後腳去世,本就令人生疑,縣令爺是個細心的好官,當即命人去查。這一查就查出問題來了,月兒可不是自尋短見,而是被人勒死的!


    這可了不得,人命關天,豈容罪人輕易糊弄。縣令爺一直揪著這案不放,直接將月兒的婆母、在裏頭牽線搭橋的張大柱和以前和張大柱做過“生意”的人家全都揪了出來,不僅判了刑坐大牢,家裏的財產還被抄了大半。富戶家的財產九成充了公,月兒家用月兒的命換來的敞亮大房子也沒了,窮困潦倒過了一輩子,還經常被村裏人唾棄,都說他們這是賣女兒遭報應了。


    抄出來的那筆錢,縣令爺也沒亂花,立了個賬目,專門設了個慈幼堂,用來撫育被扔進女嬰塔的女嬰。


    百姓們頓時轟然叫好,都說這縣令是個大好官。


    有些人還說呢,“黎陽府那邊的女嬰塔好像還挺熱鬧的,要是衙門真給弄個慈幼堂,養活那些可憐的孩子也好。”


    就有人咕嘰咕嘰怪笑了起來,“要是這樣,那我生了女兒就扔進女嬰塔,讓衙門給我養賠錢貨。等到她長大了,我再去找她,給她許個人家,再收筆聘禮。我可是她爹,她敢不聽我的?那就是不孝!”


    “你可拉倒吧,沒聽戲文裏說了,配陰婚是犯法的,胡亂將閨女賣了,那是要遭報應的!”


    “嘿,我又不給她配陰婚,給她找個人家還有錯了?那話怎麽說來著,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經地義,哪裏犯法了?”


    這大概就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腆著臉讓衙門幫忙養閨女,等閨女大後再跑去摘果子,這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其他人頓時唾了他一口,也有人目光閃爍,覺得這事兒好像也不錯。


    虞衡確實有辦慈幼堂的想法,那些被拋棄的女嬰也是活生生的一條人命,虞衡作為一個三觀正常有底線的人,還是一地的父母官,怎麽可能置之不理?


    慈幼堂就相當於後世的孤兒院,虞衡打算把這方麵的工作交由方氏來辦。還可以聘請無依無靠艱難求生的寡婦和孤苦女子過來幹活,照顧孩子起居,管理慈幼堂上下事務。


    做得好了,日後,方氏就能團結更多的女性,能不能爭取到話語權,就看她們做得夠不夠好了,虞衡肯定是會想辦法在後麵推一把的。


    不過,虞衡現在也隻能管怡陽府境內之事,其他府的事情,虞衡不能貿然插手。就算虞衡知道黎陽府境內女嬰塔中的女嬰多,也沒辦法直接派衙役過去救治,不征求隔壁同僚意見就貿然派人過去,雖然做的是大好事,但難免會被其他人拿住話頭抓著不放。


    虞衡也明白,先前那一百萬兩銀子的事情就已經讓其他官員心有不滿了,再來上這麽一出,怕是岐州刺史又要不得安生了。


    但虞衡是會怕這些的人嗎?那當然不是。


    虞衡其實挺討厭這些官場上互相傾軋的小心思,能通過科考當上官的,都是百裏挑一甚至千裏萬裏挑一的聰明人,不把上天賜給他們的聰明頭腦用在正道上,反而一心琢磨著怎麽把人鬥倒,本就是浪費了老天爺對他們的恩賜,舍本逐末,令人不齒。


    虞衡也沒那個閑心同其他人扯皮,時間不等人,各地女嬰塔的女嬰也不等人,慢了一步就會有性命之憂,虞衡哪裏會浪費這麽寶貴的救人時間和其他同僚扯皮,直接一邊讓人喬裝打扮去了各府的女嬰塔,看看有沒有還能救回來的女嬰,有的話都帶回怡陽府來,另一邊,虞衡直接來到岐州,找上了岐州刺史。


    岐州刺史先前一直作壁上觀,基本不管事。不管是其他人在他耳邊給虞衡上眼藥,時不時提一把一百萬兩銀子的事兒,還是虞衡把方氏請去怡陽府搞事情,岐州刺史都當做自己不知道,對各方的行為都不置可否,一心養老,不做任何多餘的事情。


    但接下來,虞衡要做的事,必須要岐州刺史的配合。


    所以,虞衡來了。


    虞衡一直就不是個十分會講客套的人,見了岐州刺史後,簡單寒暄了幾句,虞衡便直接進入正題,“大人,方氏領的那個普法戲班已經初見成效,百姓們的法製意識已經強了不少,知曉哪些事是犯法的,平時都一邊幹活一邊討論法度之事,這可是開啟民智的重要舉措,請大人允許方氏帶著這個戲班子去其他府上台演一出。”


    百姓們幹活時還在討論法度當然是虞衡誇大了的,但細究起來,虞衡這話也沒說錯。虞衡先前排的月兒那出短劇,集才子佳人婆媳撕逼棒打鴛鴦善惡到頭終有報等因素為一體,又有殺人配陰婚這樣駭人聽聞的事,百姓們隨便挑出來一樣都能津津樂道好幾天,還催生了不少月兒黨哥哥黨嫂子黨婆婆黨爭相辯論,個個兒都覺得自己有理,高談闊論,拔高自己的同時還不忘踩一把其他人,覺得自己撕出了水平,撕出了高度。


    眾所周知,有討論度就有熱度。作為一個普法短劇,月兒的故事自然是成功的,其他人在討論劇情的時候,都會再次回憶一遍最後縣令爺對張大柱等惡人的判詞,從而不斷鞏固記憶,知道賣女兒不可取,再傳一下,就成了賣女兒會遭報應。


    正是因為看到了這樣的成功,虞衡才意識到,這確實是一個極為容易讓百姓接受的普法方式,效率還特別高。現在,怡陽府各地的百姓,隻要聽了月兒這出戲後,都對家裏的閨女軟和了幾分呢。


    這樣立竿見影的效果,虞衡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想向外推廣。


    卻不料,第一步就卡在了岐州刺史這裏。


    岐州刺史先前不管虞衡,是因為虞衡是怡陽府知府,他在怡陽府做的一切,隻要不是太過分,岐州刺史都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同樣,岐州刺史也不會為了虞衡特地去得罪其他知府。


    都是知府,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就行,管到別人的地盤上了,那就是手太長。


    岐州刺史就等著告老還鄉頤養天年,哪會給自己惹一身騷。他人老成精,哪能看不出來,虞衡重用方氏這些女子,後患無窮?


    所以,岐州刺史當場就給虞衡來了個拒絕三連,“你能管好怡陽府,我已經足夠欣慰了。其他知府那兒,我會去說,你回去等吧。”


    這種推脫的話術虞衡可太熟悉了,當場就掏出了…禦史大夫先前給他的名帖。


    那還是禦史大夫怕虞衡到了怡陽府不適應,特地給虞衡的名帖。據說岐州刺史曾經欠過禦史大夫的人情,憑這個名帖,能讓虞衡省不少事兒。


    虞衡也沒想到這名帖的效果這麽好,岐州刺史接過後,麵色複雜地看了虞衡許久,最終長歎口氣,“沒想到許大人竟然這麽看重你。也罷,不過是一個戲班子罷了,你想辦,就辦吧。以我的名義讓戲班子去各府,就說張大柱一案影響太過惡劣,排了個劇讓百姓們好好看看,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當然,你可得叮囑方氏,別把其他女子也給帶歪了,到時候,其他知府找你麻煩,我可不會管!”


    虞衡當即咧嘴一笑,“放心吧,我定然不會讓大人憂心!”


    各地的普法劇都安排上,女嬰拯救計劃也開始,趁著這空擋,趕緊把孤兒院給辦起來。


    至於那些打著讓衙門白給他們養女兒,養大後來摘桃子的混賬……虞衡嗬嗬一笑,敢跟朝廷搶人,膽子挺大的啊。


    從女嬰塔救回來的女嬰,這輩子,從被救回來那一刻,她們的親生父母就已經死了。要想摘桃子,先把這些年養孩子花的銀子給還了再說!


    虞衡可不是什麽愚孝之人,推崇天下無不是之父母這話。


    當初他們敢扔掉孩子,以後要是敢找上門,先給他們定個生而不養,扔進女嬰塔蓄意害死嬰兒的罪名。蓄意殺人,判的重的,足夠殺頭了。


    等這幫女嬰長大後,沒有人能用父母的身份來道德綁架她們。


    她們會是自由的。


    方氏聽了虞衡這話,潸然淚下,一邊抹眼淚一邊點頭,輕聲道:“好,真好。有那樣的家人,不如就在慈幼堂長大,做個無父無母之人,還更快樂些。當年……當年要是慈幼堂,該多好。”


    虞衡同樣歎息一聲,柔聲安慰方氏,“日子會越來越好,一代人比一代人好,等到很久以後,您想要的,都會實現的。”


    “女子能獨當一麵,被所有人認可尊重,將她們當成一個人的那天,真的會有嗎?”


    虞衡想了想,“會有的,隻要我們堅持下去,一代又一代的傳承下去,那一天,終究會來的。”


    方氏聽得不住點頭,瞬間鬥誌滿滿,昂首挺胸看向虞衡,“下個地方去哪裏,黎陽府?”


    還有那麽多地方的女子等著她去為她們展示另一種活法,方氏都等不及要繼續開工了!


    虞衡也是一笑,這樣就很好。穩紮穩打,步子不會太大,星星之火終會有燎原那一日。


    昭寧帝也給了虞衡一個驚喜,過完年後,昭寧帝批準了岐州刺史的致仕折子,擢升虞衡為新一任岐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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