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衡這次來找方氏,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方氏在整個岐州都是名人,甚至名聲還傳入了京城,大家都知道有她這麽個人,守寡五十年還能毅然決然地和夫家和離。


    方氏本身就有極高的話題度和關注度。


    這樣一個有名的人,大多數人隻知道她和離了,不知道她和離後到底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


    虞衡就想讓方氏頻繁在怡陽府各縣下露麵,讓所有人都看清楚,女子又怎麽樣,隻要自己骨頭硬,腰杆子直,照樣能活得堂堂正正,還能吃上公家飯,過的比夫家好上百倍千倍。


    方氏的存在,本就是一個榜樣,讓所有女子都能看到,在從父從夫從子三條路外,還有另外一種生活方式,可以讓自己挺直腰杆,不依附任何人,活得暢快。


    尤其是,方氏還已經是六十六歲高齡的老夫人了,那些年輕的小、和方氏一樣長年累月被夫家磋磨的小媳婦,見了方氏,就該明白,和離後的日子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可怕,隻要足夠堅強,還是可以養活自己的。


    當然,虞衡也沒指望所有被磋磨的女子看到方氏後就立馬覺醒了,覺醒本來就是一件痛苦的事,即便是後世,也有許多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不離開人渣的女性,任誰勸說都沒用,別人報警還怪別人多管閑事。


    不過這些人本來也就不是虞衡的目標,女性自我意識覺醒,起步太過困難,想要一步到位,更是不知要過上多少年。虞衡有生之年,應該看不到了。但他仍然想盡力去做這樣一件事,給那些像方氏一樣,自我意識覺醒了,卻礙於種種桎梏沒有任何辦法脫身的女子一個機會,一個像方氏這樣,脫離苦海自力更生的機會。


    說起來也是心酸,這樣的機會,本該是每個人該有的權力,然而現在,女子根本就沒有選擇權,隻能自己默默忍受,一忍就是一輩子,忍不住的尋了短見,忍住了的多年媳婦熬成婆,大多又在重複新一輪的悲劇。


    就像一個死亡輪回,代代都不得解脫。


    方氏沒想到虞衡竟然會請她去衙門幹活,還說衙門給她養老,這樣的公家飯,尋常男子都要爭著搶著打破頭,竟然落在了她這個老太婆頭上?


    女子也能吃公家飯?


    方氏做的最美的夢裏,都沒敢這麽想過。


    看著虞衡殷切的目光,方氏忍不住笑著歎了口氣,不知為何,眼底一酸,幸福得想要流眼淚,“國公爺,你……你這想法,怕是要惹出不少非議來。老婆子一把年紀,半截身子埋進土裏的人,被人罵上幾句倒也沒關係。但國公爺你還年輕,老婆子這樣大字不識幾個的人都看得出來,您是個有大前程的,小小的怡陽府知府,絕對不是您最後的官職,您這樣的人,最後該是當那戲文裏唱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官的。要是為著這一時意氣,搭上您後半生的前程,那老婆子就得勸您再好好想想。”


    方氏言辭懇切,看向虞衡的目光也極為溫和,“您是個大好人,也是個大好官。您這樣的人,就該當最大的官。這樣,您才能讓更多的百姓過上好日子。”


    虞衡則偏頭問方氏,“方大娘,更多的百姓……就不包括像您這樣的苦命人嗎?不瞞您說,我曾經對太子殿下說過,身為強者,要有悲憫之心,對弱者更該寬容愛護,對她們的苦難感同身受。現在,您不必顧慮那麽多,隻告訴我,這個活,您想不想幹?”


    方氏目中異彩連連,追問了一句,“真的不會影響您的前程?”


    虞衡斬釘截鐵地回答,“不會!”


    “那麽,我去。以後就多勞煩國公爺了。”


    虞衡笑著點頭,為方氏的加入感到真心的喜悅。百姓們也有一半是女子,憑什麽自己就不能為女子考慮?


    配陰婚、扔女嬰,還有更多掩藏在淳樸憨厚表麵之下的齷齪,都該一樣一樣挖出來,將這些見不得人的玩意兒徹底清除。


    虞衡決定做普法的事兒,除了請了方氏外,沒一個出格的地方。


    張大柱刨人祖墳一案傳得沸沸揚揚,影響極其惡劣,虞衡針對這點想辦法開啟民智,讓百姓們明白朝廷律法,對這一問題精心處理,從源頭上解決問題。這還不好?


    工作能力超強的好不好?行動力一流,第一時間做出決策,身為一地父母官,虞衡這個反應真的非常優秀了。


    這種情況下,選了一個女子進公門吃公家飯……應該也不是那麽讓人接受吧?


    才怪。


    岐州刺史那邊就聽了不少閑話。本來虞衡之前繞過岐州刺史,直接接收了朝廷給怡陽府下撥的一百兩銀子,就讓岐州官員們很是不爽了。結果虞衡還想讓方氏去衙門幹活?


    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哪家衙門收過女子的,還收的是個快到古稀之年的老婆子?


    岐州那幫官員吧,自己沒什麽大本事成天想著混日子,又眼紅別人幹得好。眼紅就眼紅吧,當麵鑼對鑼鼓對鼓掰扯清楚了,虞衡還敬他們是條漢子,然而他們卻慫得很,見了虞衡“國公爺”叫得可親熱了,轉頭就跑去岐州刺史麵前給虞衡上眼藥,什麽“他雖然是國公,但到了怡陽府來當知府,就該聽大人的。”、“天下九州,哪個州下的知府敢越過刺史自己單獨幹活的,他這是要把怡陽府給單獨分出去啊!”,這類的話沒少說。


    岐州刺史心說你們在我麵前抱怨有個屁用,有本事自己和虞衡掰扯去,反正我也快要告老還鄉了,任憑你們怎麽抱怨,我都不聽。


    想著大家在一起也共事了許多年的時間了,岐州刺史還特別有良心地提醒了這這些官員們一句,“抱怨的話少說,別在其他人麵前說漏了嘴,國公爺的前程可不止於此,我也快告老還鄉了。”


    就差直接告訴所有官員,有什麽抱怨的話都給老子爛在肚子裏,指不定虞衡哪天就成了你們的頂頭上司了,說話注意點。


    實際上,岐州刺史心裏也挺不得勁兒的。就像其他人說的那樣,現在虞衡坐鎮怡陽府,基本把怡陽府變成了他自己的一言堂,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完全不把他這個岐州刺史當回事,是個人碰上這樣的狀況,心裏都會不舒服。


    虞衡還真不是故意的,他先前在京城時也是這樣的做派。說是翰林院的官,實際上一直在政事堂混,還和兩人帝王談笑風生,翰林院掌院也從來沒說過什麽,現在虞衡還是按照原先的習慣來,真不是特地針對岐州刺史。


    但岐州刺史再怎麽不悅,虞衡該是裝作不知道,帶著方氏到了怡陽府,為馬上就要開展的普法工作做準備。


    老實說,虞衡先前為了要如何給百姓們普法的問題愁了好幾天,後來突然靈光一現,想到自己當初為太子寫的那些普法情景劇,完全可以用上嘛!


    百姓們不識字,也沒那個耐心去花時間認字,就像厭學兒童一樣,聽到要學點東西就立馬拒絕三連。但百姓們熱愛聽戲,戲班子咿咿呀呀一開唱,底下就坐滿了人,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能點評一番。這個是大好人,那個是大混蛋,聽完後還能繼續討論,感慨一下那王八蛋死的太好了。


    虞衡寫的那些普法情景劇,本就極為生活化,就是萬千百姓生活的縮影,幾乎每個人都能在短劇裏找到熟悉的人物形象,更貼合百姓生活,自然也就更容易百姓們的共鳴。


    想明白這點後,虞衡便讓人去找了幾個戲班子中退下來的唱戲的。也不用他們再畫臉唱大戲,就穿的生活化,記了詞兒來表演一段短劇就行。


    這些活,對戲班子出身的師傅們來說,根本就不是個事。不僅把詞都給記好了,還超常發揮,把人物的微表情和心理活動揣摩了個八九不離十。往台上一站,一個眼神過來,那就是角色本人,代入感特別強。


    導致的後果就是,扮演壞蛋的那位演員,還在台上說詞時,底下就有人給他扔臭雞蛋小石子。


    尤其是在排張大柱一案時,聽了張大柱那一番關於賠錢貨和刨人祖墳的理論後,眾人更是義憤填膺,恨不得衝上去將“張大柱”打死,要不起有衙役在戲台子周圍守著,那扮演張大柱的倒黴蛋怕是要被人給打個半死。


    這時候,方氏站了出來。


    她穿了一身略微鮮亮些的衣裳,目光似乎有著看穿人心的力量,往台上一站,威嚴莊重,威風得不得了。


    “張大柱已經被緝拿歸案,他刨人祖墳,配陰婚,幹的都是缺德事,大人肯定不會饒了他,已經判了秋後問斬,現在在大牢裏過得更是生不如死。大家仔細想想,張大柱配陰婚有錯,那賣女兒屍體的人就沒有錯了嗎?都說死者為大,怎麽會有人連已經死了的女兒都不放過,讓她死都死的不安生呢?鄉親們,閨女也是人,同樣是你們的骨血,你們也多心疼心疼她們。配陰婚,那是犯法的!”


    有人心裏頓時就犯嘀咕了:閨女和兒子哪能一樣呢?一個是要嫁出去的,是別人家的人,兒子是自家人,能傳自家香火,怎麽可能一樣?


    但看著台上威風凜凜,即便兩鬢微霜依舊精神矍鑠神氣得不得了的方氏,再想想她的彪悍經曆,這些犯嘀咕的人又都將話給吞了回去,不知道為什麽,總感覺這老太婆氣勢堪比千軍萬馬,他們要是敢嚷嚷出來心裏話,這老太婆下一刻就會衝上來暴揍他們一頓,將他們打的親娘都不認識。


    年輕的小姑娘想法就直接多了,看著台上的方氏,眼神亮的驚人,心中就這麽種下了一顆生命力頑強的種子,到了某一天,就會開出明媚的花來。


    這就是希望的火種。


    虞衡覺得,這些希望的火種,不應該隻在怡陽府傳播。岐州其他府,也可以動起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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