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蔡縣離豫章縣大約有二十裏的路程,它的城郭位於贛水和濁水的交匯處,贛水東岸的軲轆洲上。離望蔡縣邑不遠的北麵,就是赫赫有名的釣圻倉。釣圻倉瀕臨散原山之崖,南臨贛水,三麵都是懸崖,一麵對水,地勢極為險峻。由六個長方形的建築相連而成,藏有數千萬斛粟米,足夠十萬士卒食用十幾年。當年朝廷建築這個糧倉,就是因為豫章縣乃是兵家必爭之地,將來萬一發生大的戰事可以有足夠的糧食固守。而且它瀕臨贛水,漕運也很方便。它和洛陽的洛陽倉、華陰的京師倉、成皋的敖倉合成大漢四大名倉。在戰亂時代,誰占領了其中的一個,就足以自保,可以堅壁固守,以靜製動,觀天下之變。但是它現在落到了反賊張普的手中。


    張普的祖先張延年,曾跟隨漢高祖劉邦入關,南征北戰,因為有戰功,劉邦割望蔡縣的安成鄉六百戶,封張延年為安成侯,傳了幾代,傳到今天的


    張普手中。張普為人勇悍,且秉性貪婪,常常仗著武力勒索封地所在的百姓財物,對待奴仆也極其刻薄。幾個月前,有一個租種他土地的佃農因為欠他的債務,將自己的女兒送到他家裏當婢女,約定三月之內可以贖出。沒過一個月,那佃農籌得錢財,要將女兒贖出。張普接受了贖錢,卻不肯放人。那佃農無奈,告到望蔡縣廷。望蔡縣令也是個強項令,雖然明知張普凶悍,卻毫不在乎,立即召見安成相趙長城,要他立即勸告張普放人,否則將發契讓吏卒係捕。


    趙長城乃是長沙國臨湘縣人,老遠跑到安成來做這個四百石的相,一直就感到焦頭爛額。張普的凶悍,他根本管不住,偶爾勸諫幾句,反遭到張普的威脅。他本來是南郡太守的文學卒史,刀筆功夫是不錯,至於武力,就根本談不上了。在任期間隻能苦苦忍耐,希望做夠幾年,就算無功,也可以以積功次升任他職。這次被望蔡縣令嗬斥,感到極為羞辱,但是也沒辦法,隻有匆匆跑到張普那裏,苦苦勸他放人。張普聽了他的勸告,哈哈大笑,什麽,你簡直瘋了?那女子雖然出身貧家,卻長得粉嫩雪白,老子怎麽舍得放出去。望蔡縣那蠢縣令竟然這般要求老子,是不是他媽的喝多了。


    趙長城叩頭道,漢法至重,望明侯千萬三思啊!如果不依從,等望蔡縣令率吏卒來係捕明侯時,就後悔莫及了。而且這事一旦傳到長安,明侯的爵位一定不能幸免,難道明侯忍心將先人血戰疆場換來的爵位就這樣輕易丟失嗎?況且明侯既然不想放人,當初為什麽又要收那女子父親的贖錢呢。


    張普甩了甩粗壯的膀子,不屑一顧地說,他自己將錢送上門,老子怎會蠢到不要,誰跟錢有仇啊?賢相你起來罷,不要叩頭了,叩破了也沒用,先陪老子喝幾杯,看那狗縣令有沒有膽來抓老子。


    趙長城心裏隻是叫苦,伏地不起,一個勁地叩頭哀求。作為一般列侯的相,本不需要在列侯麵前如此屈辱,相反按照律令,他有足夠的權力管束列侯。但是張普根本不是一個可以管束的人,他的性格注定了他占著強勢,像趙長城這樣的弱相隻能反過來向他哀求了。


    張普聽了不耐煩,幹脆吩咐左右架起趙長城,監禁起來,不讓在麵前聒噪。過不幾日,望蔡縣令不得回音,果然派遣數十個縣吏上門,要將張普帶到縣廷訊鞫,並威脅將以文書奏上長安。張普大怒,他手下豢養了一群遊俠無賴,在他的一聲令下,那幾個縣吏登時成了刀下之鬼。張普看到滿庭的縣吏屍體,清醒了過來,才有點害怕。在門客的慫恿下,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率領門客馳往縣廷,親手將縣令擊殺,然後率輕騎擊破釣圻倉,斬釣圻倉令、丞等


    一係列朝廷官吏,發板檄招引梅嶺山中群盜和四方無賴遊俠,一時間嘯聚了數千之眾。然後又相繼擊破四周鄉裏,號稱數萬。現在他正倚著釣圻倉的堞牆,欣賞麵前滔滔奔湧的江水,躊躇滿誌。


    現在已經是初春,贛江上淥水蕩漾,清澤遠漲,釣圻倉所麵對的江麵上原有一個小洲,是往來漕運船隻拋錨的地方,現在早已被新水淹沒。張普一腳踏在石上,手握長戟,對部下笑道,我料召廣國那豎子也不敢來找死,我已經等了一個冬天,就盼他來送上首級。


    他的家令周千秋接口道,明侯放心。現在皇上昏聵,自從征和二年皇太子誅死,至今沒有重立太子。有卜者說,這是天下將要大亂的前兆,明侯且安心等待時機,最後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


    家丞朱交接嘴道,哈哈,周君說得甚是,我們可以安心等待。召廣國懾於《沉命法》,絕對不敢將這件事奏上長安,除非他自己不想活了。


    《沉命法》是十幾年前長安頒布的法令,當時天下郡縣盜賊眾多,捕不勝捕。皇帝大怒,下令,凡是本郡縣轄內有盜賊,而守吏不能將盜賊一網打盡的,全部處死。自此之後,天下各郡縣的官吏幹脆不敢向朝廷上報本地盜賊情況。對境內的盜賊,如果是小股的,他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果盜賊勢大,也多半隱瞞,再發兵偷偷擊滅。召廣國自然也不敢隨便上奏了。


    周千秋應道,雖然如此,我們也不能太掉以輕心。等到漕運船來此卸糧的時候,會很快發現守丞已死,這樣召廣國想要遮蓋也不可能。我想他一定會盡快暗暗發兵來攻擊我們。


    張普點頭道,嗯,賢令估計一下,召廣國總共能發多少兵?


    周千秋道,如果僅僅是發太守府的士卒,不過千餘人。如果他能發郡兵,那可就很可觀了。


    征發郡兵要有長安下頒的虎符,諒他也發不了。張普道,當然,如果……


    是啊,周千秋接嘴道,如果有緊急情況,他隻要和豫章都尉共同簽發羽檄,也可以征調篁竹營郡兵。


    張普的臉色有點難看了,他嘟囔道,都怪那個該死的望蔡令,多管閑事,否則我也不會殺他全家……現在可是騎虎難下了。


    另一門客安慰他道,明侯不要煩躁,既來之,則安之。即便是郡兵,也不過二三千人,我們現在招集的士卒也有二三千,又占據了如此險要的糧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如果緊閉固守,三十年也不會缺糧,怕他幹什麽。還是周君說得對,據雄城,食巨粟,且靜候天下大變罷。


    周千秋道,嗬嗬,沒想到天下聞名的釣圻倉,守備竟然如此鬆弛。我們能以數百輕騎襲破它,真是天幸。也許上天早就眷顧明侯,特意將這糧倉奉送給明侯呢。


    這時,立在旁邊的趙長城叫道,周千秋,你身為安成侯家令,享受皇上的俸祿,竟然慫恿君侯造反,實在是罪不可赦。明侯千萬不要再受你身邊這些奸人蠱惑,以卵擊石,將來會後悔莫及啊。他之前在監獄裏關了兩個月,張普滿以為他老實了,前幾天才將他放出來,萬沒料到他還是這般迂腐。


    張普一伸手,手中的戈已經環住了趙長城的脖子,笑道,趙君還是迂憨如舊啊。我已然殺了這麽多人,後悔本就來不及了。你還是乖乖地跟著我,將來我逐鹿中原的時候,你還可以鞍前馬後地侍候。說老實話,你這人心地還算不錯,一定會對我忠心的。


    趙長城看看環住脖子的鋒利戈援,身子抖抖索索,嘴巴倒還硬,不管怎麽樣,你是不可能成功的。豫章郡兵雖然才二三千,但豫章郡人口卻有三十四萬,其中勝兵的男子起碼五萬,一旦召廣國起用《奔命律》,很容易發動四五萬士卒,那時明侯就絕對沒有這麽自信了。


    張普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色厲內荏地說,去他媽的《奔命律》,當我怕了不成,就憑那些臨時征發的田舍奴,能有什麽戰鬥力。況且他也沒有那麽多武器鎧甲去裝備。


    周千秋走近張普,輕聲說,我聽說豫章郡有個衝靈武庫,所藏武器精良,足夠裝備十萬士卒,不知是真是假……


    張普的臉色愈加晦暗起來,他垂手鬆開趙長城脖子上的戈,和周千秋倚在城堞上,嘀嘀咕咕地耳語,江風吹得他們頭上的旌旗獵獵作響,這時,在他們的身後,朦朧出現幾艘艦船的影子,越來越清晰,顯然正向釣圻倉駛來。


    趙長城臉色大變,他伸手指著前方,明侯你看,那是什麽船。


    幾個人回頭望去,隻見遠方碧波接天,起伏不定,幾隻大船正浮著江麵順流而下,好像從天上降落一般。船首畫著鷁鳥的形狀,船桅上依稀可見林立的火紅軍旗,樓高三丈有餘,每一層都密布深目,顯見其中藏有強弩,是兵船無疑。


    張普有點驚恐,但仍強發出一陣爽朗的大笑,哈哈哈,我正等著召廣國的首級,他果然就送來了,真是好不乖巧。來人,傳令士卒,給我做好殺賊準備。


    周千秋也趕忙向屬下士卒發下命令。士卒們都緊張地搬動轉射裝置,給


    牆頭上的大灶塞上柴禾,以及準備好石灰等守城物資。還有一部分士卒熱火朝天地搬動幾個巨大的杠杆樣的器具,在這忙碌的當中,江麵上那幾隻艦船越駛越近,可以清晰看見船頭上站立的士卒了。高高的桅杆上還有一個望樓,上麵立著巨大的建鼓,幾個士卒正在上麵朝釣圻倉方向眺望。江水清澈,猶可以看見船底倒插著閃亮的戈,劃開碧綠的江水。這就是大漢在江南郡縣經常裝備的戈船。


    趙長城尖叫道,明侯還是趕快投降罷,或者還可保住家小的性命。不要鬧到滅族的地步,那就真的悔之晚矣了。


    張普大怒,你這該死的賣菜傭,還知不知道說點新鮮的來聽聽,什麽悔之晚矣,顛來倒去就是這幾句話,再囉嗦,老子今天即刻宰了你。他臉上掛著鄙夷的神情,真不知道長安怎麽派了你這麽個窩囊廢來當我的相,丞相和禦史府的掾吏們難道都瞎了眼嗎。


    趙長城不但不閉嘴,反而哭號起來,嘴裏還嘟嘟嚷嚷。張普心裏焦躁,從身邊侍衛手中搶過戈,幾步上前,向趙長城的胸前勾去。趙長城慘叫一聲,俯身栽倒,他的右肩被戈整個地卸下,啪嗒一聲,血淋淋掉在地上。他的喉頭伴著血泡發出幾聲喘息,就人事不省。鮮血滾滾而出,真不敢相信,這人單薄的身軀裏竟然儲有那麽多的鮮血。


    張普大聲道,敢有擾亂軍心者,這就是榜樣。


    這時那些船已陸續駛近,沿著江麵一字排開。總共有三艘大船,兩艘小船。大船每艘大概能裝載二三百士卒,小船也能容納近百人。中間一艘船的桅杆上懸著一麵大旗,上繡著“豫章太守召”五個大字。甲板上則站滿了全身黑色盔甲,執盾握戟的士卒,一個個精神抖擻。


    看來召廣國這豎子倒真是發威了,竟然搞出這麽大聲勢。張普對身邊的周千秋道。


    周千秋笑道,聲勢再大,還不是過來送死。釣圻倉已不是昔日的模樣了。


    他們自去年冬天占領這裏後,就大加改造,增添了很多防禦設施。釣圻倉本來就建在懸崖絕壁上,背麵峭壁指天,巨木幹雲,絕對無路可以登臨,隻有正麵臨水的有沙洲,可以攀登,張普派人早把沙堆挖掉,水麵浸沒了層城的台基,要想從水麵攀到釣圻倉的堞牆上,完全是不切實際的癡心妄想。兩點的距離起碼有十幾丈,何況釣圻倉上的守衛根本不可能讓船隻靠近。


    朱交也搖頭晃腦地說,《孫子》雲:“城前名穀,背亢山,雄城也,不可攻也;城中高外下者,雄城也,不可攻也。”我們的釣圻倉背山臨水,正是一座


    雄城,豈可攻哉?這位家丞以兵家自居,常常自歎生不逢時,覺得自己如果生在秦末,取萬戶侯如俯拾地芥那般容易。他平日裏也的確熟讀了幾部兵書,一有機會就要賣弄。


    周千秋心裏甚是看他不起,但因為對他的馬屁非常喜愛,所以一般也很給他些麵子,這時讚同道,嗯,隻要這一仗打掉召廣國的氣焰,必定會有更多的豪傑來投奔我們。那時我們就可以繼續攻占附近的縣邑,再找到衝靈武庫,以豫章全郡之卒,配武庫的玄甲硬弩,食釣圻倉之粟,恐怕一蹺足都會搖動天下呢。


    他們邊說邊披上重甲,雖然知道隔著這麽寬的水麵和高度,樓船上的強弩未必能發揮太大作用,但為了保險起見,不敢掉以輕心。


    張普道,他們越來越近了。


    這時江麵上的船離他們不過二十丈的距離,還在慢慢靠近。周千秋道,傳告各石炮卒,校量好發射距離。傳告弩卒,轉射強弩,調準刻度,務必不浪費一枝箭矢。其他士卒,也都做好搏殺準備。張普望著大江,道,先升起警示煙和徽識,告訴敵船,倘若再靠近,我們就不客氣了。


    正中的大船上的確是豫章太守召廣國,他讓丁外人留守縣邑,自己獨自帶著豫章縣令王廖、縣尉、卒史閻樂成以及嬰齊等人,率領太守府所有的樓船楫棹士和材官蹶張射士去征討張普。本來他準備去年冬天就出發,但是一則他怕冷,二則年末文書來往太多,如果他離開官署去打仗,恐怕消息走漏,吃罪不起,所以一直隱忍到春水新漲的時候,這樣也有充足的時間訓練士卒,準備後勤。現在他身披幾層鐵甲,躲在船頭的樓閣上,透過射孔仰望釣圻倉,黯然太息。這個勤勉的太守如今才感覺到事情是真的嚴重了,他曾巡查過這個糧倉,非常滿意它的堅固,但這堅固對他來說,卻是如此可怕。他望見了城堞上升起的黑煙,以及三麵紅色和白色交雜的絢麗旗幟,他知道那是警示旗。他想下令拋錨,但是這麽大的船,想止住不是那麽容易的,它仍帶著巨大的慣性望倉城下駛去,很快他就聽見樓船的艙壁上響起了淩亂的啪啪的響聲,以及士卒們的慘叫聲和落水之聲。接著,一枝金色的三角形箭鏃砰的一聲,突然穿透艙壁,射中了他的前胸。他感到前胸一陣劇痛,站立不穩,往後跌跌撞撞地摔了出去,閻樂成和幾個掾吏趕忙從背後托住他矮小結實的身體,一邊大叫道,把船劃回去,趕快征調執盾士,來保護府君。


    召廣國臉色慘白,他撕開胸前的官服,那枝沉甸甸的箭正嵌在他的三層


    魚鱗鐵甲的甲縫裏,沒有射入。他用勁將箭拔出,喘息了一聲,道,鐵鋌箭,一定是用十石以上的的強弩發射的,如果沒有艙壁和三層鐵甲,我命休矣。


    閻樂成道,府君,賊眾的射術非常好,幾乎每發都能射中我們的士卒,現在已經有數十人陣亡了,府君看怎麽辦是好。


    召廣國怒道,還能怎麽辦,難道知難而退嗎?他忘了一眼嬰齊,道,嬰齊君,你說說看,臨陣膽乏,逗橈不進,當處何罪?


    嬰齊趕忙道,《盜律》:遇敵畏懦,逗橈不進者,腰斬。


    召廣國哼了一聲,道,現在你們誰能勇猛率樓船前去進擊?本府購賞,如有擊破賊眾,執刃先登,斬獲賊魁張普者,本府舉薦為六百石之官,賞錢二十萬。有能斬賊首一級者,錢三萬。


    圍在他身旁的眾人都麵麵相覷,不敢接嘴。召廣國怒道,國家平日出錢養著你們,臨到要報效的時候,竟沒有一個敢出頭的,我將你們這幫廢物全都斬了。


    閻樂成道,府君息怒,我們這次進擊,應該派個勇猛能幹的人為前鋒。臣敢推薦一人,定能不負府君信賴。


    召廣國知道他的意圖,暗罵,這老豎子好生無恥,想要報仇真是迫不及待。不過他們事先已經有默契,也不好說他什麽,於是示意他繼續。


    閻樂成道,嬰齊君精通射術,曾經和亡子比試射術,百發百中,如果派他為前鋒,再合適不過了。


    召廣國哼了一聲,想,我這次就依了你,讓你先高興一陣,等他死了再派你去做第二前鋒,總之一定不能讓你活著。他注目嬰齊道,嬰君你看如何?


    嬰齊心裏苦笑了一下,這還有什麽問的。以你太守的權威,要指派我去,難道我敢不去嗎?漢代的郡守權力極大,儼然一個小朝廷,所以被封為郡守者,別人都以古代的諸侯來比附,本郡的人也經常將太守府稱為朝廷,可見其勢力。嬰齊吸了一口氣道,好,臣就試著為府君負弩前驅。


    他將勾踐劍插在腰間,背上負著小弩,通過木板下到另一艘稍小一點的船上,命令所有士卒將盾在水裏浸濕,增強抗弩箭的能力,然後下令前進。


    張普在城上看見在己方弩箭的攻擊下,大船齊齊後退,現在突然又有一艘小船駛出行列,向己方駛來,不禁大為惱怒,大聲道,放箭。頓時箭矢如雨,船上的士卒這次多躲在船尾,船頭都蒙上了濕牛皮,弩箭齊齊射在牛皮上,大部分不能穿透。周千秋笑道,明侯不必憂急,待它再駛近點。


    船越來越近,大概離釣圻倉的基座還有五丈左右的距離,突然從城上飛


    出幾塊巨大的石頭,成一條條弧線,劈頭蓋臉向船頂呼嘯而落。嬰齊遠遠望見那些巨石,大驚失色,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那幾塊巨石已經準確地砸在船頂上,隻聽得喀喇喇一陣陣劇烈的聲響,這條船被巨石砸了個洞穿。接著,又一輪弩箭像暴雨般向船頂射去。


    士卒們紛紛中箭,慘呼不絕,伴著他們所乘的那艘船迅疾沉入水底。有些在江麵上號呼的落水士卒,也相繼在弩箭的射擊下沒頂而斃。不一會兒,碧綠而平靜的江麵上隻漂浮著些衣服、木板、鮮血和其他雜物。釣圻倉的城樓上,張普的士卒們、遊俠豪傑們都大呼萬歲,鼓聲震響,一片歡騰。


    站在後麵大船上遠望的召廣國等人麵如土色,釣圻倉上裝備的石炮原來是防禦賊盜的,現在卻被張普用來打擊自己,真是作法自斃。隻有閻樂成一個人心裏暗喜,那豎子終於死了,隻可惜找不到屍體,割不了他的頭顱去祭奠愛子的亡魂。


    現在該你上了。召廣國冷冷地對閻樂成道。


    閻樂成怔了一下,馬上謙恭地說,啟稟府君,那城上有石炮,我們的船根本無法靠近,臣敢懇請明府公從長計議。


    什麽?召廣國道,剛才你推薦嬰齊君去的時候,怎麽不說這些話?況且逗橈不進者腰斬,你敢違背律令嗎?


    閻樂成道,府君息怒。剛才臣沒有料到賊兵有這麽厲害的石炮,所以推薦嬰君去當前鋒。臣並不畏死,隻是擔心臣死之後,臣保管的一些賬簿會不翼而飛啊。


    召廣國腦袋轟的一聲,什麽重要賬簿?怎麽會不翼而飛?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緩緩地說,很好,你跟我到密艙來議事。


    嬰齊當時一看城上巨石飛來,知道不妙,趕忙往後一躍,栽入水中。他自幼在贛水邊長大,深通水性,能在水底潛遊幾十丈遠。他知道巨石飛過之後,緊接著必定會有一陣亂箭,留在船上,即使不被巨石砸中,也絕對會被射成刺蝟。他甫一入水,拚命下潛,隻想潛得越深越好。好在他身上的甲胄比較沉,加速了他下沉的速度。那些弩箭射入水中,在水的阻力下,速度大減,不能射中他。但是贛水表麵上看去非常凝靜,底下卻有極為洶湧的潛流,嬰齊的身體被潛流帶動,身不由己地往下遊急馳。這速度讓他有點心驚,他想在水底穩住身體,恍惚間看見江底有個六角形的欄杆,他懷疑那裏曾是被淹沒前的江中小洲,一般小洲上都有些廢棄的物品。他急忙一劍刺去,想刺住欄杆,減緩身體的流勢,卻感覺刺了個空,而且整個身體急速往裏麵旋轉,他大


    吃一驚,想潛到遠處,可是那漩渦的力量大得驚人,身不由己,他一下就滾了進去。


    他在水中憋得喘不過氣來,很快就再也憋不住,心裏暗想,這次終於是死了。妸君,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叔叔,我辜負了你的期望。他腦子裏昏昏沉沉的,嘴巴在一個勁地灌水,胸腹間濁氣填塞,五髒六腑好像被什麽給擠壓著,很快就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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