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多年的恩怨,終於是要熬到頭了。最後竟是被他這個病秧子掀翻了這錯亂的棋局,怎麽不痛快?


    蕭知珩離開清心殿,沒有立刻回太子府,而是去了長樂宮。


    這場可笑的大戲,差不多該結束了。


    這時候的蕭知珂並不知道自己給宣帝送去的是催命藥。四皇子伺疾事必親躬,盡心盡力,將湯藥給宣帝全喂了下去。


    當夜,宣帝就開始起了高熱,皇後被驚動,匆忙趕來。


    皇後又急又怒,道:“好好的,陛下怎麽突然發起了高熱?太醫院都在做什麽?”


    禦醫猝然跪下,道:“娘娘明鑒。陛下原已中風,身子虧損,最是不能勞神動氣,龍體欠安,本就凶險,臣等用藥慎之又慎,絕無不妥!”


    太醫院用的藥是沒有不妥,那問題隻能是出在人的身上。


    毫無疑問,近身伺疾的蕭知珂從頭到尾手不離宣帝的湯藥,以此便成了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


    蕭知珂怒不可遏,突然麵臨困境,他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皇宮之內,清心殿內,突然被押下的蕭知珂縱然是驚怒不已,但他也不能公然反抗,因為一旦動手,那他無疑就是坐實了自己不軌的罪名。


    蕭知珂被押陷入絕境,百口莫辯,一時之間,他腦子裏閃過很多個念頭,眼裏閃過一抹狠色。


    “本王一心伺疾,什麽都沒做,誰敢動本王?”


    ……


    “陛下病發,一定是太子做的。放開本王,一定是太子做了什麽!”


    可惜這話誰都不會相信。


    太子進宮甚至都不能伺疾,怎麽可能動手?比起太子,四皇子的嫌疑就重多了,要知道宣帝開始動氣,還跟蓉貴妃有關。


    這麽一聯係,似乎就什麽都說得通了。


    這時候,殿中就有人開口,“四皇子慎言。太子殿下離開時,陛下並無異樣,也沒有起熱。”


    皇後反應了過來,道:“四皇子言行狂悖,汙蔑太子,其心可誅!”


    她死死地收緊手指,趁機命令道:“把人帶下去!”


    此亂一出,殿中氛圍變得無比緊繃。太醫院的人戰戰兢兢地驗藥試毒,而言行狂亂的四皇子被帶出了清心殿。


    宣帝高熱不退,病情危急,不可輕易用那些藥效猛烈的救命藥。


    而皇後又擔心如果不用藥,宣帝再度陷入長久的昏迷,詔書和傳位國璽還沒交出,這是一個大麻煩。


    皇後拿不定主意。


    等了許多,皇後見宮女回來了,就十分焦慮地問道:“太子怎麽說?”


    宮女回道:“殿下說,不忍見陛下病中痛苦,讓太醫用最好的藥。”


    皇後聞言愣了一下,狠了狠心,點頭道:“也好。聽太子的。”


    事到如今,也沒別的辦法了。


    太醫院上下不敢有一絲怠慢,聽令辦事。


    宣帝連用了三副藥,到了第二日入夜時分,高熱果然就退了。


    宣帝的高熱退後,就有了蘇醒的跡象。隻不過宣帝醒時,狠狠地吐了一口血,他眼睛死死地睜著,四肢僵硬,竭盡全力地扯動唇角,但不論如何掙紮,除了能發出一兩個短促的氣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宣帝心如死灰,到了這一步,他心裏也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熬不了多久了。


    宣帝中風已然癱瘓,如今全身唯有一雙眼睛可以動,除了等待死亡,什麽都做不了。


    宣帝將死,卻始終拚命吊著一口氣,用盡全力弄出一點動靜來。


    此時就在宣帝身邊伺候的小太監見狀,立刻就意會了,跪下問道:“陛下可是要找東西?”


    宣帝閉了閉眼。


    小太監恭敬而惶恐地湊近,屏息等待皇帝交代最後一道遺命——


    ……


    不多時,麵色凝重的伍一海回到長樂宮複命,低聲道:“殿下,陛下病情告急,怕是不好了。”


    蕭知珩等的就是不好的時候。


    他的手指很冰冷,手爐也暖不了半分,開口問道:“陛下此前擬好的詔書找到了?”


    “是,”伍一海壓低了聲音,他雙手奉上了一個染了血的黑木盒子,道:“陛下擬好了詔書,藏於清心殿。大抵是事發突然,還沒來得及交給任何人。”


    東西到手,也不枉太子費盡了心血在清心殿安插人手。


    蕭知珩打開了木盒,裏麵有三份詔書,他垂眼看著,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的冷笑。


    一道條件極其苛刻的禪位詔書,東宮太子繼位,太上皇任人輔政。


    另一道就是廢黜太子的詔書。這封大概就是宣帝當時出口威脅蕭知珩的東西。


    至於最後一份,則是蓋了大印的空白詔書。這應該就是留給蕭知珂的餌,也是後路。


    這三樣東西,最後交出去的那一道,就代表了宣帝最終的選擇。


    隻不過,他計出萬全、深謀遠慮卻還是大意了,沒料到自己會病得那麽重,那麽突然,拖到最後竟是沒有機會選了。


    蕭知珩垂眼看著手裏的詔書,不由地冷然一笑。


    這裏麵不論是哪一封,都是機關算盡的權衡,威逼利誘,刻薄至極。


    他突然覺得這一切都厭倦透了。


    沒意思。


    蕭知珩走到火盆前,臉上的表情冷漠。他將手裏的東西全部都扔了進去,燒了個精光,什麽情分、什麽威脅都一一化為灰燼。


    伍一海見蕭知珩把詔書全燒光了有些驚愕,但沒敢說話。


    夜已深,蕭知珩看著外麵的夜色,不知道在等什麽。


    良久,窗台前的燭火燃盡,愀然熄滅,他才開口說了一句,“差不多了。孤去看陛下最後一眼吧。”


    清心殿氣氛沉重,一片死寂。


    宣帝枯瘦如柴的身體沒有一絲活氣,僵硬得如一根腐朽的枯木,麵上縈繞著不祥的死氣。


    宣帝看到蕭知珩出現的那一刻,那雙渾濁的眼睛才有了情緒,似怒似恨,這時候他什麽都知道了,但也什麽都做不了了。


    蕭知珩沒有做什麽,隻是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著,猶如索命的幽魂。


    他靜靜地開口問道:“病痛纏身,生死不由已,心有不甘想活又不能的感覺,痛苦嗎?”


    宣帝瞠目欲裂,額上青筋暴起。


    “痛苦的吧。”蕭知珩自顧自地說,輕笑了一下,“兒臣一直過著這樣的日子,可是煎熬得很。”


    蕭知珩:“兒臣不孝,不能如您所願。黃泉路上,隻能請您先行一步了。”


    殺人狠不過誅心,僅此而已。


    宣帝的呼吸變得深而重,眼裏布滿了血絲,眼睜睜看著蕭知珩對他說完最後的話後,轉身離開。


    一切到此為止。


    都結束了。


    蕭知珩走出了壓抑的清心殿,染了一身的陰鬱之氣,他什麽都做到了,心裏卻並沒有多痛快。


    他明明什麽都不想做,卻是想往宮外走。


    伍一海看著太子殿下這個時候出宮,欲言又止,默默地跟著。


    蕭知珩出了皇城,沒走幾步,就遠遠地見到一輛停靠在牆根下的馬車。藏在夜幕中,不甚顯眼,他卻一下就認了出來。


    馬車裏的人似乎也一下有了感知,簾幔被人掀開,露出一張小心張望的臉來。


    蕭知珩怔了下。


    而守著馬車的林總管見到太子殿下,立刻就清醒了。


    蕭知珩走了過去,便徑自上了馬車。


    他目光直勾勾的,葉葶被看得有點無措,動了動唇角,剛想說什麽,她就被拉到他懷裏了。


    葉葶嗅到了蕭知珩身上一股尚未散去的苦藥味。仿佛深夜的冷霜都落到了他的肩上,死死地壓著,沉而重。


    她本來有一肚子話想問,想說的,但是到了這一刻,就什麽都說不出來了。她努力地撐著身子,讓他好好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人回來就好。


    什麽都不用說。


    蕭知珩開口說話時,像是壓抑著什麽,嗓音有點低沉,“怎麽半夜到這裏來了?”


    葉葶猶豫道:“我擔心殿下。”


    蕭知珩似乎笑了一下,“擔心什麽。孤不是讓人傳話給你了麽?孤沒事,你到這裏吹什麽冷風?”


    葉葶無話可說。


    她靜了一下,然後就豁出去了,說了真心話,道:“我想殿下。想早點見到殿下,吹點風又怎麽了。”


    蕭知珩微頓,隨後就輕笑出聲,問:“孤才走了幾天?怎麽就這樣黏人了?”


    “可殿下每次一走,我都擔心您回不來了。”葉葶說話的聲音有點滯澀,心裏有點說不上的委屈。不說還好,這一開口,她簡直越說越難受,“殿下萬一在宮裏有個什麽意外,我在宮外,想黏都黏不上,殉情也就隻能離殿下近一點了。”


    蕭知珩微微一怔。


    他鬆開了她,似乎在反思,聲音很輕地問道:“孤就這麽讓你提心吊膽嗎?”


    “那不然呢,之前不是說了死都得……”


    葉葶後麵的話戛然而止,下頜骨被輕抬了一下,零碎的話語就被冰涼的吻給封住了,輕觸而止。


    “殿下……”她微愕,然而下一刻,她的話再次被吞沒了,被逼退到了角落處,呼吸窒住,唇瓣微微一痛。


    蕭知珩微微退了些許,看她通紅的臉,還有她那有些疑惑的眼神,笑著問她:“還說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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