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葶頗有幾分無奈地替蕭知珩按頭。她的手法依舊是不怎麽好,但疏解疲勞,還是綽綽有餘的。


    這點作用聊勝於無,但蕭知珩每次安靜地坐著由著她對自己動手,從不說什麽,有種說不出來的溫順。


    葉葶看著,心中感慨萬千,當真是世事無常,誰能想得到還會有今天呢?


    太子殿下沒病倒,她也沒跑路,命運更死死地連在一起了。


    蕭知珩察覺到她走神,便開口問,“在想什麽?”


    葉葶也沒隱瞞,笑著說道:“想起了從前的事。殿下從前不讓人靠近,凍著了、頭痛了也不管。”


    蕭知珩抓住了她的手,讓她停了手上的動作,他皺著眉反問了一句,“孤什麽時候不讓你靠近了?”


    葉葶啞然。


    蕭知珩笑著看她,有些漫不經心地說道:“一開始就敢騎到孤身上,胡攪蠻纏、動手動腳,孤不是全都隨你去了嗎?”


    葉葶想到了第一次在銅雀樓兩人相遇的窒息畫麵。她麵皮一僵,解釋道:“我沒有,一開始就是意外……”


    “慌什麽?孤又沒怪你。”蕭知珩把她拉到自己麵前,將人拉到了自己的懷裏。他麵上似乎有些恍惚,放輕了聲音,道:“孤還挺高興的。”


    葉葶微微怔住,靠在他身上,小聲地問道:“高興什麽?”


    蕭知珩兀自笑了一聲,“你救了孤一命。不值得高興嗎?”


    救了他,一次又一次。


    葉葶心尖微顫,唇角動了動,她當時其實僅僅是為了救自己罷了這句話,怎麽都沒能說出來。


    她暗自深吸一口氣,靠在他胸膛上靜聽著心跳聲,也輕聲地說了一句,“殿下也救了我。我們是一樣的。”


    蕭知珩頓了下,笑著輕哼了一句‘倒是會哄人’。話是這麽說的,他的手卻是把人抱緊了一些。


    這時候,林總管就神色匆匆地進來了,進門時,他看到葉葶人在太子殿下懷裏,兩情恩愛,親密非常。


    蕭知珩瞥了一眼過去。


    林總管老臉一繃,這大白天的,這門又沒關……不能怪他莽撞,他倉促地低了頭,站在門邊上,一副早已習慣的平靜模樣。


    葉葶一見有人來,立刻就起身了,強行作出一副正經的樣子,收拾桌子上那堆淩亂的奏疏。


    蕭知珩看她這個欲蓋彌彰的樣子,覺得有趣,就笑了出聲。


    林總管半吊著眼皮,垂眼看地麵。


    “殿下,陛下召您進宮。”


    蕭知珩沒有多意外,他看了一眼外麵陰沉的天,微微眯眼。半晌後,他開口道:“知道了,備轎吧。”


    林總管領命,立刻就退下去了。


    宣帝突然急召,蕭知珩這次進宮,必然不僅僅是問個安那麽簡單。


    葉葶當然也知道,這個時候,表麵看似平靜,實際各方暗潮洶湧。


    宣帝人是不昏迷了,但龍體欠安,時好時壞,而四皇子在背後虎視眈眈,太子殿下是不能鬆懈的。


    蕭知珩很快就進宮麵聖了。


    他到清心殿的時候,殿中彌漫著一股濃鬱的苦藥味,氣氛有些沉重。


    禦醫見到太子,便急忙行禮。


    “太醫免禮。”蕭知珩神色淡然而溫和。


    他看了一眼榻上閉眼躺在榻上的宣帝,麵色灰敗而枯黃,像是剛昏睡過去,狀態看起來有些不好。


    看了一會兒,蕭知珩開口問道:“陛下不是日漸康複,這又是怎麽樣了?”


    禦醫麵上惶惶,如實回道:“陛下氣血大虛,需靜養調理,隻是……眼下驟然動了怒火,有些不好。”


    蕭知珩聽著,輕聲問了一句,“好好的,陛下為何突然動怒?”


    這時,旁邊的內監上前,顫巍巍地說道:“回太子殿下的話。原本陛下今日精神是極好的,親自批閱了奏疏,還見了求見的兩位老大人。老大人離開後,蓉貴妃就來了,隻是不知為何,陛下就動了怒火……”


    期間發生了什麽事被屏退的宮人不知情,隻知道蓉貴妃大概是說錯了什麽話,觸怒陛下,事情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蕭知珩聽完後,隻是‘嗯’了一聲,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了。


    這本該是可以大做文章的事情,偏偏太子隻是例行公事一樣,問了一句而已。


    如今宣帝身體不好,宮裏宮外,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四皇子和太子身上,局麵緊張,這兩位就是鬥得你死我活都不稀奇了。


    四皇子野心昭然,但論出身,不論如何都是比不上太子的,如果宣帝有個三長兩短……


    禦醫小心翼翼地觀察蕭知珩的臉色,似乎是想瞧出點什麽端倪來,但是他這個想法才剛剛冒了個頭,太子冷幽幽的一個眼神掃過來,他心頭一跳,立刻就低下了頭。


    蕭知珩語氣溫和,道:“陛下要靜養調理身體,還清太醫院盡心,該用什麽藥,就用什麽。”


    禦醫點頭道:“是,是,殿下放心。”


    說完後,他就命人取了兩粒救心丹,讓內監想辦法給宣帝服下了。


    宣帝服了藥後,沒多久,就悠悠轉醒了。殿中的宮人退下,宣帝看見守在病床前的蕭知珩,麵上的神情有點恍惚。


    蕭知珩:“父皇醒了。”


    宣帝的半邊身體有些僵硬,行動不便,他抬手死死地抓著床邊沿想要起身,卻依舊是白費力氣,最後索性就放棄了。


    他身體也好不了了,即便不願意接受這冰冷的現實,但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該放手的事實。


    宣帝臉上的氣色很差,不過短短的一個月餘,他整個人像是一下子就老了幾十歲,白發蒼蒼,垂垂老矣之態。


    這些日子經曆了太多變故,內心再強硬的人,也會被接二連三的打擊摧毀。更何況,宣帝遭受的打擊,都是他最不能承受,不能麵對的。


    宣帝一向獨斷,戀權,有心重整亂局,但身不由己,什麽都做不了了,熬到最後隻能示弱。


    如今的朝局,已經不是他一手能掌控的了。太子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爬了起來,羽翼已豐,早已經不是仰仗他施舍的恩惠養著的棋子了。


    平了天壇宮造反一事後,宣帝病倒,太子代理國事,已經勢不可擋。


    宣帝心裏沉沉,不再拐彎抹角,艱難地說道:“朕,讓太子來,是有話對太子說。”


    蕭知珩垂眸,道:“是。”


    宣帝說話已經不太利索了,一停一頓地說,“太子如今,代理朝政,朝中老臣信服……東宮歸正,應該的。朕,早應該這麽做。”


    宣帝言辭懇切,蕭知珩心裏卻是沒有半點波動,甚至生出一抹淡淡的嘲意。


    事到如今,說應不應該還有什麽用?所謂的坦誠布公,不過是宣帝別無選擇了,最後為了不撕破那點臉麵,來一場談判罷了。


    宣帝盯著蕭知珩的臉看,呼吸有點鈍重,神色悲戚道:“朕老了……大抵是沒有太多時間了。朕虧欠太子良多,沒能補償什麽,最後了,將江山這千萬斤重擔,放在太子身上……朕亦是,不忍心。”


    蕭知珩聞言卻是笑了一下,道:“雷霆雨露皆是皇恩。父皇虧欠兒臣什麽?”


    沒等宣帝說話,他就自己說了下去,慢慢地說道:“您的虧欠,是指害了母後,又害了兒臣半生,讓兒臣成了半死不活的病秧子嗎?”


    一提起那段陰暗的往事,宣帝就心慌又心虛,但他也知道隻要太子坐在對麵,心平氣和地談,這樁往事就得要被提起。


    宣帝也想輕描淡寫地掩飾過去,但顯然蕭知珩什麽都知道了,不然此刻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故意提起。


    感覺到一絲脅迫之意的宣帝動了怒意,但他還是死死地壓下了,額上的青筋暴起,道:“朕,朕那個時候……別無選擇!你母後之死,並非,朕的本意……”


    “別無選擇,”蕭知珩沉吟,重複著這一句話,似乎是覺得可笑,道:“不是父皇的本意,可結果,不就是您所希望看到的嗎?您想讓她瘋,把人關著,誰知她竟死了——”


    “放肆。”宣帝斥道,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來那些被他陷害或是辜負而慘死的人,他的麵色一陣青一陣白,手指哆嗦了起來。


    “朕,沒得選,隻能這麽做……”宣帝眼神有點狂亂,“等你……坐上了這個位子,你就會明白,身不由己……”


    蕭知珩心裏冷然一笑,忽然覺得跟這個徹頭徹尾自私的人爭辯對錯,一點意思都沒有。


    他麵上是風輕雲淡的,隻是溫聲道:“是。父皇現在不正是身不由己嗎?”


    宣帝表情一僵,身體僵硬得厲害,他猝然被戳中痛處,心頭窒悶,有些喘不上來氣,“你……”


    父子之間溫情的戲碼才剛開始,就被蕭知珩演砸了,表麵上的平和維持不住,兩人瞬間就陷入僵局。


    宣帝大概也是沒有想到,自己耐著性子勸著,好言好語,都退讓但這份上了,蕭知珩竟然還不領情,甚至還要撕破臉。


    “父皇說的對,”蕭知珩一字一句地說道:“誠然您現在,也別無選擇了。”


    這句提醒,對宣帝來說,無疑是挑釁。


    被威脅的宣帝怒火被挑起,他那僵硬的手重重地拍了兩下木板,胸口起伏得厲害,似被氣狠了,脫口道:“你當真,以為,朕非傳位給你不可嗎?太子可立,亦可……廢!”


    “太子,是廢黜,還是繼位,由朕來選!甚至,你的生死……你的寒症重無可治,朕可……”


    蕭知珩麵無表情地看向宣帝,目光陰冷,明明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卻莫名更瘮人了。


    宣帝立刻就意識到了自己說的話不妥,心中頓時生出一絲愧意,還有一點隱隱的後怕。這句威脅,本不應該由他親口說的!底牌自行說了出來,那性質就不一樣了。


    蕭知珩起了身,走近。


    宣帝麵色大驚,頓時急火燒心。


    他心裏有成算,清楚太子不會做出什麽偏激的舉動,殿外都是他的佩刀侍衛,太子若圖謀不軌,必然走不出這大殿。


    可明白歸明白,這會兒怕就怕在太子發了瘋病,就真的不管不顧了。


    宣帝心裏一陣陣後悔。


    蕭知珩看著病榻上的宣帝,滿目的忌憚,笑著問:“父皇害怕什麽?”


    他輕聲一笑,問:“您以為兒臣會動手殺人,弑君嗎?”


    此話一出,周圍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來、來人!”宣帝開口喊人,但是下一刻,他隻覺喉骨一緊,聲音破碎,“你……”


    宣帝瞪大雙眼,任憑他怎麽想,都沒有料到世人印象中那個溫雅病弱的太子會如此大逆不道。


    太子瘋了。


    宣帝眼裏有暴怒、有震驚、也有恐懼,他感覺到自己的氣息變得沉重,癱瘓的身子僵硬著,麵色也一點點漲紫。


    蕭知珩眼裏全是陰戾,神思癲狂,瞳仁染得赤紅,有那麽一瞬間,他想就這麽一了百了算了。


    他指尖微微顫著,卻是鬆開了手,自言自語地說道:“孤惜福,不做這種損陰德的事。”


    宣帝大口大口地呼吸,因為大受刺激,麵色隱隱發紫發黑,五官僵硬,他瞪大眼看著眼前這個讓他陌生的太子,狠狠地掙紮了幾下,終於說不出話來了。


    最終他閉上了眼,昏了過去。


    蕭知珩立在病榻前猶如鬼魅,他臉上沒有一絲溫度,冷眼看著這一切。


    過了好一會兒,外麵傳來一道爭執的聲音。四皇子又來請安了。


    蕭知珂在外求見,被侍衛攔下,得知太子被宣帝召見,他臉上陰雲密布,怒火中燒。


    “讓開!”


    “本王要見父皇!”


    沒過多久,清心殿就開了門,蕭知珩從裏麵出來了,他示意侍衛放行,把蕭知珂放了進來。


    蕭知珂麵色不善,絲毫不掩飾眼裏的敵意,冷笑道:“太子日理萬機,還顧得上到父皇跟前盡孝,當真是不辭勞累。”


    蕭知珩麵色有些蒼白,眉間攏著一抹疲倦,淡淡道:“不比四弟操勞。”


    這時候,太醫院那邊煎好的藥剛好就送來了,這是大補血氣的烈藥。


    內監麵露難色,“兩位殿下……”


    蕭知珂伸手,取過了內監送來的藥,無不嘲諷地說道:“太子身上有病氣,伺疾就不勞煩太子了。”


    蕭知珩抬眼看向那碗黑黝黝的湯藥,眸子冷如寒潭。他扯唇笑了一下,“勞駕。”


    蕭知珂進殿了。


    他全然不知道自己手裏拿的藥,對此刻昏厥過去的宣帝來說,是何等的危險。


    蕭知珩走出清心殿,風裏夾著雨水吹在人身上,冷入骨髓。他沒忍住就咳嗽了兩聲,咳著咳著,就笑出了聲音。


    太子殿下這架勢有點嚇人。


    伍一海看得心驚膽戰,“殿下怎麽了?”


    蕭知珩擺了擺手,沒讓他扶,道:“孤沒事,就是覺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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