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成淵正喝茶,好懸是沒嗆到。他看向蕭知珩,笑道:“殿下不著家,往後的日子怕是過不下去啊。”


    這話傳得也是沒誰了,除了葉良媛,這世上怕是沒哪個能對蕭知珩說這種話了。


    蕭知珩放下了搭在額上的手,目光涼涼地看了一眼過去。


    蘇成淵無畏,反而來了一點興致,便又問旁邊的侍衛,“良媛還說什麽了?”


    侍衛自然是不敢亂說的,他看了眼太子殿下的麵色,便搖了頭,“沒有了。”


    蘇成淵覺得有些可惜,本想繼續看太子殿下笑話來著,可侍衛老老實實地閉了嘴,他也就沒法了。


    蕭知珩也懶得再理他,麵色如常,他繼續說了正事,道:“蕭知炎有備而來,留在京中應該還有一些人手,到時真出事了,宮裏少不得要出點什麽亂子,你見機行事。”


    “如若必要,趁亂生事的人也不必留。”


    蘇成淵也隨之正色,點頭應下了,回道:“殿下放心。”


    蕭知珩又把最後兩封密信都放進銅盆裏燒了,火光映在他的臉上,也不見什麽溫度。


    事情交代得差不多,夜已經很深很深了。蕭知珩麵色不大好看,卻隻是揉了揉太陽穴,便起身要離開了。


    蘇成淵看了眼外麵,大雨依舊,就有點驚訝,“殿下現在要走?”


    “那不然呢?孤家中有人等。”蕭知珩麵色十分平靜坦然,又蹙眉地說道:“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個沒成家的,夜不歸宿也沒人管嗎?”


    “……”


    蘇成淵被噎得表情有點抽搐,臉上露出一抹得體的微笑,“殿下慢走不送。”


    蕭知珩似乎是滿意了,沒再廢話,便轉身走了。


    葉葶也沒想到忙得不可開交的蕭知珩才讓人傳話說不回府,結果他人當夜就回來了。


    殿中有動靜,她睜眼見到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的蕭知珩,表情還有點茫然,道:“殿下怎麽回來了?”


    蕭知珩微微挑眉,道:“不是你讓孤回來的嗎?”


    “我?”葉葶覺得莫名,剛想要說什麽,就被蕭知珩打斷了。


    他淡淡地說道:“你說孤夜不歸宿,讓你獨守空房,苦悶寂寞,你覺得往後的日子過不下去了。”


    “……”


    葉葶簡直冤死了,激動得剛想起身辯駁,就被蕭知珩按下了肩膀,沒讓她起來。


    而這時候天邊正好響起了一陣雷鳴,葉葶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問道:“那麽大雨,殿下冒雨回來的嗎?”


    “嗯。”


    葉葶有點心急,忍不住抱怨,“殿下那麽急著回來做什麽?身子這才剛養得好了一點,淋雨再染了一場風寒,舊疾複發,那不功虧一簣了……”


    蕭知珩聽她喋喋不休地抱怨,突然就低低地笑了起來。


    葉葶有點怕他這個樣子,訕訕地閉嘴了,道:“殿下笑什麽?”


    蕭知珩笑著,又輕咳了兩聲,“管得挺嚴。”


    葉葶語氣變得幽幽的,道:“那還不是因為殿下總是不聽。”


    蕭知珩笑著,用一種隨意哄人的語氣,溫柔地承諾道:“嗯。以後你說什麽,孤都聽,好不好?”


    這大概也是太子殿下最過人的本事之一了。明明他下次還會犯,但他就是能在三言兩語間哄得你什麽都能信了他。


    葉葶就特別架不住他這樣溫柔地說話,隻好幹巴巴地說道:“那殿下可要好好愛惜自己,好好養病……”


    蕭知珩正經地認真,“好。”


    【孤還有很多事情還沒做。】


    葉葶聽到了這裏,心裏就放鬆了,覺得口幹便拿水喝。


    【而且,她喜歡話本裏那樣激烈的……或許孤要吃那些助興的東西。】


    剛喝了一口水的葉葶冷不丁聽到他心裏突然就開起黑車的心聲,結果就把自己嗆到了。


    我也並沒有特別喜歡!


    蕭知珩皺了皺眉,輕拍著她的後背,“急什麽?”


    葉葶看他清雅禁欲的麵龐,嗆紅了的臉上表情有點發苦。半晌,她發自內心地說了一句,“殿下好好養病,不要亂吃東西。”


    蕭知珩將杯子放了回去,轉頭問,“亂吃什麽?”


    葉葶閉了閉眼,費勁地從牙縫裏擠出一句,道:“反正什麽都不要亂吃。”


    說著,她就自己躺了回去,似乎有點頹廢地扯過被子蒙住了臉。


    蕭知珩看著,便伸手把被子拉了下來,似笑非笑地道:“怎麽還把自己嗆生氣了?”


    葉葶小聲道:“我沒生氣。”


    蕭知珩也沒有再為難她了,隨手熄了燭火,便在她身側躺了下來。


    夜深,外麵是淅淅瀝瀝的雨聲。


    蕭知珩身上冷,葉葶就不由自主地靠了過去。


    而在在她動的那一刻,蕭知珩側了身,順勢把她摟住了。


    葉葶,“殿下?”


    蕭知珩應了一聲,然後開口說道:“孤過兩日要離宮,怕是不能帶上你,好好待在府裏,不要出門。”


    葉葶一愣,立刻就繃緊了身上的神經,問道:“殿下要去做什麽?”


    蕭知珩靜靜地回道:“天子行親耕禮,孤要伴駕隨行。”


    葉葶一聽事情就沒那麽簡單,她心頭緊了緊,又問道:“還有呢?”


    蕭知珩顯然也沒有想到她還會繼續往下問,若是旁人,他話到此處就不會多言了。但她問了,他也並不想瞞著。


    他緩聲說道:“有人想趁機興風作浪,孤或許要渾水摸魚。”


    葉葶擔心,急急道:“那殿下豈不是有危險?”


    蕭知珩:“不會。”


    葉葶不信,都說是興風作浪了,必然離不了陰謀詭計,肯定是大事。


    蕭知珩看她焦急,歎道:“蘇成淵給孤安排了那麽多侍衛,你當都是擺設的嗎?這事早晚都要來,孤心裏有數,不會有事的,放心吧。”


    “可是……”


    “沒什麽可是,”蕭知珩輕笑著,語氣有點冰冷。他慢條斯理地說:“孤什麽都不做,也不見得別人會放過孤。陛下最擅帝王權衡之術,既然他在幾個皇子之間猶豫不決,那孤便替他盡早下決定。”


    棋局不如人意,不如將它全掀了。反正他也早就膩了。


    蕭知炎要造反,那就幫他一把。隻有真正反到宣帝麵前,才能捅到要害處。


    葉葶腦子有點亂,就問了一句,“可陛下不是選殿下了嗎?”


    自從太子殿下好起來了之後,又是入朝聽政,又是辦差的,宣帝的態度分明是向太子這邊傾斜的……


    “你在想什麽?陛下無人可選,無奈之下選了孤,是因為孤這個太子沒病死,剛好是用來製衡蕭知珂一黨的棋子罷了。”蕭知珩聽她說,似乎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道:“他除了自己,誰都不選。”


    宣帝心中最重要的,永遠是自己,自己的權力,自己的皇位。


    葉葶聽得心裏有點涼,皇室父子情深什麽的,果然都是假的。


    不論是哪位皇子,隻要身在權力的漩渦裏,退不出去,就早晚都要走到這一步的。


    太子殿下要是想平平靜靜地活著,這一場爭鬥就避免不了。


    蕭知珩見她久久不說話,眸光暗暗地流轉著,便輕聲問道:“害怕嗎?”


    葉葶一愣,然後點了點頭。


    沒等蕭知珩再說話,她就深深地說道:“這世道處處危險,我怕殿下應付不了。”


    蕭知珩一愣,微微低了頭,他的心忽然就靜了下來。


    他輕輕地笑了笑,故作輕鬆地輕逗道:“是怕孤應付不了,當小寡婦嗎?”


    葉葶就有點欲哭無淚,直言道:“殿下,不是說過了,殿下死了我也不活了。”


    也活不了了。


    蕭知珩一下就沉默了下來。


    半晌,他再說話時的嗓音低低的,像是在跟她也跟自己保證一樣,道:“那孤一定得好好活著。”


    葉葶想說什麽,蕭知珩便清淺地低頭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天快亮了,孤明天要進宮,睡吧。”


    葉葶也擔心他折騰那麽多事身心疲憊,她點了點頭,就沒有再多說話了。


    這場雨下了一整夜。


    第二日,蕭知珩果然就進宮了。


    天子行親耕禮的諸多事宜已經安排妥當。宣帝這幾日精神比先前好了一些,不光是召見太子,還有最近備受冷落的四皇子也沒有落下,也召進禦書房說了好幾回的話。


    宣帝這手心手背的愛護著,眼看是要一碗水慢慢端平的意思。


    而四皇子識時務,也很會審視奪度,眼看自己處境好了,便及時行孝,一天三趟地請安問好,甚至冒雨跪了幾天,宣帝精神漸好,到底心生不忍,便將四皇子的錯事暫時放下了。


    四皇子得到宣帝寬恕,也沒少下功夫,很快為自己爭取到了好處。


    此次伴駕隨行的名單上就多了他。


    蕭知珩冷眼相看,內心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朝會散後,同行的蘇成淵搖頭,苦笑道:“陛下當真是……哪個都不偏袒,勢均力敵,可不就是讓人爭得你死我活嗎?”


    蕭知珩神色冷淡,道:“這種事不是一早就知道了,有什麽可奇怪的?”


    蘇成淵扯了扯嘴角,心道不奇怪,就是尤其讓人心寒罷了。


    不過太子殿下本人已經看淡一切,他這個外臣自然也不好多說。


    …


    出發當日,連著下了好幾日的陰雨終於停了。宣帝心情不錯,伴駕的麗妃在旁溫柔小意地伺候著,浩浩蕩蕩的儀仗隊一路平安無事地到了皇城十裏外的天壇宮。


    宣帝的精神頭不錯,似乎是沒有受到舟車勞頓的影響。


    一行人到時正好是定好的吉時,天際春陽初現,隨行官員直呼天意,宣帝龍心大悅,當即便下了禦田。


    一般來說,皇帝行親耕禮,同行的皇子多少也得意思意思,下個禦田泥地以示天威,親躬踐行。


    四皇子自然是當仁不讓。


    而蕭知珩經路途勞頓像是受了涼一般,麵色微白,有些不好看。宣帝寬仁慈愛,命人送太子到天壇宮那邊休息。


    蕭知珩謝了恩,便轉身去了天壇宮那邊。天壇宮是一處建造皇城外的行宮,造得跟宮裏很相似。


    蕭知珩對著地方並不熟悉,他走在路上,默不作聲,暗暗留意著周圍的一切。


    到了一處宮宇,領路的內監低聲道,“太子殿下,此處便是您今夜休息之地。”


    蕭知珩遠遠地看了眼主宮的位置,似是無意地說了一句,“這離天壇倒是挺近。”


    內監愣了一下,忙回答道:“是。太子殿下身份尊貴,按禮製自當如此。”


    “四皇子呢?”


    內監如實回道:“在西側。”


    宣帝命人安排的,大概是想分出個親疏有別的度來,好讓他看得見。


    蕭知珩聽了,麵上也沒有什麽情緒,他麵色不怎麽好,抬手壓著額角,一副很疲倦的樣子。問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他就揮手讓人退下了。


    內監都退下後,伍一海便出現了,他從懷裏掏出了幾瓶藥瓶,還有一包蜜餞,奉了上來。


    蕭知珩看到伍一海一個魁梧大漢從懷裏取出藕粉色手帕包著小包袱,裏麵全是亂七八糟的小東西,愣了一下。


    他皺了眉,清朗矜持的眉目中帶著一絲嫌棄,“你哪裏弄來的這些東西?”


    伍一海大概也是有點不自在,卻是耿直道:“這是良媛在屬下臨行前塞給屬下的。良媛說殿下有些……暈馬車,如果殿下不舒服了,可以吃點醒神的藥丸子,還有殿下氣血不足,麵色差,吃點蜜餞最好。”


    蕭知珩嘴邊本來要說的話咽了下去,詭異地沉默了下來。


    半晌,他伸手取了一枚蜜餞,麵色平靜地放在嘴裏,吃了,“多事。”


    甜得膩人。


    話是這麽說的,但太子殿下安安靜靜地把小藥丸吃了,蜜餞也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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