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回到東暖閣,葉葶整個人都有點恍惚,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進屋的。


    腦子裏全都是蕭知珩心想的話,思緒亂成一團,讓她什麽都思考不了了。


    蕭知珩則依舊是清冷淡雅的模樣,與平時並沒有什麽兩樣,像個沒事人。不過他看她一直走神,便開口問了,“怎麽了?”


    葉葶聞言看向他,遲緩地搖了搖頭,就近扶著椅子坐了下來,道:“沒有。”


    隨後她便動手去拍身上的雪,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坐在狐毛墊子上,抖落的雪沾上去,一化水這毛毯子就得濕透了。


    她想到這個的時候,立刻就起身了,但受傷的腳一動就痛得要命,她齜牙咧嘴地喊了聲痛,就重重地坐回去!


    蕭知珩就看笑了,道:“怎麽吹個風,也能把人吹傻麽。”


    葉葶也覺得現在自己是差不多吹傻了。她逼著自己讓混亂的心虛平複下來,盡量用平常一樣的語氣,僵硬地說,“殿下身上也沾了雪,把外衣換了吧。”


    蕭知珩應了一聲,隨後就叫了人來,他便把外袍換了,命人燒了兩籠炭盆,順便打了一桶水上來。


    葉葶就自己坐在椅子上幹巴巴地看著。


    弄好了這些東西後,蕭知珩又吩咐了一件事,“取幾瓶跌止血止痛的藥膏來。”


    侍女就去找了,沒多久,就端上來了大小不一的好幾個瓷瓶。


    蕭知珩半蹲下來,慢慢地伸手,這時葉葶反應再慢也知道他要做什麽了,忙推拒道,“不用麻煩殿下了,我自己可以,我自己來……”


    蕭知珩沒理會她,伸手撩起了她的裙子,露出了膝蓋。


    葉葶膝蓋那個被磕到的地方青紫了一片,甚至破了皮,還流了血,看上去有點慘。


    本來她剛剛人在外麵凍著沒感覺,現在自己把傷口看清楚了,好像才感覺到痛。


    但是比起痛,她現在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別扭。被他這樣看著,她感覺自己渾身都繃緊了,心裏居然還有點詭異的緊張。


    她真的不太正常。


    葉葶擠出無所畏懼的笑容,說,“殿下別看了,這種事我熟練,讓我自己來吧。”


    蕭知珩抬起眼看她,“怎麽個熟練法?”


    葉葶就說:“殿下忘了上次冬狩了嗎?您的手是我來弄的,一回生二回熟了哈哈哈。”


    說著,她就伸手去拿了藥瓶,蕭知珩也沒有阻止,他慢慢地起了身,就坐在旁邊靜靜地看著。


    本來葉葶還以為他沒什麽興致,下一刻就是要走的,但是沒想到他就真的坐在旁邊的椅子,就看著她‘熟練’地搗鼓。


    這就讓人很有壓力了。


    話都已經說了,葉葶也不能再說什麽,趕太子殿下走人這種事,更是想都不要想。沒辦法,她隻好硬著頭皮自己給自己擦藥了。


    因為旁邊有人看著,葉葶痛得直抽氣也不能放聲鬼哭狼嚎。因為熟練,所以她臉上還得強作鎮定,淡定地麵對痛苦。


    這感覺有多酸爽就不用多說了。


    半晌後,蕭知珩便開口問她,“不痛?”


    葉葶咬牙,“這沒什麽,不痛。”


    蕭知珩看著看著,就再次蹲了下來。他唇角扯出一絲輕笑,溫柔地說,“是嗎?不怕痛就好。”


    葉葶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就應了一句。接著她那隻腳踝就握住了,然後哢地一聲,突然就被他扭了回去!


    她瞬間就破了功,“啊啊好痛——!”


    “殿下你這是要扭鹹菜幹啊!!”


    蕭知珩的肩膀被死死地抓住,聽到她無所顧忌地痛訴,就笑了,溫聲道:“抱歉。孤下手沒輕重。”


    葉葶眼淚都要被這一下逼出來了


    蕭知珩放下了她正了骨的腳踝,取了冰袋子壓了上去,柔聲道:“還是很痛?”


    葉葶一聽就沒能壓下心頭的委屈和怨氣,就大膽地瞪了一眼過去,咬牙道:“沒有。”


    蕭知珩‘嗯’了一聲,抬眸看向她,眼裏含笑,直視著她的眼睛——


    【眼圈紅了,要哭了麽?】


    【真好看。】


    葉葶:“……”


    她本來眼淚都要掉下來了,硬生生憋了回去,而她原來那點埋怨的情緒逼上頭,最後就變成了怪異的臉紅。


    林總管來的時候,就看到葉葶這個傷患坐在椅子上,對著太子殿下,臉色一陣白一陣紅的。


    他暗暗有些吃驚,但還是鎮靜的。


    林總管走上前,關切地問了一句,道:“喲,良媛這是怎麽了?”


    “沒什麽事,扭傷了腳,”蕭知珩開口替葉葶說了,隨後他又淡淡地吩咐,“明日有太醫來的時候,請過來替良媛看看。”


    林總管麵色一凜,忙應下了。


    蕭知珩說完後,才看向林總管,微微蹙眉,問道:“你來做什麽?”


    隱隱察覺到自己被嫌棄的林總管連忙說了來意,道:“小侯爺來了,眼下在書房呢。怕是有事找殿下商量。”


    蕭知珩神色自若,道:“嗯,知道了。”


    他說了,卻並沒有著急要走,而是等人來給葉葶的腳給裹好了才離開的。


    蘇成淵這個要緊人就在書房裏待著,等了很久也沒見人,便自己動手煮茶喝了。


    蕭知珩到書房的時候,就看到蘇成淵亂七八糟地擺弄炭籠子,擰眉道:“你在做什麽?”


    蘇成淵的袖子被火星燙了個洞,歎道:“殿下沒空理會我,人進了府,連口熱茶都喝不上,可不得自己動手嗎?”


    蕭知珩抬步走進來,語氣淡淡的,道:“外麵不都是人?你啞巴了?”


    蘇成淵聞言搖搖頭,道:“怎麽說我都是在外麵替殿下做牛做馬,殿下就不能給句好話嗎?主上刻薄,手下的人容易寒心。”


    蕭知珩笑了笑,“嗯。你過來就是來給孤訓話?”


    蘇成淵:“不敢。”


    蕭知珩慢慢地坐下,“那就說正事。”


    蘇成淵喝了口自己煮的茶,道:“九皇子中毒陛下動了怒,不過沒有打算把這件事宣揚開,讓蘇成濱做了替死鬼。陛下對當年在行宮那件事十分忌諱,恐怕是會派人查下去。殿下出事後一直都沒有進宮請安,陛下很不放心。”


    蕭知珩笑了,“不放心?”


    蘇成淵:“陛下擔心殿下也遭小人毒害。”


    這話沒說錯,宮裏的禦醫一趟趟來給九皇子醫治,卻從不忘給太子請脈,盡心盡力。不知道的,還以為太子殿下也跟著遭殃了。


    蕭知珩笑容溫煦,說話時的語氣卻不是那麽一回事,慢聲道:“孤都現在這個樣子,再壞還能如何,擔心什麽?陛下擔心往事重演,怕孤造反嗎?”


    他輕描淡寫地說出最後一句,四下的空氣仿佛瞬間就冷了下來。


    蘇成淵的手停頓住了,茶在嘴裏有點發苦,他張嘴想說什麽,又咽下去了。


    陳年舊賬,陳年舊疤。


    當年,太子跟意圖行刺的逆賊扯上關係,觸了宣帝的死穴逆鱗,繼而太子中毒差點沒救回來,當中的凶險內情無人清楚。


    宣帝把知情者都殺了,不許再讓任何人輕易提起。但越是如此,也越說明宣帝忌諱此事。


    半晌,蘇成淵才抿唇道:“陛下他……不至於這樣懷疑殿下。”


    蕭知珩將暖手爐握在手裏,眸光幽暗,扯唇笑了,說道:“陛下懷疑任何人,都不需要理由,旁人的生死隻在他的一念之間。孤都親自試過一回了,你心裏在僥幸什麽?”


    蘇成淵手裏的茶杯握緊了。


    隨後他深深地歎息了一聲,“那殿下就更加不能再重蹈覆轍,陛下暗中調查,殿下當作什麽都不知情就夠了。”


    蕭知珩輕輕地咳了一聲,淡淡道:“那恐怕是晚了。”


    蘇成淵一愣,然後他就從蕭知珩的嘴裏聽到了老馬夫的事,麵色變了好幾瞬。


    他驚聲問:“當年行宮的人不是都死了,此人是怎麽逃過一劫的?又怎麽會知道這些內情?”


    蕭知珩有點漫不經心地說,“誰知道。或許是他命不該絕,上天安排好讓他到孤麵前來弄這一出戲,告訴孤差點死在陛下手裏的真相,讓孤痛不欲生吧。”


    蘇成淵神色有些沉重,艱難道:“殿下不要開這樣的玩笑。”


    蕭知珩說完了之後,大概自己也覺得好笑,低頭笑了兩聲,就沒有再繼續說了。


    蘇成淵沉默片刻,沉聲問:“殿下接下來打算如何?這人故意翻舊賬引起殿下注意,千方百計對殿下說這些話,居心叵測。”


    蕭知珩揉了揉太陽穴,道:“讓人去盯著了,但願他不會那麽快被人揪出來,這件事還沒完。”


    蘇成淵聽到蕭知珩這麽說,就知道他已經是有所打算了,心才定了下來。


    兩人又說起了別的事,蘇成淵說起了三皇子派人南下,重金求醫的事。最近三皇子府裏很熱鬧,什麽地方來的郎中野醫都不計較。


    蕭知珩微微眯眼,道:“蕭知炎這麽著急想治好他的腿?”


    蘇成淵:“畢竟三皇子就要娶親了,瘸腿可不好看。”


    蕭知珩淡漠道:“那斷了可不就省事了?”


    蘇成淵微笑道:“那也好辦。若殿下能再放一匹瘋馬,給三皇子的腿上踩一腳,那就差不多了。”


    蕭知珩目光涼涼地看了他一眼。


    說話時,林總管就端了一鍋剛煎好了的驅寒湯來。


    蕭知珩拿了碗就喝了,蘇成淵在旁邊看著,見到驅寒湯終於有了正常湯藥的樣子,很是驚訝。


    蕭知珩喝藥的時候,感覺到了蘇成淵的視線,微微皺眉,“看什麽?”


    蘇成淵想了想,便誇了一句,“良媛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殿下現在喝的驅寒湯跟從前的,好像是有些不一樣了?”


    “嗯。”


    “殿下用著感覺如何?”


    “好。”


    蘇成淵無奈道:“這事關殿下的寒症,我可為此日夜懸心,您就不能多說兩句嗎?”


    蕭知珩斯斯文文地喝完,瞥了他一眼,道:“說完了?說完了就滾回你的府裏去。”


    蘇成淵就笑了,故意道:“殿下怎麽一直趕人?說起來我還沒探望九皇子,這還得去賠禮道歉呢。”


    蕭知珩目光淡然地掃了他一眼。


    蘇成淵就笑意綿綿地告辭,轉而出門了。


    他當然沒有立刻就去看九皇子,而是摸去東暖閣看心情憂鬱的葉葶了。


    蘇成淵到時,葉葶正在對著窗外的雪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麽。她竟是連他走近都沒有發現,好不容易發現了,隻是心不在焉地打了聲招呼。


    蘇成淵還是頭一回見到有心事的葉葶,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問道:“良媛在賞雪?”


    “賞白頭發。”


    蘇成淵愣了,“頭發?”


    葉葶背影蕭索:“別問,你們剛還俗的人不會懂的。”


    蘇成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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