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葶不知道他這個時候散的是什麽步,隻知道他的手跟冰一樣冷。她有點心驚,握住他的手,“大雪天殿下怎麽一個人走?不冷嗎?”


    蕭知珩靜了靜,回道:“冷。”


    他輕握了一下她還留有暖意的手,半垂著目光,似是走神般補了一句,“很冷。”


    葉葶一聽就顧不上別的了,兩隻手都捂上了,催促道:“那別吹風了,走吧走吧。”


    她說走,但顯然是忘了自己剛剛摔了一跤磕傷了膝蓋,還崴著了這個事了。她人還是靠著太子殿下撐著。


    葉葶試著走兩步,結果身上就跟觸電似的,稍稍用一點力,腳就鑽心地疼,整個人扒在他身上就扒得更緊了。


    蕭知珩笑了下,問道:“不走了?”


    葉葶暗自較勁了半晌,最後發現自己真的悲劇了。她就無奈又可憐地抬頭看他,幹巴巴地說道:“殿下,我腳崴了,走不動。”


    蕭知珩好整以暇地看她,聲音溫柔,“嗯。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叫人來把我拖回去,葉葶心裏滄桑地想。事實上她心裏這麽想,也直接這麽說了,蕭知珩聽她說完,卻沒有動作。


    雪天寒風凍人,刮得她腿骨隱隱發疼,今天她就不該出這個門。


    就在葉葶猶豫著要不要硬撐走回去的時候,沉默半晌的蕭知珩慢慢地蹲下了身子,聲音清越,帶著一點溫和的命令,“上來。”


    葉葶愣住了,受寵若驚,結結巴巴地說道,“這,這樣不好吧?”


    蕭知珩的語氣始終是平平淡淡的,道:“等人來,你都凍僵了。走不走?”


    這邊平時沒什麽人過來,等估計是要費點功夫。其實葉葶也不是不能等,但她能咬牙折騰自己,太子殿下不能。


    更重要的是,她心裏莫名有一種感覺,就是即便自己喊了,也不會有人來。


    蕭知珩微微揚眉:“不上來?”


    心裏權衡了幾下,最後葉葶還是將自己挪了過去。她趴上去的時候,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了,小聲道:“那我就麻煩殿下了。”


    蕭知珩沒接話,他背起她,就慢慢地抬步走了。


    相對於太子殿下的平靜,在背上的葉葶就沒那麽從容淡定了。


    她應該沒有很重吧?


    應該是不會的吧?沒關係,殿下要是背不動走不了,她立刻就跳下來。


    葉葶心裏在想一些有的沒的。


    一會在心裏自信地說服自己放輕鬆,自己瘦絕對壓不垮太子殿下,一會兒又在懷疑自己,反思自己最近吃得有點多,今天穿的衣服也有點沉……


    淩亂的心思像天上淩亂飛舞的雪,飄忽不定。


    葉葶表麵上是個精致美豔的美人,實際她是個很少去糾結自己形象的粗人,像糾結自己肥瘦輕重這種問題,壓根就沒有過。


    但此刻她人在太子殿下的背上,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她有點不對勁。


    她感覺出來了。


    這點不對勁沒有出處,有一點說不出來的怪異。但這也有可能因為她從來沒被人這樣背著走路過,所以無所適從,所以心慌,意亂。


    蕭知珩何其敏銳,自然是感覺得到她的僵硬,不過他並沒有說什麽,靜靜地走著。


    葉葶覺得太安靜了,就主動開口說了話,道:“殿下今日不是要進宮,怎麽沒去?”


    蕭知珩:“太冷,突然不想去了。”


    這話別人說就很離譜,但如果是太子殿下說的,那好像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了。


    葉葶聽他說冷,就小聲地嘀咕了一句,“那殿下還出來散步……”


    蕭知珩被揭穿也不覺得尷尬,從善如流地把話接了下去,道:“孤要是不散步,你還要摔幾趟,現在躺在那裏挨凍。你說是不是很巧?”


    葉葶被噎住,然後就沒話說了。


    兩人往暖閣那邊走,半路上碰到了兩個提著綢布和燈籠的丫鬟,兩個丫鬟乍然撞見兩位雪中散步的主子,驚了一跳,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原本她們是詫異慌張,然而太子殿下麵上神情淡然,像是沒有看到她們人一樣,依舊背著良媛走。


    那倆丫鬟遠遠地躬身行了禮,然後就各自笑著,轉個身就飛快地跑開了!


    葉葶則是好不容易撞見能扶自己的幫手,心頭剛喜,但她連話都來不及喊人就不見了!她看著飛快跑遠的兩人,驚道:“你們……”


    現在你們都是這麽當差的嗎?葉葶簡直目瞪口呆,重新把腦袋縮了回去。


    見活兒就跑路可還行,扣工資!


    走到梅樹林,有些梅花樹的枝丫上綁了紅綢帶,迎風而動,有些晃眼。蕭知珩問了一句,“這都是些什麽?”


    葉葶沒有了心情,“梅花樹。”


    蕭知珩:“嗯?”


    葉葶感覺到他語氣有些不對,就回了神,她順著視線望過去,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什麽。


    她看向梅花樹枝頭上綁著的那些亂七八糟的紅布,一時間有點不好意思,呐呐地解釋道:“這不很快就到除夕了嗎?林總管說循舊例宮裏都要除舊好生布置一番的,太子府也要如此,隻是往年殿下深冬這個時節都在病著,閉門不出地養病,太子府裏從來沒有怎麽張羅過,好生冷清。林總管讓我來管,說是弄得熱鬧一點,今年好讓殿下高興一些。”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她都覺得自己有點底氣不足。


    同時她也覺得林總管交代這個事多半是在忽悠她,殿下這哪像是喜歡熱鬧的人?


    蕭知珩慢慢地走著,腳踩雪地裏發出細微的響聲,聲音有些輕柔,“嗯。還有呢?”


    葉葶聽他問,就繼續說了下去,“這院子種的是白梅花,深冬裏花開了也是白茫茫的一片,不太喜慶。正好庫房清出來一堆放壞了的布,我就讓人剪出來好的係上去了,全扔了很可惜。這幾日府裏因為九皇子的事所有人都在嚴陣待命,前堂後院的人都在忙,不好弄這些。眼下這院子光禿禿的是不好看,但等全都係上去,就好看了……”


    蕭知珩聞言便輕聲笑了。


    說得正投入的葉葶聽到他笑了,立刻就收了話,有點遲疑地問:“殿下覺得不好嗎?”


    蕭知珩低低地笑,道:“孤從不知你竟如此的持家有道。想讓孤高興,還想替孤省錢嗎?”


    【錢不夠麽】


    【明日再讓林德給她開西院的庫房?】


    葉葶怔了怔,聽到太子殿下打算一擲千金的心聲,有點驚著了。她結巴地說道:“沒,沒有。”


    “沒有什麽?”


    葉葶有點語無倫次,道:“我就是看東西扔了可惜,錢夠的,夠的。殿下沒覺得不好就行,鋪張浪費,不值當的。”


    主要是她搞不動,頭真的要禿了。


    蕭知珩沒說話。


    葉葶以為太子殿下真的在想開庫房的事,就急忙轉移話題,道:“殿下不覺得這樣就很好了嗎?省人省力,不鋪張,還能祈個好意頭。”


    蕭知珩抬眼看綁在樹椏上的綢布,紅豔豔的帶子迎著凜冽的寒風而動,仿佛是有一絲生命力,融入了白茫茫的雪裏,有點突兀,卻又理所當然。


    他眸底漾著一抹微光,一步步走著,聲音放得很柔和,問她:“什麽好意頭?”


    葉葶其實早就想好了說辭,正要隨口胡謅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她停頓住了。


    她也抬眼看前麵的路,耳邊是他踩著細雪的腳步聲,浮動的心境愀然就靜了下來。


    她忽然不想胡謅八扯,想認真地對太子殿下說個真心實意的好意頭。


    葉葶想了想,輕聲說:“是為殿下祈福。祈殿下福壽安康,朝朝皆勝意。”


    “願殿下走過風雪塵路,平平安安地走下去。順遂如意,長命百歲。”


    活得長長久久的。


    蕭知珩腳步一頓,冷風拂麵過,眸子裏的微光微微動了一下。


    他的呼吸有些深,胸腔裏似有一股淩厲的暗湧在翻動著,一路逼到喉嚨處,讓他的聲音變得有些破碎。


    蕭知珩靜了片刻,冷靜了下來,他問她:“你做這些,就是為對孤說這些?”


    葉葶說那幾句走了心的話很不容易,有些不大好意思地點了頭。


    蕭知珩話裏帶著一絲笑意,“孤很高興。”


    說那麽多,做那麽多。


    可不就是要你高興嗎?


    這下葉葶的神經終於不再繃得那麽緊了,動作很輕地貼在他後背上,也不由自主地揚起了嘴角。


    兩人在雪地裏慢慢地走著。


    周圍安靜無聲,眼前就是暖閣了,兩人都不說話,這凜冽的雪天好像也變得沒那麽寒冷刺骨了。


    快走出梅樹林的時候,葉葶忽然就聽到一道似乎是感慨又略帶遲疑的心聲。


    【如果不能長命百歲呢?】


    葉葶愣了下,抓著他肩膀上衣袍的手動了一下,然而她看不到蕭知珩此刻臉上的表情。


    她心裏有點擔心,殿下你在想什麽不著邊際的東西,你怎麽就不能長命百歲了呢?


    葉葶還沒說話,緊接著又聽到他心裏的聲音——


    【也不必一定要百歲。】


    【白頭就夠了。】


    葉葶聽到這句,心裏就有點柔軟。


    她在心裏認同地附和。


    “殿……”葉葶剛要開口說話,下一刻卻先聽到了他心裏細微的心聲。


    【所以這樣的話,得到了祈願,淋一場雪】


    【是不是也算白頭到老了?】


    算白頭到老了嗎?


    葉葶徹底愣了,一開始她懷疑自己聽錯了,但確實是沒有,她並沒有聽錯。


    葉葶頂著滿頭的白雪,臉上的表情出現了短暫的空白。隨後,她的手指有點不知所措地蜷縮了起來。


    雪下得漸漸大了,一片片砸落在她的頭上,震蕩到了心裏,連著心髒都跳有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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