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妧回來時聽殿前的內侍說張皇後並四位太妃都離開了,這才去找馮太後複命。


    “太後娘娘,奴婢將參茶送了去。”阿妧恭聲道。


    馮太後神色溫和的問:“皇上說參茶如何?”


    這既是在問她有沒有進去,太後送去的東西,皇上還能說不好嗎?


    阿妧佯做沒聽出其中的深意,傳達了趙峋的話。


    馮太後聞言,麵上的笑意又深了些。


    這對麵和心不和的母子打的啞謎,多半與自己有關。


    自這次她去送了一次參茶後,馮太後像是突然想起關心皇上來,時不時就讓她去送些吃食和補湯。趙峋有時見她,有時讓崔海青把東西收下,一時也看不出他的態度。


    這日阿妧又奉了馮太後之命去福寧殿送補湯,這回趙峋沒見他,隻是讓崔海青收了食盒。


    無論趙峋見與不見,從阿妧麵上都瞧不出異樣來,這樣沉得住氣,怕是不少宮妃都做不到。


    崔海青望了片刻阿妧離開的背影,這回太後選的人倒不俗。


    “給寧昭容請安,給大公主請安。”阿妧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寧昭容正帶著大公主在禦花園中玩,忙蹲身行禮。


    寧昭容牽著大公主,很和氣的點點頭:“阿妧姑娘起來罷。”


    阿妧在後宮中已經出了名,這些時日皇上政務繁忙,因著馮太後的吩咐,她見皇上的時候,隻怕不得寵的宮妃們還多。


    大公主今年剛過了三歲,正是對一切都好奇的時候,雖是有些認生,可小孩子們偏愛一切美麗的人和事物。她揚起小臉兒,目不轉睛的盯著阿妧看。


    覺察到大公主的目光,阿妧朝著她笑了笑,大公主便有些害羞的往寧昭容身後躲。


    美人一笑,仿佛周圍都跟著亮了些。


    寧昭容心中微動,這般動人的好顏色,難怪太後肯這樣為她鋪路。


    阿妧想著還要回去永壽宮當差,隻要太後一日不發話,她就還是大宮女,在外頭耽誤久了不好。


    “兔子。”阿妧正要離開,忽然大公主奶聲奶氣的開口道。


    阿妧不解其意,隻見寧昭容無奈的笑笑,她身後的宮人拿出一個竹籠,裏麵有一隻毛絨絨的雪白色兔子。


    “我的兔子。”大公主再次開口強調。


    阿妧這才回過神來,這是大公主給自己展示她的心愛之物。


    “好漂亮的兔子。”阿妧恍惚了片刻,很多年前,也有人給她興致勃勃的展示過一對兔子……


    她不自覺的蹲身,與大公主平視,溫柔的笑了笑:“大公主,您的兔子真可愛。”


    見阿妧待大公主如此有耐心,寧昭容也有些驚訝。


    作為宮中唯一的孩子,大公主卻並不受寵,尤其是鄭貴妃,甚至有些厭惡她,連帶著依附於鄭貴妃的宮人們都不喜歡她。皇上對大公主也是淡淡的,偶爾一個月見上一次。對於大公主來說,自己的父皇像個陌生人似的。


    縱然阿妧想入後宮,也不必討好大公主。


    還是鮮少有外人肯這樣溫柔待她,大公主甚至大膽的伸出她白白嫩嫩的小手,去牽阿妧的衣角。


    阿妧忙抬頭去看寧昭容。


    大公主很少有主動去接近別人的時候,寧昭容心疼她,也知道阿妧是福寧殿回來,想來太後並沒什麽急事等著她做。“阿妧姑娘陪公主玩耍片刻罷,等會兒本宮也要帶公主去永壽宮請安,自會替你向太後說明。”


    說著,寧昭容又對大公主道:“公主,就玩一小會兒,好不好?”


    大公主高高興興的點頭。


    宮人將籠子放到了地上,大公主打開籠子,要把兔子抱出來。


    隻是她才要捧給阿妧看時,平日裏可以托在掌心的溫順小兔子,卻從大公主的小手中跳了出去,在草地上跑走了。


    大公主邁著小短腿就要去追,她的奶娘、身邊服侍的兩個宮人並阿妧都跟著過去,生怕公主磕了碰了。


    見她著急要兔子,兩個宮女都去尋找,奶娘和阿妧在她身邊不敢離開。“公主慢些。”


    “哎喲——”隻見大公主的奶娘悶哼一聲,跌倒在了地上。大公主沒留意,還在往前追兔子。


    大公主身邊的人隻剩下了她,阿妧本能的感覺到不對。


    寧昭容見狀,也忙帶著身邊的人趕來。她原本隻是個小小的順儀,因著撫養大公主才成了昭容。


    還有一段距離。


    大公主人小腿短跑不快,阿妧一直跟在她身邊,公主的奶娘也追了上來。


    再前麵就是荷花池,這也是寧昭容著急的緣故。


    阿妧一直在觀察,忽然她看到前麵的草地上有幾根不易覺察的細線,若是不甚踩過去,隻怕要跌倒。而就在細線附近,有一團白色毛茸茸的東西。


    “公主小心。”電光石火間,阿妧做出了決定,她拉住大公主將她推到了奶娘懷中,自己卻因慣性衝出去,“不小心”中招被絆倒,險些栽進蓮池中去。


    “阿妧姑娘!”寧昭容見大公主沒事,還不等鬆一口氣,便見阿妧狼狽的跌在池邊。


    隻見阿妧的手被割除了血痕,這時寧昭容才看到地上的機關。


    不遠處的回廊上正過來一隊羽林衛的護衛,見狀忙趕了過來。


    “這地上怎麽會有這樣的東西!”寧昭容見了後怕不已,厲聲道:“是誰要謀害公主?”


    這計謀隻怕不是對著公主,阿妧看到那線時已經離池邊很近,宮人不可能讓公主站到池邊去。這是給替公主找東西的人預備的——換句話說,是給她。


    如果她掉進水裏,再有護衛來幫忙——她渾身濕透的被男子救上來,雖是保護公主有功,怕是也不能再去服侍皇上。


    這是有人不想她入後宮。


    可誰能如此精準的預料,她會經過這裏,再去幫大公主追兔子。


    或者說,這隻是一次試探,若這次沒能實施,還會有下一次。


    阿妧看著自己手上的傷,神色溫柔的安慰已經嚇哭了的大公主。她將受傷的手藏到了身後,溫聲道:“公主別哭,奴婢一點兒也不疼。”


    ***


    既是寧昭容已經把這次事件上升到“謀害公主”,直接找人去福寧殿稟告皇上。


    阿妧回永壽宮時太後在禮佛,她換掉了被弄髒的衣裙,告知了素心一聲,自己先去太醫院找點藥。她婉拒了寧昭容要給她請太醫,隻推說自己別處無礙,隻是傷了手而已。


    她正好想見一見隗秋平。


    “這位大人,奴婢是永壽宮的宮女,手被割傷了想尋些藥。”阿妧看到穿著吏目官服的人,且年齡和素月相仿的人,便上前去問。


    隻見那人轉過身來,雖是五官看起來平常,給人的感覺卻很舒服。


    他溫聲道:“姑娘請隨我來。”


    阿妧順從的跟著他進了藥房,見到來往的人,心中分辨著那個才是隗秋平。


    她手上的帕子被解開,原本白皙細嫩的手背上,被縱橫劃出幾道血痕,打開掩蓋傷口的帕子,還有血珠滲出。


    那人先替她止血,敷上了厚厚的白藥後,又替她仔細包了起來,還拿了兩盒藥膏給她。


    “姑娘是在貴人跟前服侍的,手上不可留了疤。”他叮囑道:“這兩盒藥,姑娘待手上的傷結痂後,白日和夜裏分開塗上。”他甚至替阿妧細心的標記好。


    阿妧感激的行禮道謝,“多謝大人。隻是奴婢還未請教大人姓名,心中著實不安。”


    隻見他笑笑,很和氣的道:“姑娘不必如此,我隻是太醫院的吏目,名叫隗秋平。”


    果然是他。


    阿妧並沒有提素月的事,再次道謝後,便回了永壽宮。


    見她出現在宮門前,小內侍忙跑過來道:“阿妧姐姐你回來了,太後娘娘正在找你。”


    公主出了事,牽涉到後宮,太後不可能不過問。


    阿妧應了一聲,快步走了進去。


    “太後娘娘萬安。”


    隻見馮太後滿麵慍色,見了阿妧回來,目光落在她纏著紗布的手上,心裏如何去想不得而知,麵上的怒火倒更盛了些。


    “連哀家宮中的人,都有人敢動!”


    阿妧忙跪了下去。


    “好孩子,你快起來。”馮太後讓張嬤嬤去扶阿妧,她緩聲道:“若不是你,怕傷到的就是大公主了。”


    這計謀不算複雜,也很容易看出來並不針對公主,隻是想攔住阿妧罷了。


    太後自然要借題發揮,左右這蠢事,不是皇後一派所為。


    “太後娘娘,皇上到了。”剛有小內侍跑著進來通傳,很快一抹玄色的身影便出現在簾外。


    趙峋進來時,見太後正牽著阿妧的手看,阿妧手上被包紮上了一圈厚厚的紗布。


    當時的情形,周圍許多人都見了,也不必由阿妧再描述一遍。覺察到趙峋的目光,阿妧下意識的將手藏了起來。


    “阿妧,你受了傷,這兩日不必當值,先回去歇著罷。”馮太後並沒有急著在趙峋麵前替阿妧爭功,打消了趙峋曾懷疑會不會是馮太後安排的苦肉計。


    一個宮女罷了,得不得寵還未可知,太後不會冒險。


    阿妧垂眸行禮告退,跟往日裏並無不同,隻是她手上包紮的紗布格外紮眼。


    “這樁樁件件的事情太巧合了,哀家都聽著心驚。”馮太後屏退了身邊服侍的人,心有餘悸的對趙峋道:“萬幸大公主無礙,阿妧這孩子也僅是受了些皮肉傷。”


    趙峋沉聲道:“朕已經派人去查,意圖謀害公主的,朕絕不姑息。”


    若單單害了阿妧,趙峋自然沒有這麽憤怒。公主再不得寵也是皇上的血脈,是金枝玉葉,豈能由人利用?


    已經回到自己院子的阿妧,雖是對母子二人的對話並不知曉,可皇上來時眸中的怒意卻比太後故作姿態要真誠的多。


    阿妧將拿出了張嬤嬤給的藥膏。


    她故意跌倒時,似乎撞到了河邊的石頭。果然手臂上還有淤青,為求逼真,她結結實實的撞了上去。


    塗好藥膏後,阿妧長長的出了口氣,這點子傷換來今日的一舉雙得,她覺得很值。


    她可以不受傷,但這樣就無法讓人將這樁計謀跟她聯係到一起。


    其實皇上肯見她,也未必真的喜歡她,隻是太後打著關心的名義,皇上就是礙於孝道,也不可能不見。


    後宮裏有人坐不住了,焉知沒了她,隻要太後願意,自然還能找出無數美人。


    這世上沒人能替皇上拿主意,連太後都知道要徐徐圖之,偏有人跳出來替皇上做決定,真是愚蠢至極。


    她留意到皇上的目光曾落在她手上不止一次。


    這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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