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和樂融融的三人朝外頭看去,章家一家正舉步進院。溫老太太臉上掛著的笑容頃刻間便消失了,她連忙甩開溫家兄妹。


    看著來勢洶洶的章家一家子,溫老太太心虛極了:“親家母,你們怎麽來了?”


    章老太太冷哼一聲:“我們怎麽來了?我們再不來啊,我外孫女就要被你磋磨死了。”


    溫老太太聽了這話,瞬間就不心虛了,對溫馨,她自覺問心無愧,她沒缺她吃沒缺她穿的把她養這麽大,從來不打她不罵她,走出去問問街坊鄰居,誰不說她是個慈和的奶奶?


    溫老太太挺起胸:“親家母,這話從哪裏講起,我對馨馨怎麽樣,這街坊四鄰都是有目共睹的,我什麽時候對她不好過了?再說磋磨那更是不可能,不信你去問馨馨。”


    溫老太太有恃無恐。


    跟溫老太太打了十來年交道了,到了如今,章老太太才對溫老太太改觀,以前她們光知道溫老太太軟弱,到了今天她們才知道,這軟弱也是分人的,你瞅瞅,對溫馨她就不軟了,不止不軟,還硬著呢。


    章老太太冷笑一聲:“你還有臉說你對馨馨怎麽樣怎麽樣,咋的,不給飯吃的不是你?一個星期隻給兩塊錢零花的不是你?”衛生巾的事情太過私密了,章老太太沒拿出來說,就怕對自己外孫的聲譽有影響。


    溫老太太臉上的表情一僵,她沒想到這件事情也讓章家知道了。這件事情除了她們祖孫沒人知道,而她之所以敢用不給做飯來拿捏溫馨,就是篤定她不會將這件事情講給章家聽。溫老太太對溫馨很不滿,多嘴多舌,嘴上沒個把門,什麽都往外吐嚕,就跟她那個媽一樣讓人喜歡不起來!


    溫老太太反駁:“我老了,夜裏睡不著,早上就咋也起不來,沒給馨馨做飯是我不對。再說一個星期給她兩塊錢零花錢這個事,我也是為馨馨好,這錢不是什麽好玩意,給得多了,她就整天想著亂花,養成了大手大腳的功夫就算了,有了錢這心思就亂了,影響成績。就我們前院這家,他們家老大讀書的時候他家零花錢就給得多,結果那孩子整天去打遊戲機,現在書也不讀了,成了街上的街溜子。”


    “她爸媽就留下她這麽一個孩子,要是在我手上被教壞了,我以後死了都無顏麵對他們呐。”


    溫老太太振振有詞,她是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有錯的。兩塊錢還少嗎?以前生產隊沒解散的時候,他們一大家子幹一年剩下來的錢也不過百十來塊,她一個月給溫馨八塊,一年也給她九十六了,都快趕上她們生產隊一年餘下的收成了,還不算多?


    溫老太太覺得這事兒說破天去她也是有理的。而這個時候,她根本就忘記了她現在每個月都往溫大伯家郵錢的事情。這些年零零總總的算下來,沒有三千也有兩千了。這還不算她給買東西的錢。


    章大舅媽看溫老太太不順眼很久了,她呸了一聲:“你可拉倒吧,還為我外甥女好,你這話說出來自己信不?這些咱都先不說,我就想問問,誰給你的權利讓他倆住在這裏。”


    溫老太太皺著眉頭:“這是他們二叔家,他們來住住怎麽了?再說了,這是我們溫家,誰來住跟你們姓章的沒關係吧?”


    “咋沒關係呢,這是我們小姑子跟姑爺辛辛苦苦蓋的房子,他們走時明確說過這個房子是留給我們馨馨的,就連房產證上也是我們馨馨的名字,我們馨馨是戶主,她不願意讓他們來住,那就是不行。”


    溫父知道溫老太太是什麽脾性,於是在臨走前拚著一口氣讓人寫了一份書麵協議,協議上明確指出房產歸原主所有,他們夫妻的賠償款溫老太太拿一半,剩下的由章家保管,等原主大了再給原主。


    寫協議時是當著章家以及溫父章雯公司的老板的麵寫的,寫完了,他還就著身上的血摁了手印。


    章家不貪溫父的財產,他們對溫老太太的性子也有所耳聞,在拿到協議的第一時間就到這邊找了村裏的支書,送了兩條好煙兩瓶好酒就把房產證改到了原主的名下了。


    那時候的房產證管理沒有那麽嚴格,村支書同意了,房管科那邊再送點禮,這件事也就成了。


    溫老太太臉色陰沉。這就是她最恨的地方。兒子兒媳都死了,孫女還小,按理來說,這房子應當理所當然的是她的,結果她兒子到死都防著她,把房子留給了個十來歲的黃毛丫頭就算了,連賠償款都要分一份給章家。


    以己度人,溫老太太才不信章家會把錢還給溫馨呢。那都是哄人玩呢。據她所知,章家老三在章家拿到賠償款後沒多久可就在外頭買房子了,這難道不是用賠償款買的?


    再說回這套房子,因為房產證上不是她的名字,她想把溫大伯一家接來住都得經過溫馨同意,而溫馨那死丫頭對著房子看得重著呢,她提了好幾次把溫大伯一家接來溫馨就是不同意。


    還說什麽她要是硬要接來,就要鬧出去。溫老太太一生最重名聲。在嫁給溫老頭之前,她是她們村裏有名的能幹姑娘,嫁給溫老頭以後,為了讓人家誇讚她這個後娘,她對溫大伯比對自己的兒子還好。


    每當繼子跟親子吵架,她都是站在繼子那邊的。村裏誰不誇讚她是個好後娘,哪怕是到了現在,她回去村裏,誰見了她不誇她親兒子有本事,繼子孝順?


    溫老太太要開口,那邊觀察了許久的溫如月忍不住了:“舅媽你這話說得就不對了,這間房子是我二叔的,戶主是我堂妹又怎麽樣,我奶奶是我二叔的親媽,是她的親奶奶,我奶奶怎麽就不能做主了?”


    溫如月的老家在北京邊上的一個小鎮上,並不屬於北京的範疇,是後世說要修七環但一直到她死都沒修到的地方。溫父一家在北京有大房子安家落戶,溫大伯羨慕得緊。


    溫父死的消息傳回去,溫大伯便神采飛揚地在家裏收拾行李準備搬進北京,結果他等來等去也沒能搬來。溫大伯總是在家裏說這套房子有溫家的一份,溫如月溫如兵兄弟聽得久了,自然也是這麽認為的。


    章大舅媽上下打量了一眼溫如月樂了:“你別叫我舅媽,我跟你無親無故,這聲舅媽我當不起。你那句你奶奶是你二叔的親媽這句話說得特別好特別棒特別在理。她確實是你二叔的親媽,那麽問題來了,她是你爸的親媽不?”


    溫如月知道章家人不好惹,但她從來沒有跟章家正麵交涉過,她爸爸媽媽倒是跟章家吵過架,沒贏過就是了。


    溫如月抿著嘴巴,委屈地看著溫老太太,溫如兵也十分委屈的樣子。看著溫如兵這樣,溫老太太一下子就心疼了:“她大舅媽,你說的什麽話,我雖然不是老大的親媽,但這麽些年下來,老大是拿我當親媽孝敬的。”


    “當年老大跟老二分家時確實是鬧了些齟齬,但都是情有可原的,老二他爹生了病,家裏沒錢,農村人分家都是跟老大過的,要不多分點東西給老大家,他拿什麽去養他重病的爹?”溫老太太說起死去的溫老頭,眼中隱有淚光閃動。


    溫老頭年輕時長得好,是十裏八村有名的俊俏小子,溫老太太在沒結婚前就喜歡他了,他死了老婆也是溫老太太上趕著叫人去說的親,嫁給溫老頭的那一天是溫老太太這一輩子最開心的時候。


    她嫁過去的時候溫老大才五歲,跟溫老頭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看著他溫老太太就高興,懷溫父時溫老太太很開心,她也想生一個長得像丈夫的孩子,結果溫父卻讓她失望了。他長得跟溫老頭一點也不像,反倒是跟她像了個十成十。


    她生完溫父,溫老大已經到了會爭寵的年紀,天天對著她媽媽媽媽的喊,把溫老太太的一顆心都喊化了。與能說會道的溫大伯相比,年紀又小連說話都說不齊全連基本生活都不能自理的溫父就更加不得溫老太太的喜歡了。


    溫父在親爹不疼,親娘不愛的環境中長大,他沒長歪都是老天保佑。


    溫如兵長得跟溫老頭也像,越長大越像,加上是自己從小帶大的,溫老太太怎麽能不疼她。


    對於溫老太太這幅泫然欲泣的模樣,章家一大家子不僅不覺得心酸,反而覺得十分的辣眼睛。


    憑心而論,溫老太太長得醜,要是她長得醜,長得跟她相像的溫父肯定就好看不到哪裏去,而章雯之所以跟溫父走到一起,就是看中了他那張臉。


    然溫老太太哪怕年輕時再漂亮現在也老了啊,她現在頂著那張跟枯樹皮似的老臉做出這幅深情似海的模樣,那真是辣眼睛。


    章老頭覺得自己移開了目光,他以前就知道這個親家母腦子有點坑,現在看來,她那哪是有點坑啊,簡直就是塊盆地啊!昨天他正好看了地理中國,講的是中國的地址特征,章老頭覺得,溫老太太腦子裏的那坑都能跟那個塔裏木盆地相提並論了。


    溫父當年為什麽把她接過來,不就是因為她那好大兒對他不好,放任媳婦作踐她麽,當時來的時候怎麽說的?說恨死了繼子一家了,這才過去幾年啊,被奉承了幾年就不知道自己姓氏名誰了?


    合著是個記吃不記打的玩意兒呢?章老頭這麽多年也沒想明白溫老太太那個腦子是怎麽長的。


    章小舅媽從進門開始便沒有說話,她將整個院子來來回回的看了十來遍了。院子中央的桃樹上拉了一根晾衣繩,那繩子上掛著溫家祖孫倆的衣服,章小舅媽看了好幾遍,那些衣服裏沒有女孩子的內衣,倒是有好幾件老年婦女充當內衣的棉背心。


    章小舅媽將目光放在還在自我感動的溫老太太身上,溫溫柔柔地開口:“大娘,你跟我們說這個沒有用,你丈夫又不是我爹,跟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他病重就去找醫生沒錢就讓兒子給籌。”


    “當初我大姐也沒攔著我大姐夫盡孝,哪怕你們狼心狗肺不是東西,我大姐夫也沒少你們一分錢的孝敬,你現在跟我們說不著這個。一碼歸一碼,不能相提並論。這房子以前是我大姐跟我大姐夫的,現在是我外甥女的,跟你們溫家其他人可一點兒邊也沾不上。”


    “當年蓋這棟房子,是我大姐跟大姐夫一磚一瓦忙活了兩年才蓋起來的,那時候你們一點忙也沒幫,馨馨那時候還不會走路,是我們章家把她拉扯大的。那時候你們溫家在幹啥呢?現在想來霸占房子了?想得真美,天還早,你們都還沒睡醒吧?今晚睡覺睡覺枕頭墊高點,夢還能更美一些。”


    “這房的戶主是我外甥女,你們打哪兒來的就上哪兒去。大娘你要是想住那就繼續住,你畢竟是我大姐夫的親媽,不讓你住說不過去,你要是不想住,那你就跟著他們一塊兒走。”


    “你們也別抱什麽你要們住進來我們那你也沒辦法的那種想法,這個世界上,辦法總比困難多,不信你們就試試。”


    章小舅媽說這些話時語氣不疾不徐,臉上還帶著一絲微笑,但溫老太太卻看得汗毛倒豎。


    早些年不太平,哪怕是在首都的北京也是如此,以前出門,到處都有打架鬥毆的人群。別看章小舅媽現在是個光鮮亮麗的老師,早十年,她還上學時那也是個能拿擀麵杖跟小流氓對打的狠角色。


    她的父親哥哥都是從軍警部門退下來的人,89年還成立了一個保安公司,招的都是退伍軍人,一個個的人高馬大的,嚇死個人。以前章小舅跟章小舅媽打架,兩口子都進了醫院,章小舅媽就是臉有點腫,鼻子出了點血,身上有些淤青,章小舅手骨折了,腿也瘸了,腦袋也破了。


    溫老太太還從來沒見過這麽虎的女人。她是溫老太太第二討厭的章家人,第一是章雯。


    溫老太太看了一眼章家那群人,又看了看孫子孫女,章家進門時沒關房門,現在外頭聚集了一大票看熱鬧的人。溫老太太知道,自己這邊人少章家人多,他們祖孫三家對上章家根本毫無勝算。


    她一咬牙一跺腳:“走,奶奶帶你們出去外頭住,這裏咱們不稀罕。”


    溫老太太說完,看著章老太太意味深長地道:“到時候可別來請我,請我我也不回來!”


    章家看重溫馨,等會兒她就去學校找溫馨說這事兒,隻要溫馨向著她,章家能把她怎麽樣?至於溫如月跟溫如兵,溫老太太也不愁,人來都來了,她再磨一磨溫馨還能真不讓她堂哥堂姐進門?


    溫老太太想著,心情大好,回了房間沒多大會兒就收拾了一包東西出來,拉著在院子裏跟章家對峙的溫家兄妹二人就往外頭走。


    等她們邁出了大門口,章老頭開口了:“親家母,等一下。”


    溫老太太停住了腳步,嘴角輕輕勾起,麵帶得色地轉過身:“哼,我剛剛說了,請我我也不會留下的。你們就死了這條心吧,你們章家簡直不可理喻,上門逼迫我這寡老太太,我一會兒就去警察局告你們。”


    溫老太太放了狠話。


    章老頭依舊是那副憨厚的麵孔:“親家母你誤會了,我叫住你是想跟你說,這房子的鑰匙你還沒給我們。”他說話慢吞吞的:“你想告就去告吧,打官司也行,我們章家都沒關係的,隻要親家母你們高興就好,記得早點去,這都快中午了,該吃飯了,別耽誤我吃飯,那樣不好,不按時吃飯會得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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