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汴梁城天還沒亮,隻有零星小販推著攤位趕早。


    王安石帶著妻子的愛心早餐,坐在牛車裏邊吃邊沉思,突然間車停了,他一個踉蹌,臉險些埋在早餐裏。


    “來福,這是怎麽回事?”王安石有些無奈道。


    “回老爺話,”外麵車夫哭喪著一張臉:“有輛車跟我們迎麵,兩隻趕車的牛鬧起來了。”


    掀起車簾,果然看到自家的牛和對麵的角頂在一起,微微歎氣,王安石頗為無奈道:“既然如此,那便去把牛拉開,讓他們先過去吧。”


    來福領命,剛要動手,就見另外一邊主人也探出身子,從裏麵露出張端方俊秀的臉。


    二者皆是一愣,半晌,王安石皮笑肉不笑道:“司馬大人,想不到在這兒遇見。”


    司馬光冷哼一聲:“難怪了,早上家門口烏鴉一直叫,原來是給我報醒兒。”


    “嗬嗬”王安石懶得搭理他,來福見氣氛不妙,輕聲匯報道:“老爺,我下去牽牛了。”


    “牽什麽牽!”王安石挑眉,“我比司馬兄早一年中進士,要讓也是他讓我。”


    “長幼有序,不才虛長你兩歲,你也知叫我聲兄長,自然是你先讓。”


    “你先讓!”


    “你先!”


    ……


    兩人齊齊犯倔,最後竟在宮門口對峙起來,引得來往大佬頻頻搖頭,這竟然就是我大宋的後起之秀嗎,好絕望……


    待到許久,久到馬上就要開始上朝之時,王安石司馬光才被好友拉著進入大殿。即使這樣,還像兩頭鬥牛一樣,紅著眼睛瞪視。


    等朝會開始,前排大佬們開始講話,今日探討的主題是大宋各個衙門吃空餉現象嚴重。剛說到一半,最後排的司馬光就跳出來開口道:“稟官家,距上月報,國子監每年拿著太學幾倍的錢財,今年科舉卻無一人參加。臣鬥膽,請朝廷削減其撥款。”


    “這……”他說前未與保守派大佬們打招呼,搞得眾人皆是一懵。旋即,便都有些不自在起來。無他,國子監這地方,說白了就不是培養科舉人才的。完全是為了關住京裏的二世祖,讓他們學些文化,別惹是生非。


    事實證明,王安石也幹的挺好,他當上祭酒後,大佬們發現自家子侄明顯規矩了許多,汴梁城裏衙內鬥毆影響小攤販的事情也少了不少。哪怕是敵對之人這方麵也得呈人家情,也就司馬光這愣小子會用此做文章。


    雖然沒人幫腔,可王安石心中依然很難受,他從來都是自我要求很高那種,國子監算是一塊心病。於是梗著脖子嘴強道:“我們學舍有不少人本打算參加科舉,是我這個祭酒覺得他們年齡太小,中了入朝為官怕是不夠穩重。”


    司馬光冷笑:“哦?但我怎麽聽說連續好幾次國子監與太學比較,詩詞文賦都被壓上一頭。”


    “嗬嗬,國子監講究的是因材施教,學生們從來都不死讀書。像我們監內的葉安,前段時間就因為防疫有功被嘉獎,不像某人,隻知道用嘴治國。”


    “你……”


    眼看兩人又要吵起來,圍觀者紛紛勸架,朝堂上亂作一團。


    “既然如此,那就讓國子監的學生去各衙門練練手好了。”正當這時,在上麵笑眯眯看戲的仁宗突然開口。


    眾人皆是一愣,範仲淹率先開口道:“官家,萬萬不可,國子監裏的終究是學生,怎可不經科舉直接插手朝廷大事!”


    “不不不,”仁宗搖了搖頭:“剛才不是說好要清減一些無用的官員嗎,如此一來勢必會造成些許動蕩。國子監的學生剛好填補人手,無俸祿無品級,為期三個月。最後考評結果若是好,那國子監按原樣繼續,若是不好,就依司馬光所言,削減份例。”


    文武百官們麵麵相覷,倒是不過分,但依官家的性子,不像是會提出這樣事情的人。開始不過是兩個四品小官爭執,怎麽事態的發展越來越荒謬了……


    “如此,就這樣說定了。”仁宗不給眾人反應時間,當即拍板做決定。接著仿佛有人追趕一般匆匆離去,留下一屋子大臣風中淩亂。


    “奉旨實習”的消息傳到國子監,二世祖們全都義憤填膺。


    “太不像話了!”趙宗述狠狠一拍桌子,“司馬光一個芝麻小官!竟然敢減我們的份例!我這就讓家裏參他一本!”


    郭中和難得與其意見一致,點頭道:“實在不行,我讓手底下的人給那臭酸儒點教訓。”


    剛好王安石走進屋,聽到後怒道:“你要給誰點教訓!?”


    學生們做鵪鶉狀不吱聲,王安石繼續說教:“你們啊你們,念了這麽多數,怎麽還跟市井無賴一般!旁人越是阻攔,你們越要爭一口氣!”接著將手中的紙分發給眾人:“想必怎麽回事你們也聽說了,這裏是缺人的衙門,你們拿回家商量,每人填三個。”


    葉安恍然,這不就是現代的高考誌願嗎。哭笑不得的接過“誌願表”,打算回去跟老師商量一下。


    然而,還沒到家就被人半路截下了。


    看著滿臉得意的白玉堂,葉安無奈道:“你這是幹什麽。”


    “小爺見你根骨清奇,有沒有興趣加入開封府啊?”


    “稟官爺,在下三尺薄命,一介書生,實在不敢去府衙那種大地方,還望官爺體諒。”葉安見對方演上了,自己也


    戲精附體。


    “這是為何?”五爺還沒回話,展昭從旁站了出來,略帶警告的看了一眼躍躍欲試還想唱戲的錦毛鼠,對葉安真誠道:“包大人得知此事後,下朝第一件事就是讓我們去請你。安哥兒天資聰穎,有你相助開封府定然如虎添翼。”


    葉安心中感動,這可是包青天啊!流芳千古的人物如此器重自己,也算是沒白穿越一回。但即使如此,他還是認真的搖了搖頭,“謝包大人抬愛,可我已經決定好想要去哪兒了。”


    “那……是哪裏?”展昭有些好奇,在他看來整個大宋沒有比開封府更好的部門了。


    “禦史台。”葉安堅定的說出三個字。


    白玉堂一聽就炸毛了,“你去那幫陰險小人的地方幹嘛!”他前陣子剛因為抓賊的時候動靜鬧得太大被禦史台參了一本,如今真是看他們不爽的時候。


    葉安組織了下語言,正色道:“開封府已經是人才濟濟,我過去了也做不了什麽。禦史台每天就盯著全國各地看,我想去開闊一下眼界。”好好看看,大宋的問題到底在哪裏?


    打從穿越他便一直想,除了賺錢搞一些小發明,他到底能為這個時代做什麽?他上輩子讀書的時候,聽說過大宋“冗官、冗兵、冗費”,可到底該怎麽解決,是如何造成的,還有沒有其他問題……這些都無從知曉。葉安想要靜下心來,好好凝視這個國家。


    他說的情真意切,展昭二人也頗受感動,白玉堂拍了拍葉小安的肩膀:“你這小子,雖說有時候比較氣人,但感覺以後會是個好官,這次就放過你,我去跟包大人說。”


    葉安深深行了一禮,雙方就此別過。


    到家後,屁股還沒坐熱,就被告知宮裏中貴人來訪,葉安滿腦子問號的出去迎接,剛見麵就笑了:“這不是張大人嗎,來來來,進屋說,我讓管事的去宋嫂食肆點兩個菜。”


    來者正是張茂則,因為這段時間頻繁打招呼,二人已經非常熟,互相都挺有好感的。


    張茂則笑眯眯的擺手:“可不敢自稱大人,葉郎君直呼小的名字就可。酒我也不吃了,這次來是傳達官家的私話。”


    葉安束手而立,表示洗耳恭聽。


    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張茂則心中有了計較,麵上笑容更盛,悄聲道:“官家說了,那張表郎君你不要填,等到時候直接去禦前當差。”


    葉安愕然:“這、這是為何?”他已經打算好了啊。


    張茂則搖搖頭:“咱家可不敢揣測聖意,隻能告訴您,這可是好事,天大的好事。”接著又想起什麽,囑咐道:“不過郎君這段時間就別往宮裏走了,免得旁人說閑話。”


    留給對方一個“你懂的”的眼神後,張茂則便離開了,隻剩葉安在原地囧囧有神。


    這都什麽鬼?他為什麽要進宮?張茂則怎麽一副天上掉餡餅的表情?葉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中隱隱察覺到什麽,但又覺得不太可能。


    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隔壁的潘元青,老師怎麽也是士大夫家族培育出來的,怎麽也比自己懂得多,於是忐忑不安的敲響了隔壁的大門。


    這個時間潘元青還在《大宋理學旬刊》出版社審稿,說來慚愧,明明是葉安創辦的期刊,結果因為自己太忙,全都由老師幫著打理了。


    等潘元青趕過來,葉安連忙迎上前,看了看左右,緊張兮兮道:“去你房裏說。”


    潘元青點頭,二人進屋後,葉安將事情的始末講了一遍。


    “老師,你幫我分析分析,官家這是什麽意思?”


    潘元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還沒說話,就被外麵的人出聲打斷:“官人,外麵有一位叫李受益的說想要見你。”


    葉安:“……”怎麽還是這個名字,趙禎他就不能更有創意一點嗎。回想起對方絮絮叨叨跟自己囑咐不讓見潘元青,這下子被他撞見估計又要念好久。葉安瞬時就緊張起來了,急忙道:“快!老師,有沒有哪裏讓我藏一下,現在出去肯定會碰到官家!”


    潘元青不明所以,但也習慣葉小安時不時的抽風,於是指了指櫃子,示意他可以躲進去。


    葉安依言,沒過多久,仁宗便推門進來了。


    打量了下四周,仁宗輕笑:“你過得還算不錯。”


    潘元青仿佛尊雕像,沉默不語。半晌,才開口道:“什麽事,直接說吧。”


    仁宗知他向來這個性子,也不惱,而是搬出凳子做了下來,神情輕鬆道:“前日子我去見了潘家老大人,還提起你,他老人家抱怨你都不回潘家看看。”


    “我若真回去,他們又該惱了。”潘元青淡淡掃了他一眼,自從他出事,潘家上下便一直惶惶不安,生怕連累到。更何況從他父親那輩開始,潘家一直對他們打壓防備,還時不時充當太宗真宗眼線。如今雖說自己被放出來了,但對於潘家來說最好還是離得遠遠的。


    仁宗歎了口氣:“你看,潘美也算是柴家救命恩人,但因為後輩的問題,你都很難有歸屬感……當然了,也不是說你們不對。”


    “你今日過來,就是為了此事?”不願再談家中事,潘元青直接詢問道。


    “自然不是,隻不過推人及己,想到我之前那接進宮裏的孩子,真的會感激我嗎?”


    藏在櫃子中的葉安立馬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趙宗實,也就是後來的宋英宗。不免心中腹誹,原來兜兜轉轉就為了說這個,不過說真的,後世的英宗上位後確實對仁宗留下的女兒妃嬪不怎麽樣,而且還上演了一出轟轟烈烈的認爹大戲。


    趙宗實是宗室之子,仁宗當時膝下空空,百官上疏。迫不得已收養了趙宗實,按皇子教導。誰曾想三年後,宮中有喜誕下一子。有兒子當然是讓親兒子繼承皇位,於是又把趙宗實送了回去。當時也是欠考慮,以致趙宗實回家後被人奚落了一番。結果沒過多久,仁宗的小兒子就夭折了。


    本來心有不甘的趙禎還想繼續生,誰知前段時間張貴妃與小公主生了一場大病,還好葉安之前囑咐過,禦醫第一時間趕到,總算救了回來。仁宗抱著妻女心有餘悸,經此一役,他對自己的身體也不抱什麽期望了,就算生下來,能不能長成也是另一說。如今朝堂上又有人上疏立儲,大臣們紛紛覺得應該把趙宗實再召回來。


    葉安納悶,這跟老師又有什麽關係呢?難不成他想讓老師去接人?


    “我欲立葉安為太子。”


    正當滿屋寂靜之時,仁宗突然開口,宛如道驚雷炸在葉安心頭。


    潘元青雖然已經略微察覺,但也略微吃驚。半晌,緩緩道:“百官們不會同意的。”首先,身份就是個大問題。


    仁宗卻表現得自信滿滿:“無妨,我已經將當年負責葉安的落戶的人尋到,英國公的正妻和氏也寫了封證明信。再加上那孩子最近一直立功,在國子監中與同窗交好。除了一些宗室老人,估計不會有人反對。”


    潘元青又一次陷入沉默,他已經知道對方為何來找自己了。看了看櫃子,自嘲的勾起嘴角,“既然如此,那我恭喜官家。”


    仁宗目光灼灼,顯然並不想結束話題,“葉安性子果敢又善良,自然是個好孩子,有名臣良將輔佐,將大宋交到他手上我也放心。但是,我不想有人引著他走歪。”


    看著眼前的青年,仁宗有些不忍,但還是一字一頓道:“你心悅他,不是嗎?”


    潘元青似乎被釘在原地,許久沒開口。


    “哐當!!”此時一旁的衣櫃門被打開,從裏麵軲轆出個小小的身影。


    葉安趴在地上,三人麵麵相覷,屋裏陷入詭異的沉靜。連滾帶爬的站起來,他顧不得整理,滿臉震驚的看著老師,“這、這是真的嗎……”


    潘元青還沒說話,見此情景的仁宗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頂著青筋咆哮道:“你就隻想說這個!!!”皇位呢!重點不是皇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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