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寒食節。這個節日雖說現代沒什麽存在感,但在宋朝卻是十分重要的。宋代每年有三大黃金周,即元日、冬至、清明,各給假七天。寒食節與清明離得近,所以以寒食為中心,前後各放三天。


    宋朝百姓在放假的日子中要祭祖,不過與二十一世紀不同,沒有燒紙的習俗。由於寒食火禁,人們隻吃冷食,上墳時也隻把一串串紙錢掛到墳墓旁邊的樹上就行了。


    葉安的胭脂鋪子也趁著黃金周,開發出了許多新產品。由於寒食節女人們都要摘柳枝編桂冠,采野菜鬥百草,所以葉安看準時機,推出了“淡雅裸妝”係列。將敷臉的茉莉粉進一步做得細膩輕薄,雖說塗上不夠白,但卻更加自然。連帶著胭脂與口脂都選擇淺橘、淺豆沙這些顏色,與如今市麵上流行的大紅水紅完全不同。新鮮再加上營銷洗腦,很快便風靡整個汴梁。


    這讓最近生意略有平淡蘅芷清芬再一次出現在大眾視野,並且徹底坐穩了美妝界龍頭這把交椅。葉安賺的盆滿缽滿,連國子監裏的同窗都知道了。沒辦法,誰讓他們家族女性張口閉口都是那個胭脂鋪,聽聞東家在國子監念書,甚至差遣自己來詢問,看能不能搶到些限量款。


    因為前段時間監裏休息太多,寒食節就隻放兩日假。麵對身邊人的套近乎,葉安勉強的笑了笑,並保證每個人都有,旋即又開始沉默不語。


    範純仁幾個憂心忡忡的對視了一眼,尋了個隱秘的角落,聚在一起開始討論應該怎麽辦。狄詠皺眉道:“要不然我們去找點特產什麽的,葉安似乎對新鮮東西十分好奇。”


    範純仁搖頭:“關鍵是還沒弄明白,安哥兒為何會這樣。”


    “估計是之前抓襄陽王累到了,還有,潘博士不是調任了嗎,葉安平日跟他關係好,許是很難受吧。”趙宗述胡亂猜測。


    “不會,葉安是那種優柔寡斷的人,更何況你見過他喊累嗎?”


    趙宗述語塞了,的確,葉安能從個普通的農戶小子,在京中站穩腳跟,雖說中間也少不了旁人的幫助,但與他自身的努力也是分不開的。短短一年,糖廠、胭脂鋪、圖書館、百藝每天連軸轉的同時還要熬夜背書,聽聞他最近還學會了騎馬射箭,國子監的學生全都十分佩服他。


    “所以,那這是怎麽了?”趙宗述撓頭,突然靈光一現,擊掌道:“我知道了!定是英國公府那邊又來騷擾他!豈有此理,我這就去找那老妖婆理論清楚!”說著便抬腿要走。


    “回來!”範純仁連忙伸手去拉,事情都沒搞清楚他衝動個什麽勁兒!剛想喊狄詠過來搭把手,轉頭一看對方也躍躍欲試。


    “……”範純仁無語,三人亂作一團。


    而就在此時,無意中撞見這幕的王安石怒斥道:“你們幾個,不去上課躲在這裏幹嘛!”


    少年們嚇了一跳,在祭酒的逼問下支支吾吾的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聽完後王安石麵無表情:“這與讀書有關係嗎?你們之間的事私下討論,現在是什麽時間,趕緊滾回去上課!”


    範純仁幾個聽罷灰溜溜的離開了。


    待到四下無人,王安石重重的歎了口氣。潘元青一事,雖說上麵下了死命令,不許透露任何消息,但王安石身為國子監的管理者,多多少少也知道些。


    思索了片刻,他便心中有了成算。在給學生們上完可後,王安石淡淡道:“都準備一下,明日去城郊踏青。”


    少年們被這冷不丁的消息給炸懵了,好半天沒反應過來。王安石見這幫傻小子一臉呆樣,不耐煩道:“還不是看你們寫的那些酸詩,雖說現在詩賦的課程少了,但如此水平傳出去簡直丟國子監的人,此次回監後,每人教一首賞春詩來。”


    他和顏悅色之時學生們膽戰心驚,橫眉冷對後大家反而鬆了口氣,紛紛討論起春遊都要帶些哪些東西。


    “對了,”王安石似乎想起什麽,又補充道:“因為明日廚房人手不足,部分吃食要你們自己準備。”說著就悠哉悠哉的離開了,留下瞠目結舌的少年。


    葉安其實隻聽了個大概,然後伏在桌子上,神色懨懨。見祭酒走了,想著回齋舍休息片刻,剛一抬頭,便看見四周同窗齊齊看著他,眼神中露出狗狗樣的光芒:“安哥兒,救命qaq”


    葉安:“……”


    ……


    王安石身為國子監祭酒,自然不會主動讓學生們下廚。


    事實上,如今學校裏的吃食多的很。在大宋,嘴饞的人都等著寒食節。雖然寒食節不能動火,隻吃冷食,聽起來似乎很慘,其實不然。按照習俗,冬至後第一百零三天為“炊熟日”,齋舍裏的廚子們,在那天已提前備下大量美食,就留著給學生們享用。不過如今已經過了寒食節,那些油炸的、熏製的東西味道不是太好。


    難得的一次集體春遊,學生們自然是想著好好過。於是興致勃勃的奔向廚房,之後……便被葉安滿頭黑線的趕出去了。笨手笨腳,簡直添亂,思索了片刻,葉安找了幾個穩重的讓去買些材料。雖說國子監學生不少,但因為校內有吃食,而且踏青又不是以吃飯為主,所以做的食物不用太多,便於攜帶就好。


    忙碌了許久,總算準備完畢。


    次日,天剛蒙蒙亮,國子監學子們便背著書袋,排隊站在大門口。等王安石走出來還愣了一下,這比當時他們乾元節那天在皇宮裏亂哄哄的情形好多了。


    蕭靜靜有些嘚瑟的上前道:“怎麽樣,祭酒。我們今天表現的不錯吧。”這還是葉安提議的,畢竟當時從皇宮回來後被王安石噴的狗血臨頭的樣子還曆曆在目,所以少年們都下決心這次絕對不要再挨罵了!


    王安石收起微微上翹的嘴角,板著臉道:“還不快走,磨蹭什麽呢。”


    眾人笑嘻嘻的應了一聲,浩浩蕩蕩的出發。


    幾十人穿著國子監校服共同走在街上,還是十分引人注意的。大家都是青蔥少年,正是生機勃勃的時候,不管長相怎麽樣,都顯得有那麽幾分英俊。再加上國子監校服的加成,四周人紛紛發出讚歎的聲音,而學子們則越聽越得意,胸脯越來越挺。於是當快要到地方王祭酒回頭時,便瞧見一幫趾高氣揚的小公雞。


    王安石:“……”算了,心好累,懶得理他們。


    開封府周圍雖說沒什麽山,但也也還算景色秀美。尤其是如今北宋流行修建一些精致的小涼亭,所以不愁歇腳的地方。沒走兩步,後麵學生便開始喊餓,心知半大小子消化快,王安石挑選了一處靠近溪流的空曠之地,讓學生們清理一下。便領著大家簡單祭了下聖人,然後鋪好餐布,便開始“散福”:將食物撤下,就地“消滅”。


    學生們歡呼一聲,迫不及待的打開食盒,然後便愣住了……這怎麽全是花?還是插在土裏的,於是紛紛向葉安投去疑惑的目光。


    還沒等葉安開口,蕭靜靜便搶先道:“不會吧不會吧,你們不會這麽土吧?難道沒聽過‘以花入菜’?”他自得的搖頭晃腦,因著蕭家產業中有有大量的花店,所以這次是他幫忙提供材料,還全程圍觀。


    可惡!好想打他!其他學子們心中吐槽,但還是耐著性子問道這東西到底是什麽。


    範純仁見識廣一些,看了看花下插著的“土”,疑惑道:“這是……青精飯嗎?”


    “不錯!”蕭靜靜搶先道,所謂的青精飯,指的是用南燭樹葉搗取汁,浸泡白米,蒸熟,曬幹。九蒸九曬,可久儲不壞。做好後烏青,還有一點若有若無的香味,食用可以固本培元,這些都是葉安家的存貨,想著自己也吃不了,便趁著春遊分出來些。


    “那下麵的花枝是用飴糖做的,還有青精飯裏麵,則是牡丹與白梅醃漬的餡料,咬上一口,清甜芬芳。還有你們水壺裏的水,是葉安特調的茉莉金桔飲,選的是今年最後一批金桔,熏製成餅。然後加研磨成粉的茉莉,和蜂蜜一起拌了,用沸水衝調,酸甜可口,健脾開胃。”


    學生們被他說得心癢癢,打開食盒的第二層,發現另有乾坤,指著那一排五顏六色的食物問道:“這又是什麽?感覺像春盤,可外表卻是透明的。”


    “額……”蕭靜靜說不出來了,他當時忙著洗菜,這個還沒來得及問。


    此時葉安開口道:“就是春盤,不過是交趾那邊的做法,外麵是稻米磨漿製成的米皮,裏麵有蝦、魚和菜。你們可以沾著醬料吃。”


    少年們瘋狂點頭,拿起春盤開吃。


    老實講,其實這頓飯在葉安眼裏,頗有些花裏胡哨華而不實的意味。鮮花入飯什麽的,看著確實賞心悅目,但對於他來講可能都沒有汴梁小吃街上的路邊攤好吃,再加上他不是很喜歡甜食,便更覺得就是吃個情趣。


    可同學們的反應卻嚇了他一跳,不止是讚不絕口,有的甚至眯起眼睛吟詩作對起來。可能這就是文科生和理科生之間的差別,北宋士大夫們,看中的就是這份“情趣”。就連王安石都忍不住賦詩一首,破天荒的誇了葉安兩句。接著又有些恨鐵不成鋼道:“你既然有如此雅致,怎麽不用到正地方!你看你寫的那些詩!”他都不好意思管那叫詩!


    葉安心虛低頭,沒敢反駁老師說的話。


    王安石複雜的看了他一眼,又道:“我不管你整日心裏琢磨些什麽,但你是王介甫的學生。我記得上第一堂課的時候就教過你們,男子漢大丈夫,俯仰不愧於天地,想到什麽就去做,莫要盡是些小兒女之態。”


    葉安身軀一震,忍不住道:“祭酒,我……”


    王安石擺了擺手,打算他的話,“等到一會兒回國子監,給你放半天假,處理好後明天給我好好上課。”


    “是!”葉安目光逐漸堅定,點頭道。


    之後的整個上午,葉安暫時恢複了元氣,與同窗們正常說笑,範純仁幾人見此情景也總算放下心來。


    待少年們玩夠了,簡單收拾一下後準備返程。葉安已經等不了那麽久了,迫不及待的提著自己之前特意留的吃食,跟周圍人打了聲招呼後拔腿就跑。


    等到回城,離開奔往大理寺獄。門口看守阻攔,葉安氣喘籲籲的掏出開封府的腰牌,這個是之前行動的時候展昭擔心出差錯為了以防萬一遞給他的。獄卒反複檢查還是頗為遲疑,畢竟這裏麵關押的都是京師地區重要案犯,最後葉安每人塞了一大錠銀子才被允許待上兩刻鍾。


    葉安表示感激,在兩位獄卒的帶領下進入大理寺獄。宋朝並不興嚴刑審訊那一套,但監、獄內的環境總歸不是太好,裏麵十分陰暗潮濕。


    幾人七拐八拐,走到牢房的盡頭。葉安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在這一路上越來越小,腳步也漸漸放緩。最後在獄卒不耐煩催促下,方才把心一橫,快步上前。


    隔著鐵欄,潘元青正坐在裏麵,見葉安過來,平靜的看了他一眼。


    “老師,”葉安用很輕的音量打了聲招呼。


    潘元青沒有說話,此時的他雖說頭發散亂,手腳都被上了極粗的鐵鏈,但卻完全不顯狼狽。相反,可能由於卸下偽裝,整個人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劍,冰冷而鋒利。


    在這種極具壓迫感的氛圍下,葉安更加不知該怎麽說話了,訥訥半天,急的汗都要流下來了。


    “若是問解藥,我並沒有。”此時潘元青先開口。


    葉安大驚,連忙道:“怎麽會沒有?那毒不是你下的嗎?”


    潘元青神色不變:“我沒打算留活口。”


    “這可如何是好?”葉安急的團團轉,“倘若韓二哥救不回來,我怎麽才能把你撈出去。”


    潘元青自打葉安來,第一次有了動作,轉頭看向葉安,眉毛微皺:“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自然是知道。”葉安看著對方,“我這些天一直在想,是不是還有其他更好的辦法。”理論上講,潘元青是壞人,可相識這麽久,他也三番兩次的對自己伸出援手,所以葉安心中一直矛盾又愧疚。當時因為得知其要離開國子監的消息,慌不擇路去找仁宗借了兵,之後便已經不是他能控製的了。


    “我、我會想出很多富國強兵的方法,全都獻給朝廷,所以老師你……”葉安努力解釋著,希望對方可以告訴自己解藥,否則不管怎麽樣,白玉堂的那關他都過不了。然而還未等他說完,潘元青眼神一變,冷冷道:“出來。”


    葉安頓住,回頭望去,隻見仁宗與他的班主任朱謙朱博士站在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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