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幽君不想和他廢話了,他興致缺缺地轉身:“我回去了。”


    “這家夥雖然陰陽怪氣,句句拱火,但有件事說得還是對的。”冥王站在路燈下沒有回頭,黑帽子、黑發、黑墨鏡、黑口罩覆蓋下的背影,看上去像個快要融於黑暗的黑色剪影。


    “別人說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我看啊,是一人成聖,雞犬遭殃。”


    “是嗎。”燭幽君敷衍地應了一聲,但酆都大帝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往事,他又忍不住問,“那你呢?”


    “誰因你遭殃了?”


    酆都大帝微微側過頭:“看我如今身為人聖,我的兄弟卻還困於輪回不得超脫,你還不明白嗎?”


    他一向吊兒郎當,難得露出自己真正情緒的一角,竟是說不出的愧疚與悲愴。


    燭幽君收斂起不在意的神色,他閉了閉眼:“那也無妨。”


    “我本就因他而生,大不了為他而死。”


    “嗤。”酆都大帝嗤笑一聲,他很快掩藏起了自己的悲傷,“你之前可不是這麽說的。”


    “我當初說給你賜字的恩人要遭大難,讓你去救他,你是怎麽說的?”


    燭幽君繃著臉:“我說好。”


    “哦?你是這麽說的啊……”酆都大帝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地看他,“那我可得給他寫封信,好好給他講述一下,最初燭幽君無情的嘴臉。”


    “你!”燭幽君眉頭一皺,哪怕知道他是故意的,也還是忍不住有些惱怒,不情不願地開口,“我不過就是說……”


    “你說你冥府事務繁多,隻給了令牌,讓他遇難求救,然後把活推給了諱惡。要不是他遇見巴蛇求救,你都不願意現身。”


    燭幽君麵無表情,有些心虛地把目光挪到一邊:“我改主意了,如何?”


    酆都大帝難得見他認慫,可不懂見好就收,當即來了興致,搖頭晃腦地追問:“瞧瞧你,之前說——‘我自會報恩,但也不必和他過多牽扯’,現在呢?拉你走都不肯,死活賴在人家身邊……”


    燭幽君有些惱怒,揚起下巴,當即承認了:“我就是喜歡他,怎麽都要護著他,如何?”


    酆都大帝忽然臉色一變:“哎,你怎麽過來了?”


    燭幽君猛地轉身,神色居然有幾分慌張:“我……”


    酆都大帝哈哈大笑:“我就說你傻吧!他一個凡人,如何躲過你的感知靠近?”


    燭幽君:“……你還走不走?他出來了。”


    酆都大帝正要嗤笑,餘光瞥見司南星果然走出醫院大門,一邊張望,一邊朝這邊走了過來,他趕緊拉下帽簷:“走了走了啊,回頭跟你通消息,反正你也要來我家煮粥。”


    燭幽君目光有幾分複雜:“世人大概不會知道,堂堂酆都大帝,會怕一個凡人怕成這樣。”


    “誰怕了!我這叫近鄉情更怯。”酆都大帝遠遠看了司南星一眼,神色複雜地撇了撇嘴,“而且容易想起小時候的事。”


    “那是我和他在大荒相依為命,他拉扯我長大,在我眼裏,既是哥哥,又像……媽。”


    燭幽君擰了擰眉頭:“你好歹說‘爸’。”


    “哎,乖兒。”酆都大帝不動聲色占了他的便宜,笑彎了眼,“但天底下會做飯的爹太少了,他還是比較像媽。”


    “走了,改日,我正式點再見他。”


    他往後一退,悄然無聲地融於夜色,消失在了身後的陰影裏。


    燭幽君往司南星那裏走去,忍不住皺起眉頭,替他拉了拉外套:“不是說在裏麵等嗎?怎麽出來了。”


    “那位師叔,要跟我們說點事,我想叫你來一起聽。”司南星乖乖讓他動作,遠遠張望了一下,“你那個朋友走了啊?不留下吃點夜宵嗎?”


    “他有事。”燭幽君拉著他,“此處人多眼雜,回院子再說。”


    “暈倒在郊外的人們都醒了,基本沒有受傷的,隻有睡麻了腿的。”司南星笑了笑,“殺鴉不久前也摸來醫院了,暈倒的凡人裏沒有梅姐,她回去看了一眼,發現梅姐沒參加活動,是出門幫曼曼買考第一名的獎勵去了。”


    燭幽君側耳聽著,腳步不由得放慢了一些。


    他平常並不在乎這些人間的小事,但這會兒夏夜的晚風吹拂,他站在司南星身邊,聽他說著這些並不會牽扯到三界動蕩的雞毛蒜皮,居然會覺得心髒被絲絲繞繞的藤蔓纏住,還在拚命鼓噪個不停。


    “還有一件……”司南星拉了拉他的衣袖,轉過頭對上他的眼睛,“我剛剛看見尉遲了,他正好工作經過醫院,跟我說了一聲,兩日後,殺鴉就要去冥府排隊投胎了。”


    燭幽君回過神,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麵孔:“這種事,皆有定數,無法更改……”


    “嗯,就是有點巧,後天她過生日,我跟尉遲商量,反正隻定了日子,沒定時辰,能不能晚上再讓她走,我們先給她過個生日。”


    燭幽君微微點頭:“這倒沒關係,隻需記得後天之內,帶她過了鬼門關。”


    司南星喜笑顏開,拍了拍燭幽君的後背:“我就知道,燭幽君是個好說話的人,也不知道尉遲支支吾吾害怕什麽。”


    燭幽君腳步一頓:“天底下像你這樣不怕我的,比較稀少。”


    司南星笑彎了眼:“承蒙誇獎。”


    大半夜的,司南星帶著一群道士,浩浩蕩蕩地穿過寂靜的城鎮,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留守在家的狐狸抱著萬歲,目光幽怨:“你們可算回來了,我還以為你們順便旅遊去了呢。”


    “誰大半夜旅遊啊。”司南星笑了笑,請身後的客人進來。


    一群年紀跨度從二十到七十的道士們魚貫而入,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們頭上綁著繃帶的師叔在院中坐下,還留了幾個道士在門外把守。


    看看對麵的陣仗,再看看他們這兒的鹹魚……


    司南星一扭頭,狐狸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了起來,一臉時裝走秀冷酷模特的模樣,光看外表倒像是個高傲的妖怪了。


    他趁著道士看不見的時候偷偷對司南星困惑地眨了眨眼,不明白他們是出去救被騙的凡人的,怎麽救出來一窩道士,難不成上當的都是道士?


    天問微微抬頭:“此處應當足夠隱蔽,稍等,我布個結界。”


    李妙微微抬手:“不必,不如移步畫中界。”


    他神態高深莫測,朝張愛梨微微點頭,平日裏有些靦腆的張愛梨端坐案前,略一招手,門口的畫卷嘩啦啦作響,驟然落在院中,展開一道大門。


    道士們交頭接耳,嘖嘖稱奇,這極大地滿足了狐狸的虛榮心,都快按捺不住身後翹起的狐狸尾巴了,往司南星身邊挪了挪,得意洋洋地壓低聲音開口:“怎麽樣,沒給你丟臉吧?”


    司南星覺得好笑,但還是十分配合地朝他豎起大拇指:“厲害極了,太有麵子了。”


    他扭頭對天問做了個“請”的手勢。


    天問微微點頭:“你們二人隨我進去就好,其他人守在外麵。”


    張玄定和他爸立刻接手天問師叔,扶著他進入了畫中界。


    燭幽君看向司南星:“我們二人進去就好。”


    他拉著司南星的人,也跟著進入畫中界,他們剛一踏入,張愛梨就把門關了起來,外頭的眾人隻能看見那畫卷上的涼亭裏,多了五個人影。


    才剛一坐定,司南星就歪過點身體,附在燭幽君耳邊說:“我剛剛想到,以後這兒可以做高級包廂,還能再接一桌客人。”


    燭幽君隻覺得耳朵癢癢的,差點繃不住臉上的表情,他垂下眼,捏了捏司南星的手心:“一會兒再說,先聽他說正事。”


    他們自以為說的悄悄話,沒人看見,忘了這是在畫上,外麵院裏的眾人看得清清楚楚。


    垂方忍不住“嘖”了一聲,指著畫上明顯挨得更近的兩個人影:“這兩人怎麽回事!黏黏糊糊的!不是說聊正事嗎,怎麽還先咬起了耳朵!”


    李妙趕緊拉他:“噓——”


    “方婆婆你別說話了,好歹在外人麵前,給燭幽君和小老板留點麵子吧!”


    對麵偷眼看畫的道士們立刻眼觀鼻,鼻觀心,四散開來在院中溜達,假裝沒看那畫。


    “哎呀,這樹好意象啊,枯木逢春,絕處逢生!”


    “這水塘也不錯,把這一院風水點活了……”


    “哎,這放個假山石是不是更好?”


    “咱們觀主對風水最有研究,回頭讓他來看看。”


    “對對對……”


    而此時的畫裏,天問剛剛扔下了一個重磅炸彈。


    “我在三界素有薄名,以善卜著稱,常有小妖來向我占卜問卦。不久前,有一隻灰蛾所化的妖物尋到我,問我可有起死回生之法。”


    “我自然說是沒有的,但他不信,以一村人性命威脅,我隻能……寫了封假方。”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清了清嗓子,露出苦笑,“實在是情勢所迫,我又擔心單方寫得太容易,讓他很快察覺不對,於是故意牽扯了青丘神女、燭幽君這等大人物,寄希望於那妖怪望而生畏,或是動手之時,被他們抓住。”


    司南星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問:“那你那個方子,到底都指的什麽?”


    “青丘神女無情淚,了無蹤跡蜃龍幻境,人間千年厲鬼魂,冥府十君燭幽君的木枝,玄安觀所藏天下至堅天子劍,以及……”


    天問看了司南星一眼,臉上露出幾分汗然與愧疚,“天下慈悲心,我原是把自己算了進去,卻沒想到,天下還有你這樣功德蓋世的人物。”


    司南星:“……”


    他看見燭幽君緩緩捏緊了拳頭,居然泄露一點殺意,趕緊按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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