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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疾的臨時反水,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你是誰?”不少人這才注意到這個一直縮在角落的落魄男人。


    直到此時他出聲,這些人才後知後覺其中的不合理之處。


    這裏是陳意鶴的養傷之處,此時能來這裏的均是說話極有分量的大人物,由於事件機密,甚至連伺候的貼身婢女都沒有安排。


    那像這樣衣著落魄的閑雜貨色是怎麽混進來的?


    如果說他是案件的關鍵人物,那他又是怎樣隱瞞在場諸多好手的感知,無聲無息地潛伏在這裏的?


    最後一種可能,要比之前的任何一種猜測都要來的恐怖。因為它意味著,這個落魄男子不僅會是敵人,還會是個非常危險的敵人。


    想到這裏,有人甚至已經摸上了腰間長劍,隻待出手。


    葉知瑜見狀及時出言,打消了眾人大部分敵意:“大家不要誤會。他名為無疾,乃是離魂穀雜役弟子,也是首先發現現場的人,他也親眼見到了闖入者,並為其親手所傷,是重要證人。”


    葉知瑜如此一說,眾人方才放下了大部分的疑慮。


    而且關於無疾那莫測的隱匿功法也有了解釋——他是離魂穀出來的人。


    離魂穀雖為五大名門之一,但行事風格詭譎狠辣,宗門神秘,功法奇詭,甚至有傳言說離魂穀所有弟子均為穀主傀儡,身體原主早便死了個幹淨。


    傳言有些固然聽起來就很不靠譜,但這種離譜傳言能如此有市場,本身就能一定程度地說明外界是如何看待離魂穀的。


    因此區區一個雜役也能掌握瞞過眾多好手的隱匿秘法之事,勉強算是得到了解釋。


    但僅僅是離魂穀的出身還不夠。


    有人不滿地說道:“離魂穀出身如何?證人隻需說出你的所見即可,帶有自身感情偏向,還要人如何信你?”


    “就是,區區一個雜役,也敢在諸位麵前大放厥詞,真是……嗬。”


    大約是仗著身份頗高,而此處又幾乎沒有外人的緣故,有些人說話頗不客氣。


    葉知瑜對此也不生氣,瞥了那兩人一眼,便平靜說道:“扶雲師姐說此人乃是我二師兄沈無疾,其中來龍去脈有些複雜。考慮到我入門時二師兄便已下山遊曆,師父也從未向我提起過師兄的緣故,我便將他帶來了。”


    “沈無疾?”葉知瑜的說法令全場一片嘩然。


    離魂穀雜役與天玄宗掌門親傳弟子完全是雲泥之別。


    更不要說沈無疾在下山曆練前,與陳意鶴素有天玄雙壁的說法,風姿儀態絲毫不遜於其師兄。


    即使是在銷聲匿跡十年後的今日,仍有不少人記得他當時的風流瀟灑。


    可無論是誰,此時都無法將無疾與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聯係在一起。


    交情不深還是其次,主要是氣質容貌上的改變幾乎是天差地別,倘若這個男人真的是沈無疾,那他到底是在遊曆時經曆了什麽,才能落魄到這個地步?


    “你真的是沈無疾?”有人不禁出聲問道。


    可無疾在開口說願意為葉知瑜證明後便不再開口,眼睫低垂,麵色冷漠,擺明了不願配合。


    於是眾人隻能轉而看向陳意鶴,這裏最有資格對無疾身份鑒定的人便是他。


    沈無疾出身名門,不止自身天賦出色,與葉知瑜同時成為天玄宗峰主金蟬子親傳的沈不疑,便是他的堂弟。


    據說沈無疾與陳意鶴自小相識,兩人同時拜入守一真人門下,由於是同年出生,感情極好,最初守一很難決定他倆長幼。最終還是沈無疾主動謙讓,方才成就了一段佳話。


    如此感情親密的師兄弟,必然對彼此極為熟悉,也絕不可能有陷害之心。


    就連葉知瑜,也看向了陳意鶴。


    陳意鶴的演技從不會令人失望。


    青年在聽到葉知瑜介紹無疾來路時,便奮力從床榻上坐起,努力支著身子向他們這邊看來。


    而在粗略看清無疾容貌後,更是聲線微微顫抖,嘶啞道:“你、你靠近些。”


    但無疾自然是沒有動的。


    旁人極有眼色地快步上前,將陳意鶴緊緊扶住,好讓他能仔細端詳無疾的樣子。


    陳意鶴被人一刀砍在腰側,險些將腎髒一刀兩斷,此時無論坐臥都極為困難,饒是如此他都奮力向無疾靠近,足以能夠說明陳意鶴對這個師弟的在意。


    眾人還以為他會在此處才開始仔細辨認,沒想到陳意鶴張口便是:“我還以為你已離開,再不願見我了!”


    ……嗯?


    不止眾人一頭霧水,連冷漠的無疾——不,在陳意鶴蓋章後,應該稱他為沈無疾,也無聲抬眼看向他。


    顯而易見,陳意鶴的回應超出了他的料想,令他感到驚訝。


    “陳意鶴閣下,您是之前便見過您師弟了?”有人遲疑問道。


    “嗯。”陳意鶴點頭,“當日我與容與交手時,他便被容與所傷,之後我希望他為我作證,他卻拒絕,表示想要離開,並希望我能為他隱瞞身份,於是我便說他是證人,將他押解下去,隻待他自己逃了便是,可沒想到無疾非但未走,反而改口指證我……”


    “打住。”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


    聽到這裏,宛若幽魂般蒼白冷漠的男子抬手道:“你可以閉嘴了。”


    眾人還道是誰對陳意鶴如此無禮,但在看清那人容貌後,便都不覺得奇怪了。


    是姚末。


    葉知瑜微微蹙眉,隻不過一天未見,姚末居然便憔悴如此。


    過去的他盡管不修邊幅,卻是瀟灑帥氣的,仿佛天地間沒有什麽能夠拘束他的事物。


    他是無數名門宗派的座上賓,是無數女修的夢中情人。


    他可以毫無骨氣的金錢至上,亦可一怒殺人。


    葉知瑜從認識他的一開始,就覺得這是個狡猾神棍,是難得的活得很“聰明”的人。


    但蘇素的死仿佛就是個轉折點。


    而在蘇素靈堂被闖那夜開始,姚末積蓄的負麵情緒就像是被點燃了最後的□□,他變的蒼白、消瘦、寡言,認識的人幾乎都不敢相信,這還是那個毒舌欠揍的神棍。


    姚末沒有提與葉知瑜合作查案的事情,葉知瑜能夠理解他的心情,便也沒提過這茬。


    她剛才進門時其實看到了姚末的身影,兩人還以眼神互相招呼了一下。委實說,葉知瑜沒指望今日的審訊大會姚末能起什麽作用,結果沒想到他居然還是出言站隊了。


    姚末對蘇素的在意眾人看在眼中,沒人會懷疑他在這件事上的出力程度,但是……


    “姚道友這話可有依據?”有人實事求是地提出了漏洞,“此時無論說什麽都要有證據或是依據,按照葉仙子的話來說,個人的主觀看法此時並不能有多少說服力。”


    “自然是有依據的。”姚末微微勾起唇角,神色看起來頗有幾分嘲諷,“沈無疾愛蘇素如此之深刻,怎會幫容與做偽證?這些事你們隻要問任何一個經曆過當年之事的人都會知道,不必懷疑我說的真假。”


    “現在應當問的是,陳意鶴身為天玄宗掌門大弟子,何故如此陷害一名同門,又不顧親傳師弟師妹的質疑?”姚末涼涼說道。


    陳意鶴神色仍然鎮定,甚至稱得上從容:“以姚末閣下的能力,也算不出我的打算麽?”


    姚末嘲諷的神情陡然僵住了,他笑容漸漸淡去,眉眼中隱約添了幾分陰沉。


    眾人均是暗暗驚呼神仙打架,其實通過姚末兩日態度的驟變,眾人也都看出端倪了。


    這位名滿天下的算士,必然是算不出殺害心上人的凶手,又不知誰是侮辱屍體的歹徒,精神狀態方才暴躁如斯。


    而陳意鶴看上去態度平和溫柔,實際上也是暗帶鋒芒,專往姚末痛處踩,瞬間便叫姚末失態。


    這兩人如此交鋒後,眾人便是再聰明冷靜,也看得糊塗了。


    這幾人各有各的說法,到底是怎麽回事?


    無論看哪邊都不像是在撒謊,偏偏還各有各的理由,說得均是令人有願意相信的點。


    真要說的話,反倒是一開始最被信任的陳意鶴,他的說辭觀點,此時看來最為靠不住。


    “還有能夠作證的人麽?”有人嚷嚷道。


    “對啊,要是有知情人的話現在便說吧。”


    但是這樣喊了半天,也再沒有人出聲。


    看來,此事牽扯的相關人員也就這麽多了。


    那這時眾人再細細看去,便品出來哪裏不對勁了。


    此事的焦點人物不多,陳意鶴、容與、葉知瑜、蘇素、沈無疾、姚末。


    圍繞著死者蘇素展開,這些人總的來說可以分為兩大陣營。一個是指證容與為擅闖蘇素靈堂,並侮辱其屍體的陳意鶴陣營,一個是認為容與無罪,為容與辯護作證的葉知瑜陣營。


    然而無論怎麽分,都不能改變一個事實,那便是這些人,均出自天玄宗門下。


    他們此時的對峙,稱為天玄宗內鬥似乎也無不可。


    陳意鶴身為門派大師兄,是將這個矛盾點第一個拿出來說得人,也是首先選擇顧全大局讓步的人。


    在眾人眼中,麵帶病容的清雋男子咳嗽數聲後,方才緩緩道:“這是我門派內部事宜,似乎與閣下無關。”


    說完,他看向眾人,歉意道:“抱歉,接下來在下要說的事情牽扯到門派前塵舊事,以及一些隱秘,不方便外傳,因此希望各位能暫且回避。諸位且放心,之後必然會給各位一個滿意的答複。”


    眾人心說這裏一開始不是對真凶的討伐大會麽?他們不該義正辭嚴的圍剿那名可恥的闖入者麽?


    怎麽如今陳意鶴指出了真凶,他們反倒莫名其妙沒了那身正氣,甚至都不能理直氣壯的問罪,隻能唯唯諾諾的被人一語打發走?


    他們的那股凝結在一起同仇敵愾的氣勢,是在什麽時候,被不動聲色的轉化的?


    眾人想不明白,也沒有想明白的機會。


    因為唯一能夠將他們再度團結在一起的陳意鶴,已然沒了站出來的正當理由,於是這群一開始被他招來助戰的幫手,最後什麽事也沒能做成,便被他自己打發走了。


    沒錯,陳意鶴都這麽說了,之後的事情牽扯他們門內隱秘,那其他人自然得給他這個麵子,再沒有留在這裏的借口,陸續離開臥房。


    姚末嗤笑了聲,完全不再掩飾自己的真實態度,看向陳意鶴的眼中滿是憎恨與惡意:“那我倒是希望,閣下能給出合適的理由。”


    姚末似乎知道什麽?


    【大膽點,按照套路,姚末肯定已經鎖定了陳意鶴是凶手,隻是那是他自己的看法,算卦沒算出來,因此不作數。】【哦,那這正好也和劍骨能夠蒙蔽天機對上了。】【陳意鶴搶走了蘇素的那份劍骨,於是他是凶手的痕跡被劍骨掩蓋,姚末算不出來?】“其實很簡單,蘇素被剜去的地方是腕骨,隻要閣下你願意剖開手腕皮肉叫我們一探究竟,自然能夠證明您的清白。”


    姚末甚至連陳意鶴的創後康複都想好了:“倘若你是清白的,清月便在這裏,她醫術高超,自然能將你的傷勢治愈完全。”


    陳意鶴凝視著他,聲音輕柔:“但是閣下可有想過,自行剖開皮肉何等痛苦?您有何權力要求我強行自殘以證清白?在下本就是清白之身,為何獨獨要我自證?”


    渣滓居然也有臉要求公平?


    想必這應該是許多人聽到這句話時的想法。


    姚末厭惡地看著他,正要開口,卻聽見有另一道男聲沉沉響起:“無需姚末閣下動手,我便可以。”


    沈無疾上前一步,看著姚末說道:“陳意鶴,你不要找其他人了。我不但證明容與乃是清白的無辜者,我還要指證你才是闖入蘇素靈堂,奪走她雙手的惡棍。”


    他聲音冷靜,說話條理非常清晰:“並且,我願意為我的一切言論負責。所以就由我來和你賭。”


    “現在你我同時剖開腕部血肉,倘若你沒有奪走,融合劍骨,那麽我自願剜去我的腕骨。”


    “而要是你奪走了蘇素的劍骨——”


    沈無疾凝視著昔日的同門師兄,神色無悲無喜,語氣果斷篤定,顯然都是已經想好的決定。


    他仍然是那樣枯寂幹涸的模樣,早已失去光亮的眼中,不會映出任何情緒。


    “那麽,請你以死謝罪。”


    最後一句話被他以無波語氣平靜地說出。


    若是叫外人聽到了,必定要大驚失色,不知是怎樣的仇恨才能叫昔日並稱為雙璧的兩名天才同室操戈,甚至要以如此慘烈血腥的方式進行決鬥式的賭博。


    可這裏沒有外人。


    甚至沒有正常人。


    站在這裏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瘋子。


    於是聽到沈不疑的話時,沒有一個人麵露異色,唯有江清月皺了皺眉,卻也沒說什麽。


    若是當初的她,必定要秉承名門做派,斥責這種同門相殘的惡劣行徑。


    “無疾,我從未想過,你我正式的重逢場合會在這裏,又會說這些話。”陳意鶴輕聲道,“你便這般恨我麽?”


    陳意鶴的語氣頗值得玩味,聽起來讓人有種:他與沈不疑隻見有許多故事,並且兩人仍有舊情的感覺。


    或許這便是他的目的。


    可沈無疾與常人不同,根本不會給他囉嗦的機會。


    因為他隻想讓這個人渣立刻去死。


    “拔刀吧。”他言簡意賅道。


    【哇,有點帥哦。】


    【就喜歡這種人狠話不多的。】


    出場以來,沈無疾仿佛死人般麻木冰冷的做派,吸引來了不少目光。


    此時又有疑似癡情人設加持,加上仔細看去,容貌其實頗為成熟俊美,別有一番不修邊幅的落魄帥氣感。因此已經有觀眾表示支持讚賞他了。


    但姚末顯然不會吃這一套,


    姚末被人平白插了一腳進來,臉色愈發陰沉,但他冷眼瞧著沈無疾向陳意鶴發起生死賭博,竟然忽的笑出聲:“沈無疾,我挺好奇你現在心情的。你現在怎麽想?”


    沈無疾沒有說話。


    但姚末此時精神狀態已然緊繃到極點,或者對他而言,沈無疾和陳意鶴本就沒有什麽區別。


    都是他想要除之後快的渣滓罷了。


    於是見沈無疾一番話說完,他便嘲諷地出口道:“你現在可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像個男人,嘖,你當年可有想過自己也會有如此出息的一天?”


    沈無疾根本沒有理他,這種程度的侮辱言語已經不能在他心中激起一絲漣漪。


    “但是這個剖肉驗謊的人也輪不到你做。”姚末直起身,嘲諷神情漸漸淡去,逐漸露出絲克製的悲憤,“我不會再令她的一切與你有半分關聯。我想這也是她的想法。”


    姚末之前的任何一句話,沈無疾都能夠坦然選擇無視。


    可當他說出最後一句話時,那個讓葉知瑜覺得像是木頭死人般麻木的男人,終於有了反應。


    他在那一瞬間飆升出來的駭人殺意,幾乎令所有人震驚。


    上一秒他還如同花草樹木般內斂無害,下一秒爆發出的殺意便足以媲美暗淵深處最窮凶極惡的猛獸,江清月甚至以為,沈無疾準備將姚末格殺在當場。


    真正跟上沈無疾反應速度的,唯有容與一人。


    之前無論是陳意鶴的指控,還是沈無疾、姚末二人為自己的辯護,容與都保持了足夠的淡然,仿佛被指控的凶手根本不是他一般。


    葉知瑜甚至覺得容與簡直就像個沒事人,著急的隻有她。


    但現在沈無疾準備動手,容與仍然能夠在瞬息間做出應對。


    ——看來容與也並不是腦子都被肌肉填滿的無情冰疙瘩嘛。


    沈無疾將要轟出的長拳被少年輕輕按住。


    至少在表麵上來看,容與隻是輕飄飄地按了上去,而沈無疾便再無絲毫動作了。


    “還不是內訌的時候!”葉知瑜趕忙勸解。


    她瞟了眼陳意鶴,見對方也是若有所思的模樣。


    她微微蹙眉,問道:“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麽?姚末,你若是有所心結,也該私下裏說,你應該懂的。”


    “發生了什麽,你為何不問問沈無疾本人?”


    姚末唇角動了動,似乎想要嘲笑,卻沒能笑出來。


    “但也隻不過是一個懦夫的故事罷了。”


    姚末別過頭去,不再開口,似乎是對沈無疾嫌惡到了極點。


    葉知瑜不禁看向沈無疾,希望他能透露隻言片語。


    無論如何,她總該知道些許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這二人矛盾點在哪裏,之後才好組織眾人對抗陳意鶴,以及他背後的勢力。


    因此哪怕現在場合並不合適,但在姚末將內部矛盾挑在明麵後,她得主動了解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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