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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與目不轉睛地盯著葉知瑜,表情漸漸變得有些奇怪。


    那並不是感動,而是某種更為微妙的情愫,通常唯有男人在注視自己心愛的女人時,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上一次容與如此看她,還是在幻心石中。


    他不通人情,不懂遮掩自己的欲.望,因此容與情緒的表達相比較其他人往往更加直白大膽。


    含蓄這個詞在容與的字典裏根本不存在。


    唯一阻止他直接說出來的理由,僅僅是不希望葉知瑜討厭他的粗魯。


    仿佛除了無限複讀喜歡,就什麽都不知道似的。


    少年直勾勾地盯著她,思索間無意識地舔了舔自己幹澀嘴唇,喉結上下滾動,那是很明顯的渴望信號。


    顯然,葉知瑜方才的話,令他感到渴望和欲求。


    她甚至很懷疑,隻要她自己願意,哪怕是在光天化日下廝磨親密,容與也毫無顧忌。


    【夏夜海邊,氣氛曖昧,如果沒有親吻的話我覺得說不過去】【編劇發揮主觀能動性,保護好你的媽媽不好嗎?】沒錯,就連彈幕也讀懂了容與臉上明晃晃的【想親親】三個大字。


    葉知瑜壓平嘴角笑意,一本正經道:“說到這個,我需要問個問題,你不要覺得不開心。”


    “嗯?”少年發出微微低沉的鼻音,總是霧蒙蒙的漆黑眼瞳此時也隱約有了眸光,在月色下泛著粼粼碎光,清澈得近乎柔軟。


    “當初師父……掌門給你吃的生生丹裏下的毒,你之後是怎麽解決的。”這個問題葉知瑜必須從現在就開始考慮。


    “那天師、掌門來看我的時候,也給我吃了一顆生生丹,我才好的這麽快。”


    在關於掌門的稱呼上,葉知瑜連續打了兩個磕絆。


    但糾結之後的結果也說明她對這個師父態度出現了極大轉變。


    這本該是容與期待的結果,可他此時聽到這句話,眼中柔軟曖昧的情緒瞬間被一掃而空。


    取代出現的,是猛獸被冒犯羞辱後的震怒,與強烈的懊悔擔憂。


    “那是作用於靈魂的蠱毒,專門用於削弱背負特殊命格之人的靈魂。”容與咬牙道,“他就是通過蠱毒削弱我的神識,隨後為我種下心魔。”


    世人皆有命格,但命格個個不一,其中有部分命格極為特殊。


    比如容與的天煞命格,注定克死親友,潦倒一世,孤獨終身。


    通常背負特殊命格的人,神識均會極為強大,特別是天煞貪狼這等進攻性極強的命格,更是令宿主心誌極為堅定。


    但葉知瑜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是特殊命格攜帶者。


    “你都吃下去了嗎?”容與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厲聲道。


    “嗯,掌門當時盯著我,我不可能逃開的。”


    她感覺到,抓著自己肩膀的那隻手,越發收緊了。


    聽到她那句話的瞬間,容與瞳孔緊縮。


    可隨後,幾乎未等葉知瑜叫痛,他便立刻鬆手放開她。


    隻是少年眉目間原本近乎調情般曖昧的情緒已然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陰鬱與冷漠。


    “我的錯。”他牙關幾乎因憤怒而咯咯作響,每一個咬字的力度都像是在撕扯某人的屍體。


    葉知瑜沒想到他的反應會這麽大,想要開口解釋自己並不是在委婉的指責他。


    ……真的隻是她沒什麽調情經驗,想找個話題將氣氛延續下去,好讓容與接著和她順暢聊天,卻不小心聊炸了而已。


    可容與根本不給她解釋的機會,也不需要她的解釋。


    因為就在下一秒,他的神色又迅速自行平靜下來。


    “這次我會成功,然後就為你解蠱。”


    幾乎是陳述般的語氣,容與如此說道。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急切歉疚或者不安的意味,因為他確實便是這麽認為的。


    急躁與冷靜,淡漠與狂妄,種種複雜特質同時存在於他身上,往往表現得喜怒無常,極為割裂。讓人不好斷定他到底是狂妄過頭還是胸有成竹。


    但無論容與是狂妄還是自信,都不會影響她對容與的支持。


    他既是她的利刃,也是她的共犯,兩人本就處於一條船上,又何談彼此?


    “小心為上。”她隻是叮囑了一句。


    容與應了一聲。


    看似溫順聽話,可他們都知道,葉知瑜的這句叮囑根本毫無說服力。


    像容與這種不顧一切的瘋子,驅使他的最初、也是最根本的動力就是仇恨。


    越多的憎恨越會讓他的怒火洶湧炙熱,焚燒一切。而這龐當的動力會最大限度地發揮他的才能。


    所謂的謹慎小心隻是旁人盡一份心意的脆弱言語罷了。


    對於複仇者而言,所有的猶豫謹慎,都是對過去慘痛記憶的背叛與羞辱。


    葉知瑜應當慶幸,她被容與劃分為了需要守護捍衛的部分。


    她看著少年躍動著冰冷火焰的瞳孔深處,忽然問道:“那你有考慮過複仇後的日子麽?”


    “……”


    “或許會化為灰燼吧。”容與沉默了片刻。方才答非所問道。


    但葉知瑜知道他什麽意思。


    這份憎恨是如此深沉熾烈,在給予容與強大力量的同時,也在不斷侵蝕他的肉.體與精神。


    總有某天,容與自身也會被這份烈焰焚為灰燼。


    所以他從不奢望葉知瑜會回應他同等的愛。


    短暫的壽命與慘痛的經曆,令他的感情比常人更加激烈深刻,但如此異常的戀慕,又怎能奢求同等的回報?


    “所以你無需歉疚。”


    容與輕聲道。


    “掌門死之後,你便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了。”


    他從未欺騙葉知瑜。


    即使他失敗了,待他死後,這塊肋骨的歸屬者也隻會是葉知瑜。


    “我屬於你,生也是,死也是。”


    他身體的一部分會成為葉知瑜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屆時她也能做絕大部分她想做的事情了,帶著他一起遊曆名川大山。


    骨血相融,長久廝守。


    這便是容與為自己所設想的,與葉知瑜最完美的結局。


    【每天都會被容崽的表白刀上一整天,淚了】


    【容與的愛情真的是以死亡為前提,好絕望啊哭哭】【冷靜!雖然看起來很刀,但是原作裏容崽一直蹦躂到大結局的!】【但是編劇連cp都改了,你咋知道人物結局不會改呢?】容與的愛意仿佛流淌於冰麵下的熔岩。表麵冷酷平靜,實則比世間任何一切都要熾熱激烈。


    在他離去後,彈幕仍然沉浸在他那不顧一切的絕望表白中。


    “你不怕他麽?”係統則悄悄問她。


    “不怕。”


    但葉知瑜隻說了一半。


    一開始她自然是怕的,那時候對容與還隻有利用之心,隻擔心會被他發現真相後哢嚓了。


    結果現在她知道,容與小哥甚至大概率活不到她原形畢露的那一天,又遠勝世間一切的愛她,她又有什麽話好說?


    如果是普通姑娘,或許會被容與這種絕望深沉到幾乎令人窒息的愛情所壓迫,可葉知瑜從容與的言行中,隻感到了仿佛冬日被窩般的安心感。


    過往經曆塑造出她敏感的安全線,令她幾乎不願意信任任何男人。


    除了容與。


    這種歇斯底裏的愛,反而令她格外安心。


    容與是她的,誰也搶不走,也不會因為世間任何事改變心意。


    他願意為了自己的幸福而死。


    所以


    “是得努力了。”


    這麽好用的工具人要是折了,她上哪去找下一個?


    就在葉知瑜還在對自己的心理做閱讀理解的時候,她卻再度遇上了焦急搜索在外賓客的古劍門管事。


    “葉小姐快回主廳吧。”管事焦急地說道,“少主叫我們盡快聯係還在外麵的諸位,讓你們盡快回來。”


    葉知瑜看到他身後還跟了四個頗有勇力的弟子,個個神色警戒,手持武器。


    她猜測或許是那刺客又殺回來了。


    “還要更嚴重些。”因為葉知瑜地位關係均是特殊,因此掌事將她拉到一旁,低聲向她透露了些許內.幕消息。


    “原本少主被刺殺已經是天大的事情,但更嚴重的是,之後派去檢查封魔陣的弟子回報,法陣封印被人揭下來了。”掌事臉色難看道,“所以那刺客的身份極可能便是怨魂,而且賓客中隱藏著將其放出來的奸細。”


    葉知瑜內心恍然,這幾個消息一個比一個絕望,疊加在一起,根本就是某人存心針對古劍門事先布置好的陰謀。


    但容與也說了,他自始至終都未來得及插手此事。


    所以還有人想對付古劍門。


    葉知瑜樂見其成,但麵上未曾泄露半分,隻是義不容辭道:“天玄宗與古劍門乃是兄弟宗門,友方遇難,我怎可袖手旁觀?”


    說完便要回去出手相助。


    掌事心中感念,他還要去尋找其餘在外流落的賓客,所以隻分出兩名弟子,要他們護送葉知瑜回去。


    “江小姐方才也跟著追了出來,現在都在找她。”掌事歎口氣道,“她也是要緊的人物,隻希望千萬莫要出事才好,少主剛才可是硬撐著也要親自來找她,好不容易才被人勸住。”


    聽到掌事這句隨口而出的話,葉知瑜心中微動,卻是停下了將要順勢離開的步伐。


    “我剛才正麵與那刺客交手過,刺客不願以少敵多因此拚著受傷從我手下逃脫,因此即使一會兒遇到我也自保無虞。這兩名師弟還是一直跟著你吧。”葉知瑜婉拒了掌事好意,關切道,“一定要盡快找到清月。”


    掌事推辭不過,隻能感激收下。


    而葉知瑜目送走了掌事,笑容漸漸淡去,腳步一轉,向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她要先於其他人找到江清月。


    即使隻用邏輯,她也該察覺到江清月與這怨魂逃脫之間的聯係。


    依靠內門靈符之間的獨特聯係,葉知瑜先於所有人找到了江清月。


    找到她時,江清月正無力地倚在一棵樹下,隱匿於叢林陰影中。


    她右手緊緊攥著左手手腕,防止毒氣詛咒順著血脈蔓延到整條手臂。


    在她的左手手背上有一道貫穿整個手掌的傷痕,汙血自傷口滲出,傷口邊緣腫脹潰爛,令人見之悚然。


    甚至不需要做陣法詛咒之間的判定,江清月便已經是破壞封印的第一嫌疑人。


    看見葉知瑜,江清月隻是無力的偏了偏頭,她嘴唇青白,麵色煞白,額頭滿是虛汗,根本沒有力氣與葉知瑜鬥嘴。


    看著她這副慘狀,葉知瑜蹙眉道:“這世上居然還有尋芳峰親傳解不了的毒麽?”


    “死不了……閉嘴。”江清月自牙縫裏擠出一句話,隻是原本應當不耐冷漠的語氣,此時卻因為傷勢而虛弱不堪。


    葉知瑜自然不可能叫她一個人呆在這裏,她之所以會趕在其他人前麵尋找江清月,就是不希望事情鬧大平白惹來麻煩。


    她不由江清月拒絕,一把撈起他的手腕,一番查探後便知道。


    “這傷隻要隨便來個人為你疏通紊亂內力即可……怎麽,你那同夥不願意幫你?”葉知瑜沒好氣道。


    “用不著你假好心。”說完江清月便要甩開她的胳膊,隻可惜她現在沒了力氣,幾乎隻是晃了晃葉知瑜的胳膊。


    “你當我很想管你麽?”葉知瑜冷著臉道,“我隻是想知道,你怎麽就被蠱惑了心神,居然會想去碰海家封印。”


    “別忘了你是海濟帆的未婚妻,你不管做什麽,都對我——我們有莫大影響。就算是要作死,也麻煩在我們都離開後再去死。”


    在葉知瑜眼中,目前沒有比奪回容與劍骨更重要的事情,她對任何添亂行為的容忍度此時都無限接近於零。


    “你這話也可笑……沒了我,你以為你們能成為古劍門的座上賓?能在這裏對我指手畫腳?”江清月氣喘籲籲卻仍然堅持反唇相譏。


    說完後,她穿著粗氣,費力道:“我願意來這裏的根本原因,就是為了徹底鏟除那個怨魂,否則我來都不會來。”


    “如果看不慣我的做法,你自己與我撇清幹係,或者在這裏就把我舉報出去就是。”


    嘴上說著無所謂的認命話語,然而看江清月的表情,葉知瑜怎麽都覺得對方有種有恃無恐的意味。


    她暫且按下不滿,確認附近沒有人靠近後,倒也不急著為江清月撫平傷勢,而是就地質問起來。


    “你怎麽就盯上海氏的詛咒了?說到底那是人家的家事,與你有什麽關係?”


    “怎麽沒有關係?”江清月淡淡道,“鏟除怨靈奪得頭籌的人能夠得到古劍門的任意承諾。我想拿到第一,解除婚約。”


    這個理由其實並不出乎葉知瑜的意料,她多嘴問道:“為什麽?”


    無論怎麽看,海濟帆都是不錯的結婚對象,即便先婚後愛,感覺也完美契合。


    “這與你有關係麽?”江清月卻無比排斥,“而且那封印也不是我解開的,我隻是追到封印處與他進行戰鬥,然後被他打傷,至於誰解開的封印,我也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海濟帆被刺客重創,隨時都可能會死?”


    江清月的真實態度在此刻展現的淋漓盡致。


    “死便死了,又不是我指使的刺客。”江清月無所謂道,“他死了我正好可以解除婚約。”


    話說到這個地步,葉知瑜也無話可說。


    “行,你別給宗門,或者別給我惹麻煩就行。”葉知瑜要求不高,也沒什麽覺悟,天玄宗會如何根本與她無關。


    隻是她和容與的計劃,絕不能被影響。


    “哼,你放心。”江清月瞥了她一眼,不知是意外她這個掌門親傳對宗門的冷淡態度,還是這種敷衍了事的質問。


    得了她的承諾,葉知瑜便走上前為她梳理內力,四個周期後,江清月的內力便回歸流暢圓潤。


    內力恢複正常後,江清月便能夠為自己的傷勢治療。


    “走吧。”


    互相確認彼此都不願意幹擾對方的事情後,兩人便再無話可說,直接返回宴客廳。


    因為封魔陣的損害,賓客的離散,高層的受傷,此時整個古劍門都處於相當混亂的狀態,她們二人返回宴客廳時,原本觥籌交錯的奢華廳堂,此時已然成了指揮工作的大本營。


    被倉促搶救緩過氣的海濟帆坐鎮中央,神情頗為鎮定,倒是為他贏得不少讚聲。


    看見葉知瑜二人,眾人均是大喜。


    無論是葉知瑜的戰力,還是江清月的醫藥,都讓兩人的回歸變得極有意義。


    原本凝神指揮的海濟帆在看到安然無恙的未婚妻後,更是不加掩飾的流露出欣喜的神情:“清月!”


    這又叫人為之感歎海少主的俠骨柔腸,頗為豔羨兩人的感情。


    江清月反應頗為冷淡,但還是走到海濟帆身旁,查探他的傷勢並為他治療。


    眾人愈發覺得,江清月應該隻是性子別扭,外冷內熱罷了。


    海濟帆注視著江清月冷漠俏麗的側顏,聲音溫柔道:“清月你沒事便好。”


    “嗯。”江清月不鹹不淡地應了聲。


    “莫要生氣。”海濟帆撫摸江清月的手背,試圖與其十指相扣,“答應給你的煙花大會,我決不食言。”


    海城煙花獨步天下,乃是當地風土人情中極具代表性的一部分。


    如今時值盛夏,沒有幾日便是一年一度的煙花大會,在邀請賓客的時候,古劍門便說了,在選出天下第一英雄的當晚,便會舉辦煙花大會為其慶祝。


    江清月微微抿唇,卻隻是將手不動聲色地從他掌心抽出,為他重新裹上紗布。


    “好好養傷。”她輕聲叮囑道。


    海濟帆溫柔微笑,目光最終停留在江清月的左耳。


    她隻有左耳佩戴了一條長款殘月耳墜,右耳則光潔如玉。


    在宴客廳輝煌的燈光下,澄澈光亮在殘月上流轉,明明滅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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