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頭長椅上空無一人。基爾南剛才一直在密切注視著我們這邊,普魯登斯消失後,我立刻扭頭去看他的反應。可他已經不在那兒。他在那兒耐心地等了那麽久,結果卻一聲不吭地跑了,這怎麽想也有些奇怪。


    唯一一個從始至終都在的人就是那名清潔工人,他掃下的灰塵已在售票亭門外堆積成一座小丘。


    “打擾一下,”我上前問道,“剛才這兒有個小男孩坐在長椅上等我,您看到他去哪兒了嗎?”


    “是啊,”他略一抬頭,又將視線轉回地麵,“你說小米克,嗯?”


    我點點頭,心裏好奇這孩子在世博會上究竟認識多少人。


    “他估摸一分鍾前跑走啦,小姐,”老人答道,歪歪頭向大道樂園的方向示意了一下,“有一先生從馬路對麵跑來,就是州展館那兒,小米克就跟上去咯。”


    我的心眼提到了嗓子口。“您記得那男人長什麽樣嗎?這很重要。”


    “呃,我倒是好好瞅了一眼呐,小姐——我一直在這兒掃地,”他回憶著皺起了眉毛,“他看上去很年輕,估摸著跟您一個歲數。白得跟張紙片兒似的,多半不在外頭工作。而且依我看,他這輩子可沒落下過一頓飯,您懂我意思嘛?”他低低地笑了幾聲,“米克要趕上那家夥不成問題,他可是個小機靈蛋,這我敢打保票!”


    “謝謝您!”我有些顫抖地朝他微笑了一下,便朝大道樂園的入口跑去。


    神秘男子的描述和西蒙太像了,這不可能是巧合。基爾南和他是一夥的嗎?長大後的他曾和西蒙一起出現在地鐵上,而且根據西蒙在凱瑟琳家門前襲擊我之前所說的話推測,兩人顯然一度是朋友,至少也是同伴。


    然而我很難相信基爾南和這一切有關聯。更有可能的推測是,這男孩意識到了我在喊:“他有槍!”時所指的人就是西蒙,他自覺作為我的助手應當趕緊追上去,幫我留意著他。


    不管怎樣,他的失蹤都令我心神不安。可更令我不解的是,西蒙為什麽會往大道樂園的方向走呢?我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釋是,他想另找機會謀殺凱瑟琳。可他為什麽不回茂林島的恒定點,而是朝反方向走呢?


    突然間,我明白了——今天世博園裏有兩個凱瑟琳在活動。她第一趟的考察也記載在西蒙搶走的那本日記之中。而如今,在車站暗殺凱瑟琳的計劃已經失敗,他自然要去獵殺下一個目標。


    科納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敦促我趕快回恒定點穿越回家,然後花點時間另立行動方案。可我要是那麽做的話,再回到這裏之後就得一邊追蹤西蒙,一邊注意別被我今天所有遇見過的人們以及我自己看到。與其如此,還不如就趁此時此地在大道樂園內行動。況且,他現在還不至於跑得太遠,我落後他頂多一分鍾左右。


    我隻希望基爾南沒在他身邊。我真心不覺得這孩子是西蒙的幫手,這也太不像他會做的事了——但我也不得不承認我對基爾南還沒有熟悉到可以完全信任他的程度。而如果他隻是單純地在跟蹤西蒙,但願他懂得小心行事,因為我毫不懷疑西蒙會對他狠下毒手——或者用他當作誘餌。


    此時的大道樂園人山人海,比早些時候要熱鬧得多。人行道上排著長長的隊伍,人們正等著進入海根貝克動物訓練中心觀看一點鍾開始的表演,我為了避讓長隊,不得不走到了大街上。訓練中心的入口處掛著五彩的橫幅,上麵印著幾匹大象、獅子和老虎——動物們站在金字塔形的台子上,正看向在一邊揮舞著鞭子的指揮人。現在的氣溫較早上升高了不少,訓練中心周圍彌漫著的酸腐氣息令我想起小時候參加過的一個蹩腳小馬戲團。但難聞的空氣顯然沒有影響排隊人們的心情。對於這個年代的大多數人來說,這些異域動物過去隻出現在圖畫和黑白相片中吧。


    我輪流掃視著這寬闊的大街的兩側,希望能看到西蒙或者基爾南的蹤跡,同時在心裏努力回想凱瑟琳是否提起過關於第一次考察的話題,而我自己又在日記裏讀到過哪些有用的信息。我們在準備這次營救的時候將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研究第二趟考察中。關於前一次的考察,我隻是在為了熟悉世博會本身的背景信息時大略掃過幾眼相關記錄。凱瑟琳說過她這次的任務與自己的研究方向關係不大,主要是來觀察世博會在臨近閉幕前的狀況,以及哈裏森市長遇害後的輿論反應,同時也幫其他時研會同事搜集一些信息。


    我隱約記得她提到過照相機、非洲展以及啤酒花園。非洲展一定指的是位於大道另一頭的達荷美村。啤酒花園則就在前方不遠處的德國村裏頭,可我不知道她究竟會在哪一天前往哪一個地方。


    我放棄了在腦內搜索記憶碎片的嚐試,走到附近一座高架橋下頭的陰影區域,從包裏掏出1893年工作日記的副本。查找了幾分鍾後,我找到了10月28日的記錄並迅速瀏覽了起來。當天早上大部分時間,凱瑟琳都在同國際時尚館裏頭的年輕女子們交流。國際時尚館裏正在舉辦類似全球時尚展的活動,因而備受矚目。我從那個館前經過兩次,每一次都見館前排著長隊,而且男性遊客的人數幾乎不輸於前來觀摩最新潮流趨勢的女性遊客——我懷疑他們的主要目的隻是來一睹來自世界各地的美女。到了中午,凱瑟琳步行回到了主會場采訪那兒的工人——等不久後這場盛會結束,那些工人們又得另謀生計。


    我在下一篇日記中找到了我想要的信息。她在第二天下午三點去了德國村,可是沒待多久。她是去找那裏頭一名幾周前失蹤的酒吧女侍應的一位朋友談談,而那位朋友要到六點才來上班,於是凱瑟琳決定晚上再來一趟。


    我將身子向後靠到高架橋的磚壁上,思索著下一步該怎麽做。西蒙手上也隻有這麽一本日記,所以他跟我一樣也不知道從正午到下午三點之間凱瑟琳究竟在哪裏。無論是我還是他,要找到凱瑟琳的最佳途徑就是在德國村的各個入口之間輪番守候。


    從我現在站著的地方能看到其中一個入口,但不知從那裏進去能否通到啤酒花園。我將日記塞回包裏,準備先進德國村探探情況。


    從大道另一側的爪哇展區走來三個手牽著手、穿著土著服飾的爪哇女孩。由於基爾南似乎在這一帶跟每個人混得很熟,我琢磨著去向她們打聽一下有沒有見到“小米克”。我剛要向她們走去,卻見她們的表情齊刷刷變了色。一個女孩猛地抬起她的棕色手臂,仿佛想要警告我什麽。


    我有些驚訝地意識到原來她們並非女孩子,而是三名身材嬌小的老婦人。同時,我感到上臂被一支針頭紮了一下,那三人臉上驚恐的表情是我意識清醒之際所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接著,大道樂園變成了一個萬花筒,由隨機的麵孔與肢體組成拚湊而成。我隱隱瞟見一名戴著圓禮帽、唇上蓄須的男子,還有五顏六色的織錦爪哇服飾。我膝蓋一軟,低頭又看到一雙磨損的小鞋子。再然後,世界隻剩下了形狀和色彩。終於,一切都匯成了漆黑一片。


    清醒後的幾秒鍾內,我以為自己回到了拜訪爸爸養父母在特拉華州的家時所住的那間溫馨小客房。空氣中微微有一絲黴味。隨著我眼睛漸漸適應室內的昏暗,我看清了床頭櫃上布藝裝飾墊的圖樣。我伸手去摸索櫃子上的小台燈,手卻撞到了一個燭台,一小半截蠟燭應聲掉到了地上。蠟燭在地上滾出幾英尺開外後停了下來,我定睛一看,竟是撞上了一隻痰盂。


    這裏可不是凱勒外婆的小客房。


    我掀開身上的薄毯,昨晚不知是誰細心地將它嚴嚴實實地蓋在了我身上。我的綠裙子不見了,身上隻剩下曾被特雷誇獎過的白色內衣與襯裙。我的右手臂格外僵硬,上臂有塊小小的紅腫,正是曾被針頭插入的地方。凱瑟琳給我的手鏈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手臂內側一道紅色的抓痕。


    在昏暗的房間裏,一切都看上去都有些古怪,估計昨天被注射的不明藥物的藥效仍未消盡。牆的最上方有一個跟我的腳差不多大小的窗口,一絲微弱的陽光從滿是汙垢的破爛小窗中艱難地透了進來。小窗下方幾英尺處有一扇拉上了窗簾的大窗。我將身子向小床的一側挪去,伸手去拉窗簾,希望能看看清楚我現在所處的場所。


    然而窗簾後頭並沒有什麽窗戶。塗了漆的磚塊整整齊齊地砌到了牆縫,兩麵牆壁在接縫處形成了一個角度詭異的牆角。除了這不必要的窗簾和床頭櫃上的裝飾墊之外,整個房裏再沒有任何裝飾或花樣。門的上方鑽了三個洞,前兩個的直徑不足一英寸,第三個洞處於中央位置,大小是前兩個洞的兩倍左右。


    我坐回床上,收起腿讓膝蓋靠在胸口。這個動作觸發了我的另一段記憶,那是在凱瑟琳家中我的房間內,我以同樣的坐姿和特雷一起看了一部電影。我又看了一眼那假窗戶和門上方的三個洞,心髒咚咚地猛跳了起來。我想說服自己別急著下結論,眼下還沒有證據,但我心裏已經明白了。


    我現在正處於凶案連發的世博會酒店內,這意味著我又打破了另一條對特雷的承諾——當然,我眼下根本顧不上擔心這個。


    霍爾姆斯在這個房間裏謀殺了多少女人?又有多少人在這張床上垂死掙紮的時候,被他從門洞裏窺得一清二楚?


    想到這裏,我全身豎起了雞皮疙瘩,趕忙從床上站了起來。我正猶豫著要不要試著去開房門,那門便慢慢地……呃,滑向了地麵。我咽回一聲尖叫,意識到門還好好地關著,不禁失笑了一聲。原來是我的裙子從門後的衣帽鉤上脫落,落到了地上。


    我小心翼翼地向前邁了一步,將裙子撿起,差點被放在它下麵的鞋子給絆倒。能找回裙子我很高興,可與鞋子的再會卻讓我的心情有些矛盾。


    我眼角又捕捉到了什麽動靜。有那麽一瞬間,對麵的角落裏似乎有一道光閃過。我驚恐地想到是不是有人在監視我,趕緊扭頭看過去,可仍然隻看到一片漆黑,空無一人。在陰暗的光線下,我隻能隱約看到一把椅子的輪廓。


    我坐回床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希望體內的藥效能盡快過去。我將裙子在床上攤開,摸了摸緊身胸衣內的暗袋。時研會的鑰匙不在裏頭,雖然我也沒指望過能摸到它。這使我確信,霍爾姆斯把我抓到這裏來可不是因為偶然盯上了我這隻形單影隻的獵物。這不符合他的一貫做法——哪怕不靠光天化日之下綁架單身女子這種伎倆,他身邊也不缺被他所蠱惑的年輕獵物。


    一定是某人說服他冒這個小險,而我毫不懷疑這個某人就是西蒙。可不是嘛,有個現成的連環殺手在場,或許隻要稍稍付他一點小錢,他就能滿心樂意地把我給解決了,還需要西蒙親自動手嗎?


    我正替西蒙打著如意算盤,門突然開了,走廊上安置著的煤氣燈向屋內透入一線黃色暖光。我緊張起來,做好了搏鬥的心理準備,卻發現進門的人並非霍爾姆斯。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子出現在了玄關前,亞麻色的頭發呈波浪狀披在肩頭。見我僵硬地站在房內,她那姣好的瓜子臉上露出了擔憂的神色。


    “噢,不!”她喊道,連忙將手中的盤子放到床頭櫃上,“你現在還太虛弱,千萬別站起來。來,我扶你回床上去歇著。”


    “別,”我說,“我的東西呢?現在是什麽時間?我得趕快走……”


    “你哪兒都別去。我叫米妮,現在是晚飯時間,所以我給你帶了些可口的燉粥。”


    米妮扶住我的肩,不容分說地就把我領回了床上。她一定是被霍爾姆斯蠱惑的眾多妻子或情婦中的一個,殊不知死亡已離自己不遠。


    “你在大道上昏倒了,”她說,在我身後墊了幾個羽絨枕頭,讓我靠上去,“還好你失去知覺的時候我丈夫正巧經過,是他把你帶了回來。


    “他是位醫生,”她有些自豪地補充道,“他說你需要靜養。”


    “至於你的東西,”她用頭示意了一下牆角,“你的帽子在椅子上。我丈夫把你帶過來的時候你身上就剩這麽些東西了。希望你沒在會場上遇到什麽扒手,這一陣子的犯罪活動實在是太猖獗了。”


    這話沒錯,但她卻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陣子的種種劣跡多半都和她丈夫脫不了幹係。


    我的第一反應是勸她趕快逃出芝加哥,別落得和其他女人一樣被棄屍地下室的結局。然而,那麽做並不會使我自己從這裏順利逃走。房間內的光線依然昏暗,但足以讓我清楚地看到她在提到自己的醫生丈夫時臉上的神氣表情。顯然她已經被霍爾姆斯迷得神魂顛倒,我要是跟她講什麽石灰坑、活板門或是屍骨之類的事,她必定不會想到去找證據驗證我的話,而是直接去找霍爾姆斯告狀。


    “霍爾姆斯醫生在哪兒?”我問。她正把我的裙子從床上收起來,打算重新掛到門後那不牢靠的衣帽鉤上去。


    聽了我的問話,她的背僵住了。“我丈夫正在樓下和生意夥伴談正事,所以我才決定上來看看你。我不知道你和他認識。”她的語氣發生了明顯的轉變,眼神也不如剛才友好。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眼,轉身準備離開。


    “我不認識他,”我答道,“你剛剛說是霍爾姆斯醫生把我從大道樂園帶到了這裏,所以我就……”


    “是嗎?”她眯縫起了眼睛,“我可從不直呼他的名字。你好好在床上躺著,把粥喝完。等一下我們兩個會一起上樓來看你。”


    嗯,看來她對霍爾姆斯也並非完全信任。看她的神情,她至少也察覺到了自己的丈夫並不安分,而這讓她萬分懊惱。


    房門猛地關上了,我聽到了門閂從外頭被插上的聲音。我不由奇怪為何會有人願意入住客房能從門外反鎖的酒店呢?不過照那三個門洞來看,這裏顯然是霍爾姆斯特別打造的毒氣室,一般的住客應該不會看到這個房間。


    我又一次陷入幾乎全黑的環境中。房內既沒台燈也沒蠟燭,天曉得那女人為什麽覺得我能夠摸黑喝粥。不過那倒無所謂,反正我根本沒打算動一口這兒的食物。


    等米妮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逐漸遠去,我掀開被子,用手指摸索著襯裙的內側。有一小陣子我什麽也沒摸到,不由得慌了神,可最終我的手指觸到了藏在暗袋裏的金屬薄片。


    備用的時研會鑰匙被係在一條銀色細鏈上,一同藏著的還有一點現金。米妮說的沒錯,我很幸運。當然不是指在大道樂園碰上了霍爾姆斯——那可跟運氣扯不上一丁點關係,但有米妮在霍爾姆斯身旁,可以說是救了我一命。有個嫉妒心重的妻子在一旁監視著自己,乖張暴戾如霍爾姆斯,也不至於當著她的麵徹底搜查一個昏迷女孩的內衣吧。


    我從衣帽鉤上取下裙子,搭在手臂上,猶豫了一下後還是抓起了鞋子。我沒打算把這些都穿在身上再回去(科納還見過我穿背心短褲呢),可之後我得穿得整整齊齊地回來收拾這場殘局。但是眼下,我得想辦法先回去。要是附近有恒定點固然好,但是看普魯登斯和西蒙來無影去無蹤的,我便知道凱瑟琳的顧慮顯然是多餘的。再者說,被關在黑漆漆的酒店房間內,地底下還堆著幾十具屍體,這怎麽也算是必須靈活變通的場合了。


    我握住時研會鑰匙,將手指放在掛件中央,召出控製麵板的顯示界麵,集中精神將目的地調到圖書室裏的恒定點。我正要閉眼,走廊裏傳來一陣跑步聲打斷了我的注意力,顯示界麵波動了幾下後隨即消失。


    腳步聲停了下來,我聽見門閂被拉開的聲響。現在已經沒有時間重新召出控製麵板了,我於是將裙子扔回床上,把圓掛件塞進了內衣深處,跑到門後以備發起反擊。根據我過去見過的照片看,霍爾姆斯不算一個大塊頭,隻要他沒帶武器,我確信能夠製服他。即使他隨身帶著武器,我也不準備乖乖束手就擒。


    這麽想著,我險些一腳踹在我親外婆的肚子上。就在我踢出去的那一瞬,餘光瞥到的裙影讓我意識到,來者並非霍爾姆斯。為了抵禦我的攻擊,她連忙雙手舉起手提包一擋,那手提包與我之前隨身攜帶的那隻一模一樣。


    然而我還是愣了好幾秒才認出眼前的不速之客竟是凱瑟琳本人。她以前說過時研會的化妝道具部實力不可小覷,我此刻才算真正領會了這句話。要是在人來人往的大道樂園裏,我估計壓根兒認不出她。化妝使她比實際年齡看起來蒼老了大約二十五歲,我第一反應是想起了媽媽——這倒新鮮,我之前從沒覺得兩人之間有絲毫的相似。


    我倆同時開口想要說話,我於是示意她先講。“你是誰?”她壓低了聲音問道,眼睛望向我胸前。我胸前圓掛件的亮光隔著布料隱隱地透了出來。“是總部派你來的?”


    我決定還是實話實說最方便。“不是,”我答道,“我叫凱特——你的外孫女。我們得趕快離開這兒。可你是怎麽找到我的?霍爾姆斯沒有攔住你嗎?”


    她有些迷惑,眼神在我的臉上掃來掃去。我不知道她從中看到了什麽,但她顯然找到了信任我的理由。“我來這酒店考察過兩次了,裏麵隻有兩間房可以用來囚禁人。”她說,“我給霍爾姆斯製造了一點小麻煩,向他的眾多債主之一透露了他現在用的化名。然後我就趁亂溜進來了。”她緊張地瞟了一眼身後,然後轉回頭來伸出自己的右手。“這東西你是從哪裏得來的?”她問。


    她攤開的手掌上放著的正是我的手鏈。鏈子部分雖然已經斷了,沙漏掛墜卻和她左手腕上懸著的那隻一模一樣。“是你給我的,”我答道,“你給我的生日禮物。我知道它有個缺口,缺口的由來跟蘇珊·安東尼、弗雷德裏克·道格拉斯和索瓊娜·特魯斯有關。你下車的時候正忙著看他們,被車門給夾到了手。時間是19世紀60年代左右。”


    凱瑟琳沉默了一會,然後給了我一個小小的苦笑。“好吧,我相信你。那件事我連對索爾都沒說過。”她又一次端詳起了我的臉,或許是想猜測我的外公是不是索爾。但她什麽也沒問。


    “我看到有個女人從你房裏走了出來,是米妮還是喬治亞娜?他的伴侶換的可勤了,”她說,“總之,我當時以為關在裏頭的人是我自己,推測可能是未來的某一次考察出了問題,或者霍爾姆斯聽到風聲我正在調查他殺害的女人們,所以把我抓了起來。”


    “可你怎麽知道霍爾姆斯……”我開口問道。


    “一個小孩在大道樂園裏找到了我,說有個戴著這條手鏈的小姐被帶到了世博會酒店,他一直跟著你到了這裏。他要我一定來救你。”


    是基爾南。我突然想起了我昏倒前隱約看到的那雙破舊的小鞋子。一定是他趁人們紛紛圍上來的混亂之際取下了我的手鏈。我告訴自己如果能順利從這裏逃出去,一定將我身上的每一個銅板都送給他,然後在他的小臉上親個遍。


    “我本可以先回總部通報,再回來輕輕鬆鬆地把事情解決了,”她說,“酒店三樓有一個恒定點。可那小鬼一個勁地纏著我,我差一點就把他捆起來或是打昏了。然後我記起了瑪傑特——也就是霍爾姆斯,他和世博會主辦方裏的一位先生有財務糾葛。”


    凱瑟琳撇了撇嘴。“我好不容易才讓那男孩相信,我暫時離開真的是為了支開霍爾默斯,我還花了整整五分鍾的時間勸他先回家,最後他勉強同意在小巷裏等著。那孩子本想直接衝進來找你,我怎麽跟他解釋那很危險他都聽不進去。


    “他給了我這個,”凱瑟琳繼續說道,給我看她手上的包,“還有一把髒兮兮的洋傘,那已經被我扔了。這包是我的,可除了裏頭的鑰匙和日記,餘下的東西可跟時研會都沒什麽關係吧,嗯?一支粉紅色的塑料牙刷?”


    “沒錯,它們都和時研會無關。”我歎了口氣,“我當時走得很匆忙,凱瑟琳。”


    “為什麽?如果你不是時研會的人,怎麽會使用鑰匙呢?而且你怎麽會有兩把鑰匙?沒人會被分配到兩把鑰匙。”


    “情況比較複雜。”我答道。


    從一開始情況就夠複雜了,而現在我更難以判斷該告訴凱瑟琳多少信息。我不知道西蒙又回去追殺凱瑟琳是不是意味著普魯登斯沒能遵守她之前的保證,保護凱瑟琳今後的安全;又或者這次隻是特例,普魯登斯還沒來得及向西蒙施壓。我但願自己能夠相信普魯登斯願意並且有能力信守她的諾言,可我辦不到。不可控的因素實在是太多了。


    凱瑟琳是從時研會總部穿越到這裏的,這意味著她必須回到來時的恒定點才能穿越回去。直到親眼確認她回到了自己的時代,否則我放不下心讓她獨自行動。事到如今,我是沒法穿著一身內衣平安快捷地回家去了。我歎了口氣,將裙子扔到地上,人站到中央,將裙子拎起來拉上了肩頭。我麵對凱瑟琳背過身,指了指背上的蕾絲帶。“介意幫我係上嗎?”


    我深呼吸一口,她猛地抽緊了蕾絲帶。“我得把你從這裏送出去,”我說,“霍爾姆斯沒在追殺你,追殺你的另有其人——那個人身上還帶著時研會鑰匙。你得立即回總部。不過——凱瑟琳,你不能跟總部報告我的事。相信我。這是最最重要的一點。別把這裏發生的事寫進日記裏,也別和任何人提起,甚至索爾也不行。說服安格羅取消你接下來幾個月的考察安排,給自己放個假,或者請個學術假,隨你怎麽做。”


    “我可不知道那麽做可不可能,”凱瑟琳一邊給我扣紐扣,一邊答道,“我不能在時研會說了算,甚至安格羅也無法說了算。而且我也無法控製他人的行為,隻能管好自己。相信我,我試過管他人閑事好幾次了,現在才悟出了這個道理。”


    她顯然想到了索爾。我在腦子裏使勁回憶,她是什麽時候開始對索爾起疑的?


    “我懂,凱瑟琳。但我也知道你很善於隨機應變,你會說服他們的。”她幫我扣上了最後一顆紐扣,我轉回身麵對她。


    “至於你擔心的那些事?你懷疑索爾沒有嚴格遵守時研會規章,還不太信任他那些客觀主義者俱樂部的朋友們?等他從波士頓回來後去翻翻他的包。但是,絕對不要在4月26日之前去找他當麵對質。你們到時候會發生爭執。那時候你就給安格羅和理查德留個訊息,跟他們說出你的擔心。注意,你務必要參加第二天的那次穿越,也就是27號。”


    我每發出一道指示,她的表情就變得越來越懷疑。凱瑟琳是時研會曆史學家,她的演技必定不差,但她真的能夠搞定這一切嗎?如果她犯了什麽失誤,最終沒有穿越到1969年呢?等我穿越回家後將麵對怎樣的場景?甚至,我究竟還能不能回到自己的時間?


    “噢,還有,呃……你懷孕了。”我抱歉地朝她笑了笑,然後坐到床邊開始穿鞋。“你現在應該還沒發覺,你是在新年聚會的那一夜懷上的。”


    提到那一夜,凱瑟琳看上去有些尷尬,我也假裝將注意力都集中在鞋子上。


    “你不能把懷孕的事告訴索爾,”我說,“你先把你的發現——你在他包裏發現到的東西,先告訴他試探他的反應。”


    我怎麽也係不好鞋子上的紐扣,不由小聲咒罵了一句,


    “但你已經知道他會怎麽反應了。”凱瑟琳說,然後從頭上取下一個發夾。她熟練地在發夾上拗了幾下,然後將成品遞給我——一個臨時的紐扣鉤。“我還不至於遲鈍到無法將你說的各種事情聯係起來。索爾的反應一定不理智。可你把這些都告訴了我,還指望我回到總部,若無其事地度過接下來的……多少時間?將近兩個月?肚子裏還懷著我沒打算要的孩子?在孕期的這個階段我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孩子打掉。”


    “我很抱歉,”我答道,彎下腰繼續對付鞋子,“我知道這一切對你來說很難。但你要是沒能一步一步嚴格按我說的去做,我毫不懷疑曆史會被大規模改寫。別的我不能多說,但我保證你不會讚同那種改寫。”


    “我不會讚同任何形式的改寫曆史,”她說,緊抿著嘴,走到假窗前的靠背椅上拿過我的帽子,“所以我才很難相信你的話。”


    “可你破了一次例。至少,我所認識的那個凱瑟琳破了一次例,”我牢牢地盯著她的眼睛答道,“實際上,那個凱瑟琳過去二十年來一直在精心策劃那起例外,甚至不惜將我父母湊到一起,好讓他們把我生下來。而現在的你得跟她做出一樣的選擇,否則百萬人——不,我還是實話實說吧,億萬人都會迎來不速之死。”


    我們盯著彼此看了好久,最終她顫抖著歎出了一口氣。“好吧,如果真是你說的那樣,那我們最好趕快行動,我的外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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