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為得到了一個令人吃驚的消息,柳楊要移民了。


    張琦告訴任為的時候,也顯得非常吃驚。他是到腦科學所辦事的時候,聽李舒說的。當然,李舒肯定不是在無聊地傳播小道消息,她是不得不實話實說。


    張琦正在很忙碌地推動穿越計劃的正式實施,現在已經沒什麽可實驗的了。這時候,柳楊卻消失了。他不得不上門去找他,但是,李舒卻告訴他,現在很難找到柳楊。而且,找到他也沒有意義了,還是稍微等一等,直接找新所長李斯年吧。


    柳楊已經決定移民了。技術移民,到赫爾維蒂亞。以他世界頂級科學家的身份,赫爾維蒂亞政府顯然受寵若驚,所有手續從簡從快。他隻用了一個星期,就辦完了全部手續,很快就要出發了。


    前沿院的領導,包括歐陽院長,同樣都非常吃驚。他們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歐陽院長為此大發雷霆,甚至更高層的中央領導都出麵了。可柳楊拒絕任何解釋,態度很堅決。雖然柳楊的脾氣一向都非常古怪,但這次確實太過分了,大家不歡而散。前沿院隻能很快委派了一個新所長,李斯年。


    乍一看,李斯年被委派到這個崗位上有一點奇怪。他是一個物理學家,並不是腦科學家。


    李斯年一直擔任微觀物理研究所的副所長,在腦科學所和地球所研製量子炸彈的過程中,提供了很大幫助。準確地說,是他根據腦科學所基於雲球腦單元提出的技術需求,迅速找到了解決方案,量子炸彈,並且親自實現了它。


    當然,他被委派為腦科學所所長,並非僅僅因為他研製了量子炸彈。更主要的原因是,腦科學所的意識場研究,實際上已經進入了物理學領域。腦科學所原有的技術力量,主要集中在生物學領域。他的出現也許能夠真正推動意識場的研究。在過去幾年,因為腦科學所的研究已經深度涉及物理學,他一直作為微觀物理所的核心支持力量和腦科學所合作。所以,他對腦科學所非常熟悉,特別是涉及意識場研究的各個方麵。這對他的新職位來說,是一個很好的基礎。


    另外一個讓人吃驚的事情是,柳楊是世界頂級的腦科學家,但是,他移民後從事的工作將是心理學研究。他將加入赫爾維蒂亞國立大學心理學係,擔任終身教授。


    心理學?柳楊懂心理學嗎?他當然懂,而且也是專家。心理學和腦科學本來就算是很接近的學科,有很多共通的地方。作為腦科學的頂級專家,柳楊對心理學的造詣也很深。不過,雖說心理學和腦科學很接近,有很多共通之處,但作為科學界人士,大家都知道,事實上這完全是兩回事。腦科學百分之百是自然科學,心理學則超過八成是社會科學。而且,幾乎每個人都在想,說到心理,在精神病院外麵看到的人中,還有誰比柳楊的心理更有問題嗎?


    但至少,去研究心理學,讓柳楊的離開稍微容易了一些。之前,腦科學所的研究項目有很多是涉密的。特別是意識場研究,更是高度機密。這讓他的離開,尤其是移民,幾乎不可能。可是,柳楊毫不猶豫地放棄了他所有的研究成果,簽署了最嚴格的保密協議。他甚至同意,在意識場的研究成果方麵,如果有什麽內容會公之於眾的話,無論何時公布,以何種方式公布,他將放棄所有署名權。同時,他承諾,在未來的生涯中,他將永遠不再從事意識場研究,也不會向任何人、任何機構吐露他曾經從事過意識場研究,更不要說有關的研究成果了。他還出示了他和赫爾維蒂亞國立大學簽訂的協議,他將不接受任何有關腦科學研究或腦科學教學的職位。


    好吧,柳楊顯然深思熟慮,做好了一切準備。但是,他究竟為什麽這樣做呢?任為和張琦百思不得其解。張琦說,連長年跟隨他的助手李舒都非常吃驚。她事先完全不知情,直到柳楊突然告訴她。那時,柳楊和赫爾維蒂亞國立大學的協議都簽好了,移民手續也快辦完了,和領導們的博弈也結束了。


    幾乎到了最後的時候才知道,李舒為此感到很傷心。在她衷心欽佩、多年追隨的這個老領導心目中,原來她這麽不重要。張琦還不得不安慰她,柳楊這個決定實在是過於奇怪,一定有很重要的原因,不告訴她也一定有特別的理由。


    是啊,一定有很重要的原因。但是這個原因是什麽呢?他在前沿院的地位很高,以他古怪的脾氣,領導們都不得不完全容忍。而且,他領導的腦科學所,在前沿院所的地位也非常高,得到的支持也非常大。任為作為地球所的所長,經常參加前沿院的各種會議。他能夠明顯地感覺到,在前沿院,柳楊的研究項目和腦科學所的需求,一向優先級都非常非常高。


    柳楊也不缺錢。他們這個層次的科學家,收入都已經非常高,從他住在紅鬆林別墅就可以看出來。從經濟角度看,王陸傑跑去想要做一個上市公司,進而做一個偉大的世界級公司,以他的背景如果說還可以理解的話,柳楊的決定就完全不合理了。赫爾維蒂亞國立大學?任為知道那也算是世界頂級大學。但是,在那裏做個教授,不可能在經濟上超過在腦科學所當所長。


    如果是為了在事業上有所成就,那就更加是個錯誤決定了。從呂青吐露給任為的消息看,迫於各方麵的壓力,意識場的公布恐怕就是很快的事情了。意識場一旦公布,柳楊將登上事業巔峰,將名留科學青史。而他居然在這個時候,放棄了署名權?


    張琦告訴任為,他仔細想了一下,唯一還說得過去的可能,就是柳楊在最近遭受了一些打擊。這些打擊讓他萬念俱灰,想要脫離現在的環境,徹底忘掉一切,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雖然他脾氣一直很古怪,您不覺得,自從琳達去世以後,他的脾氣更古怪了嗎?”張琦這麽說。


    任為努力地回憶了一下,可能有一點吧。但是,他也並沒有覺得非常明顯。


    “最近他們的一些工作,好像進展得也不太順利。除了和我們的合作,其他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問了一下李舒。李舒回答得模棱兩可,至少沒有明確表示否定。有可能他在研究上碰到了一些瓶頸。他是不是對未來缺乏信心?”張琦說。


    “不過實在很難想象。”張琦接著說,“對於科學家來說,碰到研究上的瓶頸不是很正常嗎?柳楊這麽多年,我不相信他沒有碰到過瓶頸。難道他一直在很平順地發展嗎?那他運氣也太好了。”他搖搖頭。


    “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麽其他可能的原因了,實在是太奇怪了。”張琦又說,“但願他們的研究,不會因為柳楊的離開遇到重大問題。要說,李斯年可比柳楊好合作多了。”


    任為忽然想起一件事。“阿黛爾怎麽樣了?”他問,然後又覺得自己問得有點奇怪,緊接著補充說:“我是說,那幾個被他提取的雲球人意識場。”


    “沒什麽變化。”張琦說。


    “你沒有問問李舒嗎?”任為問。


    “問了,我問那些雲球人意識場怎麽樣了,她說還在意識機裏。”張琦說。


    任為不想對張琦提柳楊請他幫忙找空體的事情,他沒有說話。但他覺得,此時此刻聯想起來,柳楊找空體,有人主動聯係腦科學所,柳楊移民,這些事情似乎有些關聯,可能沒那麽簡單。


    “也許對這些雲球人意識場的研究,碰到了什麽問題?最多就是無從著手吧?”張琦說,“也不至於就這麽放棄了。”


    任為決定去一趟紅鬆林別墅。他腦子裏出現柳楊焦躁不安的樣子,他有點恐懼,但他還是決定去一趟。


    他真的抓到了柳楊,據說在最近,這很不容易。柳楊正在家裏,看起來,他正在收拾東西。


    “我摧毀了這裏。”任為想起上次來的時候柳楊說的話——現在看起來,這裏不是被摧毀了,而是被清空了。


    屋子裏本來很少的東西,已經幾乎沒有了。院子裏的那些動物,也幾乎沒有了。隻有那條狗,那條邊境牧羊犬,還在它的格子裏。但格子邊上,已經沒有機器人了。那兩個到處暴露著納米線路的飼養機器人,已經不見了。


    沙發也沒有了,任為和柳楊隻能坐在門口的門檻上。這種古老的屋子,門檻很高,坐在上麵倒是正合適。


    柳楊並沒有任為想象得那麽焦躁。他甚至不像一貫的那麽奇怪。反而很安靜,稍微有點神不守舍的樣子。感覺上完全不像是個難相處的人,最多顯得像一個正常的內向的人,加上有點落寞。從說話上,也能印證出這一點。


    “你也要問我為什麽要移民嗎?”柳楊說。聲音一點也不高亢,坐在門檻上說的。沒有急促地繞來繞去,也沒有盯著任為,更沒有把額頭幾乎頂住他的額頭,“沒有為什麽,就是煩了。”他說,“你們就是喜歡打聽這個打聽那個,我就是煩了而已。”


    “嗯。你是個很重要的人,對很多人來說都是這樣。大家不希望你走,這很正常。”任為說。


    “我很重要嗎?”柳楊說,“我不重要。你放心好了,我沒有什麽獨門絕技。你們需要的技術,或者科研成果,腦科學所都完全掌握。我們所裏的同事,不是隻會打雜,他們都是科學家。李斯年也是很好的科學家,你們雲球的事情不會受影響。”


    “我不是害怕雲球的事情受影響。”任為說,“確實就是不太理解你。你對我們的重要性不是過去,是未來。李斯年當然也很好。但是,你就是你,你是柳楊,不是誰都能代替柳楊。”


    柳楊不說話,隻是看著院子。院子裏也沒有什麽了,除了那條狗。柳楊的目光有時落在那條狗身上,有時落在空曠的地麵上,有時又在院牆上繞一圈。那條狗像上次一樣,筆挺地站在那裏。不同的是,現在他們倆坐在門檻上,能夠讓那條狗看到他們。它就這樣看著他們,很安靜。


    “你究竟為什麽呢?煩了?誰會信呢?”任為問。


    “那就沒有為什麽了。”柳楊回答得很堅決。


    任為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他看了一圈院子,說,“你把那些動物都處理了。”


    “對。”柳楊說。


    “這條狗呢?怎麽沒處理?”任為問。


    “留個念想。”柳楊說,扭頭看了任為一眼。


    “留個念想?那你要帶走?”任為問。


    “是。”柳楊說。


    任為想起赫爾維蒂亞的公投。“你知道,我們前一段去過赫爾維蒂亞。那會兒,看到街上到處都是公投廣告,關於是否允許人和狗結婚的公投。我還記得一段廣告詞:‘vote yes!統計數據指出,僅有0.4%的狗和2.3%的貓主動離開他們的主人,而人類主動離開愛著自己的人的比例則達到100%。道德高尚卻從未獲得任何回報,這是動物的新定義嗎?’。這段廣告詞好像有點問題,”他說:“人類主動離開愛著自己的人的比例則達到100%。怎麽會是100%呢?並沒有都離婚啊?不知道他們的公投結果怎麽樣了。但無論如何,在赫爾維蒂亞,狗的地位很高。”


    “愛著你的人不光是你的愛人,還有你的父母。”柳楊說。


    任為愣了一下,想起在貝加爾湖的媽媽,忽然有一點愧疚。他覺得,至少應該多去看看媽媽。雖然媽媽的軀體裏已經沒有意識場,但還是應該多去看看。是啊,如果媽媽養了一條狗,會不會守著她?守著沒有意識場的她?


    赫爾維蒂亞的公投,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他想。


    “這麽說他們是對的。”沉默了一會兒,他說。


    “那麽最近,你們家明明,有消息嗎?”柳楊沒有再接著討論公投的話題。


    “沒有,”任為說,“沒有任何消息。”


    “你應該告訴她,情感黑客的事情。”柳楊說。


    “哦?”任為想起,自己見到任明明的時候很懵,完全沒想到這回事。事實上,自從邁克死了以後,知道情感黑客已經不再盯著任明明,任為已經快把這件事情忘掉了。


    “當時沒告訴她,可能後來也沒機會了。那天給邁克做完意識場檢測,你和李舒就應該立刻告訴她,不應該騙她。”柳楊說。他當然不知道,其實最後關頭,任為還見過任明明。機會是有的,但是任為並沒有想起來這件事。


    “有什麽意義呢?”任為說。


    “也許能讓她正確認識自己的感情。”柳楊說。


    能夠讓她幡然醒悟嗎?任為不這麽覺得。他腦子出現最後見到任明明時的場景。一身戎裝的冷靜的任明明,他從沒見到過那樣一副神情的女兒,也從來沒有想象過那樣一副打扮的女兒。而在那之前幾分鍾,有一顆輕型核彈,在幾十公裏之外爆炸。炸毀了一個方圓三百多平方公裏的宏偉建築群。當然,這件事情不是任明明幹的。任明明幹的事情,是幹掉了那幫人,幹這件驚世駭俗事情的那幫人。


    “張琦覺得,你可能遇到什麽挫折了。”任為說,“如果是這樣,你還是沒必要那麽容易就放棄。特別是,”他頓了頓,說,“如果是因為琳達,你不要太難過了。都過去這麽長時間了,你應該走出來了。”


    柳楊扭頭看著他。有一瞬間,任為覺得他又要發飆了。但是並沒有,他又把頭扭開了。他說:“沒有挫折,和琳達也沒有關係,不要瞎猜了。”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你放棄了多少東西啊!意識場的研究成果早晚會公布。你放棄署名權,就是放棄了科學史上的地位!”任為說。


    “有什麽關係呢?等你死了就會知道,那些虛名,一點關係都沒有。”柳楊說。


    “柳楊閾值呢?難道也要改名嗎?”任為問。


    “對,已經改了,叫意識場計算強度閾值。”柳楊說,“我們的文檔都改過了。”


    “你決心真夠大的!”任為說,覺得實在不可思議。


    “你以為我像你嗎?”柳楊說。然後稍微頓了頓,好像覺得自己說得不合適,又找補了一句:“其實你挺好。”


    雖然柳楊的脾氣好像好了很多,還學會反省改口了。但是顯然,溝通依舊不是很順暢,任為還是覺得鬱悶。


    他憋了半天,終於下決心,問了一個他覺得很可疑的問題。甚至他覺得,這個問題可能會引起柳楊的強烈反應。他問:“那麽,我問一下,那幾個雲球人的意識體呢?”


    “我已經把他們銷毀了。”柳楊回答,很平靜,沒有強烈反應。


    “什麽?”任為吃了一驚,“你說什麽?李舒對張琦說,他們還在意識機裏。”


    “那時候是啊!”柳楊依然很平靜,“那是好幾天前了,後來我就把他們銷毀了。”


    “為什麽?”任為問。他想起自己還是弗吉斯的時候,看到的阿黛爾的庭院,阿黛爾的畫像,柔和、溫暖、嫵媚,還有悲哀和無奈,不禁有點怒火中燒。


    “留著幹什麽?”柳楊反問,“沒有用。”


    “至少……”任為說,話有點不連貫,“可以讓李斯年接著研究。你這是殺人!”


    “殺人?”柳楊好像很吃驚,扭過頭看著任為,“雲球人?殺雲球人?你殺的還少嗎?”


    任為說不出話。


    “就因為你去了雲球,去了阿黛爾的院子?”柳楊說,撇了撇嘴,露出了一點昔日的猙獰。但是聲音並不像以往那麽大,肢體上也沒有任何顯得誇張的附加動作。


    任為腦中都是那幅畫像。


    柳楊不再理他。過了許久,任為終於平靜下來。他艱難地說:“為什麽不能讓李斯年接著研究呢?”


    “他需要研究的話,就再去雲球弄幾個雲球人嘛,又不麻煩。”柳楊淡淡地說。


    “你……”任為有點氣憤,但不知說什麽好,“是因為沒弄到空體嗎?”他喘了一口氣,接著問。


    “對啊。”柳楊說,“所以這也怪你。要是你說服呂青,弄來了空體,也許那幾個雲球人就不會被銷毀了。”


    “可是,李舒不是說,有人找你們了嗎?”任為問。


    “是有人找我們。可我們不敢用,那是地下渠道,你敢用嗎?”柳楊問。這會兒,他一反今天的常態,盯著任為看,倒像以前的柳楊。不過,還是沒那麽咄咄逼人。


    但任為還是被他的眼神逼得有點慌。


    “那是違法行為,我沒有辦法。”他想起呂青的話。


    “殺人對他來說也不見得就不是個選項。柳楊什麽人啊!”任為又想起了呂青的另一句話。


    他漸漸不慌了,他覺得他接近真相了。他也看著柳楊,但這會兒柳楊卻把眼神移開了。


    “你一定是用了空體。你通過那些人,找到了killkiller的空體。或者,你甚至是殺了地球人。反正,你找到了空體,你做了實驗。我不知道你有什麽實驗結果。但是現在,你要逃走,而且你要銷毀所有證據!對不對?”任為問。


    “你還挺能編故事。”柳楊說,顯得很平靜。


    “你心虛了,剛才你盯著我看。你在看什麽?你害怕我懷疑你?你盯著我看,恰好讓我懷疑你。”任為說。


    “我盯著你看?好吧,我錯了,我不該盯著你看。對不起,讓你緊張了。不過說實話,我是在看,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是從哪裏來的?你告訴李舒,不是呂青安排的。但我不相信,我覺得就是呂青安排的。所以我看看,你是什麽反應。”柳楊說。


    “確實不是呂青安排的。”任為說。


    “是嗎?”柳楊反問。顯然,他依舊不相信。


    “不管是不是呂青安排的,反正你用他們了。對不對?呂青說那是違法行為,所以你要逃走?”任為問。


    “逃到赫爾維蒂亞嗎?那有什麽用?”柳楊反問。


    這倒也對。任為意識到自己的漏洞,柳楊反問得很對。逃到赫爾維蒂亞有什麽用呢?如果幹了什麽違法犯罪的事情,一定會被引渡回來。特別是,如果像自己想象得那樣,這種刑事案件,那逃到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恐怕都沒什麽用。


    “那你到底為什麽去赫爾維蒂亞?還去搞什麽心理學?到底為什麽?”任為問。


    “跟你說了,沒有為什麽。煩了,就是煩了,不行嗎?”柳楊說,這會兒看起來,確實像是有點煩了。


    “搞心理學就不煩了?”任為問。


    “我總得掙錢養活自己啊!”柳楊回答,平淡得很。


    沉默了很久,任為想起自己的詩。問道:“我在雲球的時候,寫了幾首詩。你知道吧?”


    “有井水處有弗吉斯。當然知道,不過那是幾首詞。大詩人,寫得很風騷。”柳楊說。


    “我以前是寫過詩啊、詞啊什麽的,可那都是大學時候的事情了。現在,我從來不寫也從來沒想過要寫,而且我寫的詩也不是那種樣子。怎麽到了雲球,忽然就寫出來那些詩呢?你知道,弗吉斯也寫詩,就是寫這種風月詩。要說是他寫的,倒是很像。可是那會兒,明明是我的意識場。這到底怎麽回事?是不是我的意識場調用了弗吉斯空體的殘留技能?如果這樣,倒說得過去。但感覺上,寫詩這種東西,好像和老巴力的狩獵技能或者斯特裏的農耕技能,不太一樣啊!”任為問。


    柳楊沒回答,沉默著,好像在思考。然後過了很久才說:“我不知道。”


    “你不想留下來研究,知道確切的答案嗎?”任為說,“你看,意識場和大腦並不是簡單地分工。物理大腦不是你想的那樣低級,意識場也沒有你想的那麽高級。物理大腦可以反過來影響意識場。我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就在你麵前。我按照弗吉斯的風格寫出了幾首打油詩。你不想接著研究嗎?”


    柳楊又沉默了好久。坐在門檻上的身體一動不動,臉上也沒有表情,眼睛好像在看著那條狗,那條筆挺站立著的安靜的邊境牧羊犬。足足過了十分鍾,任為這麽覺得,不過他知道這不作數。自從走進這個院子,他就一直覺得時間好慢。


    柳楊終於說話了。“我不想。”他說。


    我不知道。


    我不想。


    兩個問題,柳楊的回答都簡潔極了。任為明白,他回答得越是簡潔,他下的決心就越大。


    任為確實不知道可以再說什麽了,或者可以再問什麽了。他看到,那隻邊境牧羊犬一直在看著他們倆。在他們說話的過程中,它幾乎從來沒有動過。他覺得,自己還不如那條狗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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